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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李白

钱红莉

去宣州,登上谢朓楼,近旁的朴树国槐,皆满冠明黄,风来,落叶簌簌霏霏。老人们坐于树下对弈,颇为陶陶然;远望群山剪影,刘禹锡《秋词二首》中几句来到目前:

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

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色嗾人狂。

这宣州,自谢朓以降,李白来过,韩愈来过,杜牧来过,不晓得刘禹锡可有涉足,谨以这几句描摹皖南深秋山色,确乎恰当——处处山明水净,树叶由绿转黄,数棵树已成红色,在浅黄中格外显眼。登上高楼,四望清秋入骨,才不会像春色那样使人发狂。

是的,春色向来喧而繁,如春水初涨春林初盛,不停地往外洋溢着扩张着的春情……唯有秋色,沁了一层霜意,于清浅浓郁间徘徊辗转,随便往山中一站,让你微微拢一拢袖子,满山的明黄绛红,尽收眼底了。登高远眺,总是想抒情,但澎湃的诗情恰好被满山寒气适时收敛,人又变得自持起来。橡实滚了一地,椭圆身体上端,戴一顶小尖帽,酷似陀螺,煞是可爱,捡拾几粒,藏于口袋,三四日中,不时伸手摸摸,余温尚存。

九年前暮春,第一次来宣州,伫立敬亭山巅,因多雾,未曾望见清亮的水阳江,大抵便是给予李白“抽刀断水水更流”灵感的这条江吧。这次,又因故错过。因时间关系,众人于半山腰盘桓片刻,便往水东古镇去。

敬亭山脚下有一亭,曰:古昭亭。建于明,汉白玉拱廊,早已斑驳,“古昭亭”三字已然风化,需仔细辨认。大约是敬亭山唯一古迹了。

残阳斜照,竹影婆娑,洒下一地碎金。秋阳总有丝丝寒气,袅袅的,每一脚踩下去,似叫人听见薄脆之音,这便是“秋声”了。

斜靠古昭亭廊柱留影一帧,沾沾岁月的寂气古气。石柱凉气袭人,自是一凛。

当年,石涛第一次面对黄山的磅礴大气,忽然有了自卑,自忖一支笔驾驭不了,于是下山,选择宣州居下,一居十五年。在这漫长的十五年里,潜心磨炼自己,慢慢地,内功有了,格局宽了,视野阔了,下笔自然深厚起来。无论写作绘画,抑或浸淫任何一种艺术形式,成就一个人的,除了心性,唯有刻苦。

宣州这一整座城池,皆成石涛刻苦之明证。

李白呢?我真是对他一言难尽。九年前,第一次来敬亭山,尚年轻着,只能浅显体味他游离于众生之外的孤独。九年后,陡增白发的我,算是活到了霜意里,再读《独坐敬亭山》,自是别样: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

这个人,他一生不肯与自己和解——更多的时候,他是鸟,也是云,盖世的才华成就着他,也摧毁着他,注定独立于芸芸众生之外,个中痛苦,常人无法理解一二。他的灵魂一直为命运所驱赶,置身于山水自然之中,半生漂泊在路上。你看,到末了,人真正留恋的,还是山水自然。

李白以他的身体力行,实践着走向自然;而王维,则通过一支笔,走向山水,融入自然……较之王维的半官半隐,李白放弃得更为彻底纯粹。

秋初,曾带孩子去往马鞍山采石矶、当涂县李白墓等处拜谒,期望在他小小心灵深处埋下种子,或可起到示范之效:我们既要读万卷书,更要行万里路。甚至,行路比读书更为至要。李白墓前,孩子鞠三个躬,将唯一的橘子献上。自他牙牙学语,便给他念李白诗。一首《望天门山》,音韵感、节奏感皆好,统领着一气呵成的流动性,孩子稍读几遍,便会默诵。每一次,回芜湖探望父母,车过长江,便会指着不远处的天门山方向告诉他,李白那首诗就是来这里写下的,我们现在正行走在他的诗句里:

