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三体》后的一个梦。
我看见自己正生活在某篇小说中。小说没有标题,不知作者,具体的故事情节也不清楚。很显然,那些情节已脱离书本范畴,仿佛从一个二维平面跃入三维,细节陡然疯长,曲线如同兽脊起伏。故事已经发展到某个环节。在故事中,我依然患病,心境说不上灰暗,也不怎样明朗,带些听天由命的无能为力。时间是在白昼,天空没有太阳,四周却一片亮白,仿佛所有物体都在发散微光。我正在进行某种逃离,车马已经备好,一株没有叶子的无名植物被我拔起,根部裹好湿泥,我想将它随身携带。身边人们来去,并不匆忙。我将自己逃离的意思告诉他们,想让他们和我一起上路。但他们,一些身着暗色衣服、行进悄无声息的人,对我的好意置之不理。他们更像黑白电影里的人,身材瘦长,穿着得体,只是面容冰冷,步履机械。我自他们身边经过,着急地对他们说:走呀,时间还来得及。
须臾,在另一个白光迷蒙的房间,我告诉两个正在桌边忙碌的女人,我说,这是小说的最后一段情节,小说中,世界将在今天彻底结束,化为乌有,我们应从小说中跑出。但两位女士依旧神情冷漠,不予理会。她们仿佛来自英国乡下,穿着肥大的白色亚麻长裙,她们身后的光将她们的裙子映照得更加肥大。无奈,我独自走出房间,看见天上一轮并不耀眼的圆形星体正在接近月牙。月牙还很清瘦,色泽淡蓝,又微微透明。我已经知道,只要这两个星体一碰触,世界便会水珠一样蒸发不见。
在两个星体下面,我拼命奔跑。终于没能逃离小说的布局,又回到小说中。小说的结尾,世界一片拥挤,无数身影来去晃动,他们仍旧没有出逃的意思,他们更像身处市场,进行某种交易。我努力行进,觉得或许前面会有一个通道,将我带离。但空气异常黏稠,富有弹性,我向前走,身后一股力量往回拽。我一边倾身向前,一边想,时间怎么是种黏液,我得找到一件锐器,将时间划开,像划开绷带那样,这样就可以在时间的缝隙中轻松向前。
然后醒来。
梦自然经不起分析,无须将梦中的自己和卡夫卡笔下的信使相比。然而醒后的瞬间恍惚里,我还是想:这清醒后的生活,会不会就是我从小说中逃离以后的生活。
现实必须以什么为参照物,才能看清它是现实?
已经在读第二遍。《三体》三大本,读第一遍,只用七天时间,那是争分夺秒的一星期。有些囫囵吞枣,有些迫不及待,希望结局如月挂枝,一眼可见。读第二遍,终于慢下来。这种慢,仿佛不见波纹的水,载着人,向一个遥远的未来时空流动。
有一次,那是一个夜晚,放下书,起身倒水时,见到陶盆里含羞草闭合起叶子的模样。
尽管只有一枝叶子,它还是很用心地将其收拢归整,仿佛一件用来展出的珍品,现在展览结束,灯烛渐熄,参观的人散去,主人弯腰拂去上面灰尘,收拾箱箧,准备回去。
越过陶盆,往外看,可以见到窗外的小半片天。这座位于河谷的城市并不大,连绵的山在不远处。夜晚的山,只是些起伏的暗色剪影,山脊光秃秃的,一些信号塔架在上面,并不像冬天的树木。当然,树木在阴影更深的地方,那是山的皱褶。在那里,树木仿佛浓墨涂出的几笔,潦草,没有章法可依。天空云层密布,这使天空像蒙在城市上面的一层皮革——年月深远,皮革布满灰尘,暗旧,虫洞斑驳,风干的味道似乎都能闻到。夜空原是一种容易走向极端的存在:月黑风高,或者月明千里。然而此时,夜空逃出去,只将一副失去灵魂的皮革弃在那里,决绝,不肯回顾。这些皮革有着反射功能的硬面,城市的灯光打上去,又被它送回原处,如此,城市在双重灯光下更显得花里胡哨。
不过夜晚的清冷尚未丢失,它们穿透玻璃,仿佛一些来自高山的雪水。它们在屋内寻找沟壑,试图汇聚,试图找出方位并漫延开去。
我知道,真正的雪离题万里。
