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春节来临之际,关于要不要回武汉过年,我们一家人商量了好久。我大概有一年没回武汉了,我不知道回去后该怎么走进从前的那个家。但是这个年是小忽的新年,我理当回去给他上一炷香。即使我不想面对,最终还是简单地收拾行李,踏上了回乡的路程。
原计划春节假期结束后,立即返程回深圳,谁知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导致武汉不得不封城。据说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第一次封城。武汉是一个四通八达的中部枢纽城市,上千万人在封城后,被困在了自己家里。防不胜防的变化打乱了我之前的所有计划和安排,甚至也改变了我的生活。
封城的时候,公公婆婆正好在我家。谁也不曾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到这个家,还要在一起生活。
婆婆跟我说,在我们回来前,她就来家里打扫过卫生了。进家门后,她想到以前过年来这里都是忙活年夜饭,但现在家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她当时强忍着泪水,一个人在家里做着清洁。
我克制住想哭的情绪,并下意识地站得离她更近一步。我想开口说那些别人总是安慰我的话,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对我们而言,安慰的话语会像催泪弹一样让人难以自持。
这时,她问我睡主卧还是客卧,我想了想说:“我回主卧睡。”
我小心翼翼地牵着花生走进卧室,花生立刻跑到他的小床边,开心地说,这是他小时候的床。当看到床边盒子里的玩具时,他立刻雀跃起来,跟见了老朋友似的,欣喜若狂。他拿出其中的一个玩具,手舞足蹈地跟我讲着他和这个玩具的美好回忆。
花生的开心,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我心中的紧张和悲伤。
我转身看了一眼衣帽间,小忽的所有衣物都整齐地挂在里面。我走过去,把头埋入他的衣物中,深深地闻了闻。然后,我选了一件他常穿的大棉袄将自己裹住,渴望获取曾经的温度,然而衣服上已经没有那种熟悉的味道了。整个家、整个房间都一如从前,只是少了一半的灵魂。
我松开空软的棉袄,将它挂回原处,并轻轻整理好衣袖的褶皱。我用指尖滑过一件件熟悉的衣服,脑海里浮现出小忽穿着它们的模样。在我的记忆中,他永远是那个在阳光下微笑着对我招手的大男孩。回忆里他的笑容有多灿烂,此刻我的内心就有多酸涩,我的眼泪忍不住滑出眼眶。怕被花生看见,我转身悄悄擦去眼泪。
能回到这个家,花生很开心,他说家里很漂亮,还有很多书和玩具。他问我:“妈妈,我们能在这个家里多住一段时间吗?”
“花生,你还记得这个家呀,妈妈以为你很喜欢深圳,就把这里都忘了呢。”
“这是我和爸爸妈妈的家,深圳的家是房东奶奶的家,我都很喜欢的。妈妈,我记得有一年我的生日就是在这里过的,家里来了很多人,你和爸爸还给我买了个托马斯小火车的蛋糕,对不对呀?你以为我忘啦?我记性很好的呀!”
“我的小可爱花生原来记性这么好呀!那次是你两岁时的生日,妈妈邀请了亲朋好友来家里为你庆祝。那一天阳光很好,每个来家里的人都说我们家很漂亮,大家都给你送了礼物和祝福。我们还在客厅里拍了一张很美好的全家福,那是爸爸去忽忽星球前,陪你度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不过你后来的生日,爸爸也有给你寄礼物对不对?而且都是你喜欢的。”
“是的。我三岁生日时,爸爸送给我一辆校车,我把它留在深圳了。但是,妈妈,我要跟你认个错。上次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想爸爸了,我就把校车的轮胎咬了。它好像坏了,不过后来我再也没有这样了。”
“没关系的花生,谢谢你告诉妈妈这个小情绪。如果你下次不开心,要记得告诉妈妈,别再伤害你的玩具了,好吗?”
“嗯,好的妈妈,那我现在可以去院子里骑自行车了吗?”
……
我们就这样在每天的日常里自然而然地说起小忽,我也有意提起那些有关小忽的记忆和他离开的事实。我想让花生记住他的爸爸,不仅是名字和长相,更重要的是记住爸爸曾经对他的爱,以及那些还来不及付出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