天门中断楚江开,

碧水东流至此回。

两岸青山相对出,

孤帆一片日边来。

李白当年慕谢朓来宣州,我们一群人,分明是慕李白而来,沿着他当年行过的路、走过的桥,历宁国,往泾川……

整个皖南,可以称之为安徽的代表——你看一个“徽”字,有山,有水,有人,又有文,整个安徽的山水人文都聚集于皖南,令一个天才流连数年,死在皖南,葬在皖南。甚至,他可以令一个粉丝不朽。

这个粉丝便是汪伦。

于泾川县城用过午餐,驱车沿青弋江一路西行,往泾川。正午的秋阳让一江碧水光芒闪烁,铺成无数碎钻,白亮亮的,直晃眼……约一小时,至桃花潭。秋水澄澈,潭面上生着一种俗称“薇秧子”的植物,使水更为幽深。

汪伦并非桃花潭当地人,他哥当年任歙县县令,得悉李白行踪,告知汪伦。于是,汪伦写信与李白:先生好饮乎?这里有万家酒店。先生好景乎?这里有十里桃花……李白能不来吗?一居,便是五个多月光景。乘船离开当日,本没有告知。可是,汪伦还是闻讯赶来,岸边踏歌相送……汪伦的歌声中,李白想必湿了眼睛的。那年在云南鹤庆小城,当我们乘车离开,导游小姐姐唱起离别的山歌,虽听不懂白族语言,但那忧伤的旋律,令我默默哭了一路。

这世间,最珍贵的,便是人与人之间那份真挚无言的感情:

桃花潭水深千尺,

不及汪伦送我情。

人类的文明不朽,个人的诗才不朽,汪伦同样是不朽的。汪伦的不朽,并非不朽于诗文,而是因为他以真挚与赤诚,温暖着李白,慰藉着李白,让这个天才减少了小半年“对影成三人”的孤寂感。

桃花潭,深三十三米,一米三尺,共百来尺,但汪伦的情义,深有千尺。

黄昏,众人于潭前徘徊,一只鹰倏忽而来,低空盘旋不去,有惊鸿照影的惊艳。我还看见了一小群秋雁,翩翩地,往西飞,是“晴空一鹤”的悠然……

下游不远处,便是石台县了。那里流淌着一条河——秋浦河。李白曾于秋浦河畔,写下名篇《秋浦歌十七首》。

这一组秋浦歌,个人非常偏爱,一扫往日七言的蓬勃。不晓得为什么,仿佛生命刹那间有了一个转折,自情绪上的滔滔春情逐渐过渡至漫漫秋意,读来,孤寒而沉郁。

沉郁之气一直是抓人的,庾信的《哀江南赋》《枯树赋》,为什么不朽?因为沉郁,烘托出人类所有的哀哀不能言。李白这组五言,适合夜深辗转,无以入眠,干脆一骨碌爬起,就着孤灯抄抄小楷,墨在一粒粒字间洇开,一朵朵黑花无辜地开在雪地上,白里见黑的夜气载浮载沉,抄至后来,渐渐地,凉意四起,正是古人信笺里最后一句落笔,“天凉如水,珍重加衣”的意思。

桃波一步地,了了语声闻。

黯与山僧别,低头礼白云。

到了这最后一首,怎么读,怎么觉得这是李白在隔空向王维致敬呢,向那个“夜静春山空”的王维双手合十,遥遥一祝:你还可好?