多年后,雪或将继续,文明也将延续,人们肯定已造出冷热能转换的玻璃。这样,冬日的凌晨,当某个人像影子那样站在窗前,玻璃窗透进的,便是春日温煦。那时,窗外的城市大约跟现在有许多不同。城市或者已经发展到空中,空中楼阁,海上仙山;或者,城市的楼层比现在更接近土地,深入地下,成为冥府;或者,像小说中那样,城市建在太空,在庞大的木星背面,旋转,终年不见阳光。不管高至星辰,还是低至尘埃,那时的夜空想必依旧如皮革暗旧。然而四季还在,大海的潮汐早晚递送,光也在。那时候,如果没有灭绝,如果代代生息,养在屋里的含羞草已经很老很老,耄耋之年,牙齿松动,骨骼都已蛀空,但它的样子依旧年轻,它伸展的叶片依旧像无数长有绿色绒毛的草履虫在蠕动,它依旧递送无以察觉的清芬,而当有温度的手指将它触动,它依旧蜷曲、闭合,仿佛它的身体就是它的秘密。当那个人拿着水杯,自窗前反身,重新坐下,当他(她)像我这样看到探出盆外的一枝含羞草时,肯定会诧异古人遣词造句的典雅与精准:含羞草,而非生气草或秘密草。
而这,也是很多年后,我们能够与这浩渺时空依旧有些联系的事情,微小,无用,仅仅是个尚未失传的名词运用。
电影《流浪地球》并没有将小说《流浪地球》里的《叛乱》一章拍进去,或者说,《叛乱》一章被“点燃木星”那一段替换。“点燃木星”自然更富激情,适合电影,而《叛乱》一章,更适合在小说中出现。小说中的地球,仿佛一颗被反复暴晒、冷冻和摔打的土豆,周身疮痍,面目全非。四个多世纪的地下生活,永昼和永夜,火流星,岩浆,暴雨与飓风,死亡如影随形,这一切,足以使人崩溃,而人心的多疑与不坚定,更是雪上加霜。待谣言四起,五千有着家国情怀的地球保卫者,最终被疯狂的叛乱分子冻死在冰面,人性中真实和复杂的一面在那时暴露无遗。小说是一面三棱镜,电影只表现出了其中一面。
《三体》中,比《叛乱》一章更让人绝望的,是“黑暗森林法则”:
宇宙就是一座黑暗森林,每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人,像幽灵般潜行于林间,轻轻拨开挡路的树枝,竭力不让脚步发出一点儿声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他必须小心,因为林中到处都有与他一样潜行的猎人。如果他发现了别的生命,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开枪消灭之。在这片森林中,他人就是地狱,就是永恒的威胁,任何暴露自己存在的生命都很快被消灭。这就是宇宙文明的图景,这就是对费米悖论的解释。
设想某一日,宇宙中果真有各种文明,它们的存在法则最终会是什么?
是“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的大同?是“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国寡民?还是“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的礼尚往来?
大约地球上都没成为事实的理想,在宇宙中,也只是孩童吹出的肥皂泡,毕竟生存才是王道。
为了生存,手段完全不必在乎。当然,宇宙间如果真正发动战争,黑暗森林法则也显得文质彬彬,毫无杀伤力可言。小说中关一帆对程心说:“在真正的星际战争中,那些拥有神一般技术力量的参战文明,都毫不犹豫地把宇宙规律作为战争武器。能够作为武器的宇宙规律有很多,最常用的是空间维度和光速,一般把降低维度用来攻击,降低光速用来防御。”
而维度打击的前提是,先改造自己,降低自己这个文明的维度,然后肆无忌惮地攻击。就是说,我先下地狱,再一把将你们全部拽下地狱,而不是我站在地面,嬉笑着,将你们一一踢下地狱。
黑暗森林法则建立在猜疑链的基础上,但实际上,猜疑链与交流和爱的关系都不大。我看你一眼,引起你注意,于是你试图将我像虫子一般抹掉,可是,如果我不看你,你一旦看见我,还是会动手,这几乎是一种下意识的习惯。黑暗森林是宇宙尺度上的法则,但同样适用于人心。
小说中,一个善良的三体人向面壁者罗辑提出抗议:宇宙中并不是只有人类才懂得爱,三体世界也有爱,但三体世界严酷的环境不容许有爱存在,即,爱会抑制文明的生存与发展。
所以费米问:“他们都在哪儿呢?”
