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收藏史的兴趣,源于一直以来对书画艺术以及鉴赏的热爱。读大学时,学校刚刚允许跨系选修,我就选了一门历史系的书画鉴赏课。毕业后,我先是进报馆,赶上纸媒辉煌的尾巴,负责书画报道,干了3年。期间,电话采访吴冠中先生,有次,打通电话后他说自己刚从楼下的理发摊理完发。这算是先生的掌故了,没想到我也成了掌故的见证者。还有一次,他说你有时间来北京吧,我们当面聊。先生作古了,可惜我始终没有见到他。后来,我被调去跑时政新闻,又偶然地忝列公差,一晃就蹉跎了好多年,直到如今从事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与古对话,倒也不那么陌生,这点爱好顺便捡起来,就开始系统地留意艺术史和收藏史,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收藏史研究,是一个非常小众的话题,也是一门综合性极强的交叉学科,涉及历史、艺术、考古等诸多领域。正因为这种交叉性,收藏史的身份显得有点模糊,关注的群体不大,受众也没那么广泛,还有许多待拓荒的领域。即便是当下的收藏热吊足了人们的胃口,但读者似乎更喜欢那种猎奇式的“淘宝故事”,对稍显严肃的探讨并不太感冒。基于此,就萌生了写点东西的念头,既能最大限度地有趣一点儿,也要“像个样子”,言之有物。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秉持的写作主张:有趣且有益。虽然写出来的东西可能不那么成熟,但至少可以启发一些思路,哪怕是提供一些教训,也算是有益于人吧。
这本书动笔于2020年年初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初期。春节后有段时间,我按照防控要求居家办公。忙完工作,就与几位好友聊天,聊着聊着,内心深处那个埋藏已久的念头突然冒出来,我就开始利用业余时间查资料、动笔码字。艰辛自不必言,特别是刚开始一团乱麻,边写边征求意见,不断修正想法,甚至推倒重来,以至于辗转反侧,烟也抽了不少。就这样一行行地码字,码出了这本书。
说回正题吧。这本书,我不认为有多出色,但也有些想法,交代给不嫌弃的读者。
一是关于选题。收藏史,也是人类收藏、延续文明的历史。这是个宏大的命题,简直是什么萝卜都能往里装。收藏是人类的基本活动之一,最早的收藏可以上溯到先人对器物的认知和占有,我们也可以把物质文化遗产的延续归结于宽泛意义上的收藏。但事实上,人们通常理解的收藏,没有那么宏观,而是特指书画、古董等文物艺术品和工艺品的收藏。简单说,我们收藏的既是活生生的物质文化、可见可触的器物,又是时间和技艺。这与我们的历史传统密不可分,又与人的性情、禀赋和所处的时代直接关联。古人的收藏活动以及由此衍生出的一系列的文化现象,渗透在历史的方方面面,闪现着璀璨耀眼的光芒。当你身处博物馆,仔细端详那些历经磨难而保留至今的器物和艺术品时,所谓“发思古之幽情”,就是收藏带给我们的最直接的情感触动。历史上那么多人为了保留这些文化遗产而穷尽毕生精力,这其中,又有多少鲜为人知的故事?我们可以从中感知时间,触摸历史真实的存在。
之所以选取宋代这段历史,也源于我一直以来对宋史的痴迷。宋代把收藏活动推向第一个历史高峰,又与之后的晚明、清中、民国和当代等几个时间段的收藏热有所不同,世俗和功利的收藏虽然不可避免,但充盈其中的清明澄澈、生命活力、文化律动占了主导地位。这是宋代收藏给后人留下的一个具有显著群体特征的印象。另一个比较私心的想法,就是可能到目前为止,宋代收藏史还少有人较为完整地写过,我想做一点尝试。
二是关于方法。对收藏史的研究,人们通常将其纳入艺术鉴藏,特别是书画艺术品鉴藏的范畴,这当然是无可厚非的,但古人的收藏是如此五花八门,我想在这本书中尽量给读者一个宏观的印象,既考虑了占据主流地位的书画艺术品鉴藏,也简单梳理了典籍等收藏活动。收藏史写作,通常的方法有两种:以时间为线,理清鉴藏的脉络,考述渊源;以藏品为轴,分类辨析藏品递传的信息,还原历史。
我没有选择这两种方式,而是把收藏定位为人类的活动,借用行为学的某些理念进行了梳理。行为学认为,在同一社会群体中,由于相同的习俗和文化,成员的个性之中会有较多的共同点,因此就形成了社群成员某些行为的共同特征。观察这些行为,就能找到通向历史深邃处的那条幽径。具体到宋代,帝王、达官、士夫、商贾、百姓等的收藏,都离不开藏品的获取、交易、赏玩、鉴定、保存等行为,以及与收藏伴生的复制、作伪、盗墓等活动。梁江在《中国美术鉴藏史稿》中认为,美术鉴藏,就是一种融“赏、鉴、藏、流通”四大要素于一体的社会化活动。此外,宋人已经把收藏作为一种文化自觉,写出了许多与收藏相关的著述和文学作品,收藏的理念也日趋成熟。从这些行为入手,如果能揭示其广度和深度,以及群体意识和共同特征,就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宋代的确是历史上第一个收藏盛世。此书的章节和条目,就是按照这个逻辑确定的。
限于学识和精力,这只能算是尝试,许多话题没有展开,只罗列了一点表象。由于没有按照时间线梳理,读起来可能也有跳脱之感。
书中配了一些文物和书画艺术品的照片,我对插图做了简短的解读,一来可以图文互证,二来也可以给读者提供较为丰富的阅读体验。诚如梁思成先生所言,“读跋千篇,不如得原画一瞥”。收藏史绝不是苍白的,在这些现存的文物艺术品中,我们可以放飞想象,跨越千年的历史触摸古人的心跳。在此,我也向这些藏品的收藏单位表示衷心感谢。
所有写历史的人,其实都在关照现实,否则,历史就没有阐释和解读的必要了,这也是历史让人着迷的原因。我们今天的人类行为,抛开技术进步和物质积累造成的差异,古人早已实践过。古今一理,概莫能外。收藏也是这样,宋代收藏史中的许多故事,以及那些历经磨难流传至今的文物艺术品,都承载着先人对自我和社会的认知,承载着那个时期丰富的历史信息。我们权且把它们当作一面镜子,在古今参照中领略历史的魅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