李王二人,似乎一生不曾有过交集,或可出于文人间的相互不来电?与浩然兄,他倒是留下许多唱和之作,却没有一首诗给过王维。李王的气息、性情,确乎不同,所选择的人生道路更是迥异,甚至,同在长安城时,可能还相互瞧不上。于人生逆旅上,李白以自己的彻底放弃,可能于精神上更占上风;王维一边学佛,一边不忘上班打卡——这种既想修仙又不舍俗世的首尾均占的处世作风,也是一失永失的李白所不齿的吧。但随着生命经验的不断更新,风风雨雨间,到了秋浦河边的李白,将半生行迹来来回回捋捋,或许于某一时刻,对于王维,他瞬间懂得了,继而有了那么一点体恤之心——到底是文弱之人,于时代的滚滚洪流之中,不都是身不由己吗?这么着,为了同样不可多得的才华,难道不值得隔空浮一白?

“黯与山僧别,低头礼白云。”从未见李白这么俯首沉静过。以往的诗句中,他自喻为云,到得秋浦河边,竟肯低头向白云行礼了。写这组五言,他想必没有饮酒,人处于自省状态下,便稍微将身子骨放低那么一些,然后整个诗风都沉郁起来。这个时候,他不是谪仙人了,只是一个普通的诗人李白,像杜甫那么平常平凡似的,终于成了一个沉稳的、复杂的又可爱的李白。

两鬓入秋浦,一朝飒已衰。

猿声催白发,长短尽成丝。

猿的哀鸣,可催生愁思,增添白发;秋风飒飒里,加剧人生无常的愁苦之情——精神的故乡早已不在,小我的无奈与卑微,全在这二十个汉字里。中年之诗,大抵如此。我们的一生中,何尝没有遭际过庾信式“日暮穷途”的绝望?

那又怎样呢?末了,还是要走出来。所以,李白这组《秋浦歌》,我特别偏爱,这是属于一个个平凡灵魂的《杜伊诺哀歌》。杜甫的短短一生,仿佛都在“哀苍生”中度过了,而被自己还原成普通人的李白,当伫立秋浦河畔,面对茫茫白水,终于肯把头低下,一改往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放荡不羁爱自由之风。小我的哀伤,恰便似幽暗之火,一点点地捧在手心,将一颗心温热,御寒过冬。

这一组五言,也是李白自己为自己送行了。这个人,一生都活在孤独之中。

这个高蹈浮世的人,也只有他的笔下,才能流泻出如许多元多姿之诗行。

桃花潭畔,有一木亭,众人纷纷然踏上,摇摇欲坠。伫立亭前,手把栏杆,桃花潭尽在目前,游鱼深潜,棒槌声声……这样一泓溪水,唐宋元明清,千余年一路流下来,依然澄澈如碧。因为李白,桃花潭终于不朽。

在桃花潭,自岸东至岸西,需乘一艘竹筏,秋水盈盈里,拂动衣袖的微风中,似也回到那个“知音世所稀”的唐代,足以将天才的半生一网打尽。

山水自然与人心的真挚,才是这世间至为宝贵的东西。

短短三日,瞬间而逝。桃花潭是最后一站。起点为李白,终点依然是李白。这一趟寻踪之行,格外令人惆怅。

当年,也是深秋,李白于谢朓楼饮酒送别朋友,写下名篇《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

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

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

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

举杯销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

明朝散发弄扁舟。

尤喜最后两句: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这就是毁家纾难的孤注一掷了,以白话讲,大不了不过了嘛!像陶潜那样彻底放手,又能怎样呢?

或许,潜意识里,我最爱的,并非李白的冲天才华,恰恰是他这种毁家纾难的心性深深吸引着我。

马鞍山采石矶纪念馆内,存有一张李白行旅图。他的足迹遍布黄河、长江流域。这个人一生不缺的,正是水的灵气、山的磅礴。他以大半生的漂泊实践,写下一部部不朽的失败之书。作为他的知音之一,得亏有了魏万的整理收集,让这个天才的诗篇得以流传,荫泽千年。

同样作为一个纯粹而天真之人,后来者苏东坡,想必也恋慕过李白才名的——他贬谪黄州时,也是日日与知音痛饮。有一晚,与别人酒酣耳热至夜深,回家敲门,无人应,只好去江边石上坐至天明。就是那一夜,苏东坡同样有放逐自己的诗句,且看他发狠: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只是,但凡朝廷召唤,他又天真地赴任去了。在他,是“济苍生”的梦尚未破灭。而李白,因为失望,所以醒得透彻。