答案是,他们就在你眼皮底下,试图消灭你,但不会让你发现。
这与阴谋无关。
多年前,在偏僻山村的小小庭院,在晚饭之后,睡觉之前,我曾手捏一张北方天空星座图,一次次抬头,按图索骥,找寻那些星座。那时虽然群山逶迤,但山体并不高大,这样,呈现在头顶的星空,还算辽阔。纸张上的图案,一旦在天空放大,就不再明晰,也不紧凑,许多尚未归置的星星,仿佛尚未找到家园的孩童,它们随意钻到一个星座里面,试探、询问,意欲停留。然而整体已经组建,它们的进入,不过是添乱。那些有着名字的星座,大熊、猎户、仙后、天琴……它们精心放置,一颗与另一颗,距离与位置不容有半分差错,它们更像一些世人皆知的画在天空展开,可仰望,可欣赏,唯独不能描摹,不能拿走。那时群星璀璨,仔细辨认,会看出它们的色彩,橘红、浅粉、淡蓝、莹白、奶黄,那些色彩并非凝固不动,它们闪烁,意欲靠近又想逃脱。那时,我的想象也只局限在大地上,我因而觉得,头顶的一颗星便是山花一朵,它们在那里绽放,绚丽且散布芬芳。
银河也在那时喧响。我曾怀疑那是山间松涛,门前流水,或者什么鬼魅发出的声音,我曾仔细判断那些声音来自何方。毋庸置疑,除去松涛与流水,除去犬吠,依旧有种声音在天空环绕。那是细微的声响,仿佛已经响了很久,现在渐渐离去,但并不会停止。那是一种无休止的持续,琵琶弦上语,离歌唱渭城,都不是,只是简单的持续。
偶尔,我会做一些在星空下飞翔的梦。我从院子中央起飞,越过苔藓斑驳的矮墙,墙外是微微晃动的黑色林木,泛着银光的小路一直向村外延伸。我始终飞不高,只勉强越过墙头。即便是白天,头顶也有星星,白昼已将星光冲淡,有时是一两颗流星,缓慢地,烛泪那样滑落。在梦中,我有时轻盈,有时如注满水的天空那般沉重。
可是现在,再不会认为星星就是鲜花了。如果偶尔在夜晚见到几粒星辰,只是想,它距离地球有多少光年,它在宇宙健在还是早已陨落,那些星光走了多少万年才走到我们眼前,又在多少万年之后,终将弃我们远去。月亮同样如此,我想到它,只会想到那密布的陨石坑和阿波罗 11 号。有一次,我捏着观鸟用的迷你望远镜使劲看月亮,终于看清月亮像一个得过天花的麻子,那些阴影也不是吴刚和桂树,而像一只巨大的猫爪子。至于银河的喧响,我单方面认为那不过是一些电磁波在忙碌地来来去去。
物理学有时就是如此败坏人的兴致,让好玩的事情都不好玩。不过科幻又使物理学的呆板显得迷人:它在想象奥秘的基础上,又设置奥秘,然后再想象奥秘,仿佛一款电脑游戏。
地球是一个美丽的笼子,里面的人,都是一只只小虫,他们终其一生,不过都在困守牢笼。仰望星空,真正让人怅惘的,不是人从星空觉察到自己的渺小和孤立,而是,原来你自己也是星空,但你从未如此确定,从未让自己变得神圣。
经常想,如果将《三体》拍成电影,那肯定是非常过瘾的三四个钟头。三部曲一部接一部,亿年的岁月唰唰流过,我陷在电影院的椅子里,手中的一杯水已经忘记喝,环顾,身边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因为熟悉的人都在银幕上。小说里的人,一旦出现在银幕上,如同一片森林变成一棵具体的树,叶脉清晰,树皮上的瘢痕斑驳醒目。起初一定不愿接受,然而过一段时间,也便承认,于是银幕上的那个形象替代脑海里的人,并将根深蒂固。影片里的音乐会适时响起,像《2001:太空漫游》中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和《蓝色多瑙河》,我希望那同样是一些既存音乐,不诡谲,不神秘,它的效果如同酒精,直接作用于情感神经,悲喜与共。
