秦二世胡亥上台后,做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带着丞相李斯“东行郡县”,效仿秦始皇巡幸天下。
胡亥这么做的原因是担忧“朕年少,初即位,黔首未集附” ,担心天下人(主要是指生活在六国故地的新秦民)不能像畏惧始皇帝那般畏惧自己。所谓的“东行郡县”其实就是向六国故地的新秦民挥拳头、亮肌肉,结果并没有什么大的作用,此事留待后文再说。
第二件事是对中央和地方的人事作大规模的调整。
胡亥这么做的原因是担忧“大臣不服,官吏尚强,及诸公子必与我争” ,他觉得旧班子里的大臣与地方官不可能像畏惧始皇帝那般畏惧自己。这样的不自信与胡亥年轻、得位不正(至少存在这种传言)、在朝廷与军中都没有亲信力量有很直接的关系。赵高对胡亥讲:“先帝之大臣,皆天下累世名贵人也,积功劳世以相传久矣。” 始皇帝时的那些大臣富贵世代相传,权势盘根错节(比如李斯,史载其家族中“长男由为三川守,诸男皆尚秦公主,女悉嫁秦诸公子”),这些人当然不可能像敬畏始皇帝那般敬畏二世皇帝。胡亥和赵高担忧他们与其他皇子(诸公子)勾结起来挑战皇权,倒也不是杞人忧天。
那怎么办呢?赵高给胡亥出了两个主意:
1.“案郡县守尉有罪者诛之,上以振威天下,下以除去上生平所不可者。” ——对地方官员(郡县守尉)实施大清洗。
2.“灭大臣而远骨肉……尽除去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亲信者近之。” ——对朝中大臣和皇族进行大屠杀,全换成胡亥的亲信。
于是,胡亥大刀阔斧,大开杀戒。“杀大臣蒙毅等,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阳市,十公主矺死于杜,财物入于县官,相连坐者不可胜数。”
这么做的后果,是在秦帝国的官吏集团中造成了一种普遍的恐怖气氛,正所谓“群臣谏者以为诽谤,大吏持禄取容” ——敢提意见就会被定为诽谤罪,人人只求取悦胡亥保住俸禄;“自君卿以下至于众庶,人怀自危之心,亲处穷苦之实,咸不安其位” ——官吏人人自危,庶民穷困潦倒,个个感觉朝不保夕。
胡亥的官场大清洗也不是没有遭遇阻力。作为始皇帝时代的既得利益者,李斯就很不满胡亥的做法。“法令诛罚日益刻深,群臣人人自危,欲畔(叛)者众”之际,李斯多次进谏抗议,反被胡亥摊派了任务。胡亥说帝王富有天下,他想“长享天下而无害”,希望天天纵欲、享乐还不会亡国,李斯是丞相,让他来想办法,助皇帝实现这个愿望。同时,胡亥还以李由(李斯长子)抵御陈胜义军不力为由,“诮让斯居三公位”,威胁要整垮李斯家族。
为了身家性命,李斯只好拿出法家在研究秦制方面的看家本领,献上那篇著名的《行督责书》,以迎合秦二世的想法。
所谓“督责”,简而言之,就是关于如何完全控制臣属,让他们为帝王做牛做马,乃至献出生命而不敢有半句怨言(“臣不敢不竭能以徇其主”)的权术。李斯提供给胡亥的“督责”之术,主要是两条:
1.实行“深督轻罪”。——有一点过错就往死里整。
2.摒弃“俭节仁义之人”“谏说论理之臣”“烈士死节之行”。——官吏系统只用坏人、不用好人。
史载,胡亥读了《行督责书》,颇为满意,“于是行督责益严,税民深者为明吏……刑者相半于道,而死人日成积于市。杀人众者为忠臣” 。胡亥依照李斯的“督责”术,对官吏系统的整顿更加严酷,盘剥手段厉害的、杀人多的才是朝廷眼里的好官,路上到处是受刑之人,街市中被杀害者的尸体堆积成山。
当然,秦二世没有忘记除掉李斯,他下令将李斯腰斩,灭其三族。毕竟,李斯不除,所谓的“尽除去先帝之故臣”的目标就算不得真正完成。
秦帝国奉行“以吏治国”,官吏集团是它的统治基础。秦二世从中央到地方如此清洗他们,相当于破坏了“利益共同体”,严重动摇了秦帝国的根基。在中央,大清洗之后,秦二世遇事皆与赵高独断,“公卿希得朝见” ,朝臣沦为虚设。在地方郡县,先是陈胜起事攻陈,“陈守令皆不在” ;后又有会稽郡守殷通找来项梁,商议响应起兵,发出“天亡秦之时” 之语;武臣北伐,范阳令开城投降,赵地“不战以城下者三十余城” 。在最基层,刘邦起事,其核心团队中的许多人正是沛县当地的“吏”。
这些秦帝国的官吏之所以如此普遍而轻易地加入反秦力量之中,是因为他们与秦帝国之间的利益纽带已被秦二世的大清洗切断。他们在人力、物力的汲取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这些“技术官僚”的加入极大地提升了反秦力量的素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