这几日,车子于山间盘旋。莽莽群山,重峦叠嶂,唯有一条窄路,天黑哪儿,歇哪儿。

至宁国市境,天色昏暝,夜宿板桥村,这里有人间最美的月色,冷冷清辉自天庭铺洒而下,是风吹薄宣的至柔至软。

山间的月色,充满灵性,格外近人,什么也不说,只静静笼着大地,偶尔逸出夜枭山鹰的几声呓语。群山剪影,若隐若现,犹如一排排坐佛,集体缄默着。天上,只几粒星子。

晚餐,饮几口佳酿,微醺,放弃主食,不料八点左右,有了饿意。山间风寒,伫立户外望月,愈站,愈瑟瑟,饿意尤盛。四五人同行,走二三里地,去吃一碗白水青菜面。

小小的人,行于山径,被冷月的光辉所笼罩,四周徽墨一般,漆黑无边。忽闻溪声,众人止语……深山之中,万籁俱寂,只溪声叮叮淙淙,似小提琴徐徐缓缓,无始无终,自是难忘……过后很久,方幡然有悟,这陪伴了我们一路的溪声,何尝不是帕尔曼拉出的《爱的协奏曲》?群山之中,众人冻冻瑟瑟间,被一泓清溪的深深爱意所包围,甚是慰藉。我的童年、少年期,正是在这样漆黑的山路间行走过来的。一晃,三十年往矣,不免起了乡愁——世间到底有几人被这般的山风月色滋养过呢?

回首来路,初心不忘。

板桥村那顿晚餐,我们喝到奇异的鸡汤,顿时骨骼清奇,神清气爽,精神为之一振。这只鸡,确乎喝了山泉水吃着虫草长大了的。因为我们的到来,牺牲两只,于炉火上慢慢炖,达四个时辰,轻轻一拨,肉骨分离。汤汁鲜而甜,颇挂喉;肉嫩而腴滑,香气弥漫,有回甘,至今回味。众人捧着汤碗,孜孜嚼着大灶锅巴,乡愁阵阵,沉渣泛起。秋南瓜丝,也可口;经霜的白菜萝卜,甜而绵软……

僻野的平凡饭菜,一日三餐里,最是养人性命。

沿途经过的古镇、乡村,家家晾晒高秆白。这种菜,以秆高(每片菜秆足一米)叶少而得名,正是制作宣城香菜的主角。宣城香菜,于江南一带闻名遐迩。可惜,来得早了些,新一茬的香菜尚未腌好。

水东古镇,家家门前庭院洁净如洗,老人坐在矮凳上,将菜秆逐一片下,一匹匹摆上砧板,以小刀划之,复而将十几片秆子拦叶扎起,悬于晾衣竿,暴晒……我站在秋阳里看老人做这琐屑事,四周遍布“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

江南特有的水土,令高秆白清脆多汁。这种菜同属白菜科,沿途尽现它们的身影,一群群,鹤一样立于田间地头,徐徐秋风里,诗人般瘦长而清秀,秆白如玉,叶呈苍绿,吹弹可破。这种蔬菜除了腌制香菜,亦可与香干同炒,脆而甜,也是佐粥的清口小菜。

以往,对于宣纸的价昂非常困惑,直至参观泾县宣纸文化馆。宣纸论刀,一刀一百张,面积、品质不等,售价各异。

宣纸的主要材料由青檀树皮和沙溪稻草构成。以八比二比例产出的宣纸,叫“特皮”,适合泼墨山水长卷,特别润墨,形色自然;以七比三比例产出的宣纸,称为“净皮”,适宜册页、窄轴等;以六比四比例产出的,则是“棉料”,价稍低,适宜书法。

一张宣纸制成,需一年多时间,历经采料、晒料、踏料、淘洗、发酵、捞纸、烘晒等一百多道烦琐工序,秋冬春夏地,像不像一个人艰难走完一生?