可是《三体》中很少有让人如沐春风的时刻,这是一部走向黑暗的作品,尽管最终有人生还,得以在寒冷的外太空拓展人类疆域,但太阳系的一曲交响最终以一个悲凉的休止符结束。追思在电影中必须出现,我设想那应该是莫扎特的一曲《安魂曲》。阴郁的D小调,“永恒的光”“请赐永恒的安息”“仁慈之源勿忘救我”……恐惧、悲痛、祈求、虔诚,唯独没有同情和怜悯。熟悉的音符在画面之外,却又深植于内,它不拘于某一片段、某一镜头,它是整部电影的基调:在黑暗森林中蹒跚前行的地球人类,一个世事不知的孩子,举着微弱烛光,一边行进一边对着黑暗大声叫嚷,最终召来猎手,在宇宙尺度上,他是如此单纯无力、茫然无知却又如此自大、混乱无序。
太阳被二维化的过程,壮丽宏大:首先接触二维平面的那部分太阳如同火海漫溢,波涛汹涌,而三维的太阳则成为这个世界最后的落日,它朝着自己形成的火海缓缓下沉,仿佛自己的血溶开来,将自己吞没。在此之前,地球的二维化凄楚而美丽:它在二维平面上形成清晰的圆环,那是年轮模样的地核和地幔,由深红过渡到暗黄,它的最外层,是一圈白色雪花,那是已经冰冻的海洋。如果细看,那些巨大的六边形雪花晶莹剔透,各具形状,它们铺开来,一颗与另一颗绝不相叠,它们像布面上装饰用的精致图案,独一无二。这时候,舒伯特的歌曲《她的肖像》应该轻轻唱响。那是来自时间深处的男中音,苍茫中透一丝哀婉:“我站在幽暗之中,凝视她的像,她那可爱的容貌,生动地现在我眼前,她那玫瑰色的嘴唇,依旧在微笑,她眼中闪烁的泪光,饱含无限辛酸,我的泪水,自脸颊往下滴,叫我怎么相信我已永远失去你。”
《三体》中稍显温馨的场景,应该是程心与云天明的那次会面。在拉格朗日点,在太空艇中,当云天明自光年外出现,展现在程心面前的,是一幅公元世纪的田园牧歌图:麦田已经金黄,清风起处,麦浪如波,麦田旁的黑土上,插着铁锹,麦秆编成的旧草帽挂在上面,稍远处,蔬菜茁壮,云天明自麦田那头走来,他揪下一穗麦子,边搓边吃,他低头吹去掌心麦芒的动作,仿佛一个劳作终日的农民喜获丰收。隔着几个光年,他们微笑,问好。然而他们四个世纪的情感,只能克制,只能默默注视,因为他们有更重要的任务,机密藏在童话中,需要解读。那是人类的所有希望,讲述如果稍不注意,危险就会降临。
此时响起的音乐,多么希望是勃拉姆斯的《B小调单簧管五重奏》第二乐章。单簧管和弦乐的相互交织,缠绵悱恻,却又孤单幽寂,仿佛一条盛夏的路,向远方延伸。人在小路上行进,渐走渐远,绿影叠坠的路旁风景渐渐萧瑟,小路最终隐去行迹,徒留落叶纷飞,寒霜铺地。
这是属于爱情的乐章,充满回忆。然而也只是回忆,没有丝毫未来可言。云天明的故事里,露珠公主和卫队长扬帆远航,这竟然是一个预言,终将实现。
《三体》中最迷人的想象,是宇宙的田园牧歌时代。那是宇宙的开始阶段,一切才睁开眼,欣欣然。钩心斗角尚未发生,新生的元素如白衣牛仔的少年纯净透明,它们相互包容,相互开放。黑暗没有诞生,现实的存在细节毕现,却又秩序井然。法术并不是法术,它们不过是些家常小事,人们腾云驾雾的神话,也不过是某个星球上俗世生活的投影,没有神秘可言。宇宙的构造在十维以上,其文明的精美我们无法想象。光是超距作用,一个普朗克时间内可以从宇宙一端传到另一端,也就是说,开始和结束连在一起,循环构成永恒,之间没有任何遮蔽。量子之间的事情,在宇宙尺度上完全可行,小说《乡村教师》里恒星之间的跃迁,便是一个实例。崂山道士未曾熟练的穿墙术,人们驾轻就熟,因为量子隧穿也发生在宏观尺度上,墙壁、门和铜锁之类不再保护个人私密。
时间也应该多维,起码在二维以上。时间如果不是线性,便会分岔,便有无数延伸方向,时间缔造的我们,便有无数存在状态。我在此刻也在那时,我在此地也在彼处。如若错了,不必内疚;如若痛失,不必遗恨。万千抉择同时进行,总有一个选择完全正确。平行世界不再让人迷惑,你有许多个你,我有许多个我,你有你的许多规则,我有我的许多理由。萍水相逢并不值得珍重,因为我们会在另一个地点再次碰面交谈。梦不需要解析,《三梦记》那样的事情,不再是偶然,因为它原本便是另一个现实……
关于宇宙田园牧歌的想象,穷尽脑力,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么一些,类似于神仙世界、奇门遁甲,之外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纷乱。很遗憾我的想象依旧局限在三维,是如此名副其实的一个井底之蛙。
田园牧歌时代最终结束于战争。宇宙间那些神一样拥有能力的高级文明将宇宙规律作为武器,战争旷日持久,硝烟四起,于是宇宙的维度一级一级降低,光速也逐渐变慢。现在的这个宇宙,已是伤痕累累,残缺不全,如果继续,宇宙最终会成为一潭死水、一座废墟。为了挽救这个濒于灭亡的宇宙,一些名曰归零者的理想主义者开始行动。他们让宇宙起死回生的做法更加疯狂:将宇宙继续降维,到达零度以下,像拨动时针那样,十二点之后,又是最初。
午后,玻璃窗蒙一层清冷雨雾,楼高,雨水滴落的声音根本听不见。无须细看,窗外青山定是白雾蒙蒙。高原的这个夏天,如同南方的梅雨季,细雨不断,气温降低。不过植物们对此毫不在意,它们早已兴奋得忘乎所以,仿佛喝高了酒,所有枝丫都在踢腾伸展。如果淫雨继续,水泥墙都有可能生出苔藓和羊齿植物。
记忆像布谷鸟的叫声那样渺远又清晰。布谷鸟我始终喜欢,但是记忆,有一部分早已厌倦。我希望记忆越精干越好,如同我种下的那株秋葵,只开一朵嫩黄的花,结一枚尖塔状的果。
想来分岔的时间我也不喜欢,哪怕果真能实现。我不想此时的我,一个在阳台上静无声息,一个却醉笑他乡,一个在雨天醒来,另一个却沉睡江湖。我也不希望某天当我回首,于万千自己中,挑一个完美无缺的身影,厚颜无耻地确定:那就是我。
好在刘慈欣曾告诫:这无数个可能的未来哪一个会成为现实,科幻小说并不能告诉我们,这不是它的任务,也超出了它的能力。
那么,尽情想象便好了,地球还是这个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