凡稀世不朽的东西,莫不需要历经长久磨炼。

宣纸,亦称“寿纸”,无论作出的画,写下的字,逾千年而不变色。据专家检测考证,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唐朝韩滉那幅著名的《五牛图》正是宣纸而作。宣纸的制作工艺,可溯流追源至隋唐。李可染先生有一年在泾川参观,当来到车间,老先生情不自禁向制纸工人深深鞠躬,以示谢意。

也只有泾川这样特有的山水草木,方可滋润出宣纸这一稀世无匹之宝珍。

至今,宣纸的制作过程中,尚有三道工序,机器无法替代,必须人工操作,其一捞纸,其二烘干,其三检测。我们在检测间停留不及一分钟,一匹匹洁白如玉的宣纸被检测员小嫂嫂呼啦啦拨来拨去,且毫不留情撕掉,众人纷纷惋惜,皆不解:这么好的纸,为何撕了呢?她责无旁贷地解释:一点点瑕疵都不能通过的,品质在于严格……众人流连不走,有人开始撩她:你好漂亮哎!她哗啦啦翻纸,头也不抬:我们这里水好,每个人都漂亮。自持的语气里,深藏自谦,又不乏骄傲。

是啊,一路行来,处处尽显清澈溪流、苍翠群山。也只有泾川,才能生长这么好的青檀树;也只有沙溪的稻草,才能符合宣纸的纤维要求。大抵是水流的澄澈,成全了泾宣。

我们向来有敬惜字纸的文化传统,一张纸,承载着知识人的精神寄托,它正是一个族群文明的源头性载体。文房四宝里的笔墨纸砚,产于皖南的,总是最好——泾川的纸笔,歙县的墨砚。

最后一日,当我们参观桃花潭镇的翟氏宗祠时,一位八十三岁耄耋老人,正摆了一叠书法在一旁售卖。见我一个劲赞美老人,同行的苏北老师言:没什么好奇怪的噢,这里的庄稼汉,人人都会习字为文。是的,这一切不禁令人眼热心跳,“晴耕雨读”的传统依然流传于皖南群山之间,这深深耕植于古老中国的文明,终究没有毁灭,纵然同样古老的“乡绅文化”于某一特定时期溘然而逝,但只要墨砚纸笔在,这文明的香火就永远不会断。

我站在老人的一幅字前看了又看,他写的是:

命由心造,福自我求。

落款为:己亥初冬,桃花潭翟崇辉书。

尤其,“己亥初冬”四个小字,仿佛有墨迹未干的鲜润,点横撇捺里,自有云朵的飘逸飞扬。

凌晨早醒,白露未晞,拉开布帘,一窗群山莽莽。此情此景,犹如复刻了柳永的《八声甘州》: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青弋江水,无语西流……

这世间的一切,都醒过来了……打鱼人撑着小划子,于雾气蒸腾的青弋江面收网,小野鸭忙着凫水……整个的图景,好比范宽《溪山行旅图》。然而,他的画轴,历经时间的淘洗,渐趋泛黄,遍布岁月的旧意,而桃花潭这幅图卷,永远是簇新的,有人世的一份鲜活在,凑近些,似乎闻得着流水的腥气。

短短三日三夜,置身这白白苍苍的暮霭晨岚,听闻这响如天籁的溪声江流,看尽这山野间绚烂的红蓼黄菊……这就是我爱的皖南啊。

回庐车上,静静地想,作为一个立志从文之人,当中年已至,倘若他仅仅拥有山的厚度,是远远不够的,他的心一定要不失流水的澄澈,一如这桃花潭水般清澈无垢,方算立起来了。 q5uSaZpuR5RAn1seR8dgMehi0wPJuXx9EI8sfroAZKdRtKljv9rwoTDtNeIzkue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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