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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一语掀狂澜——袁绍对话董卓

“天下健者,岂惟董公!”当袁绍针锋相对地说出这句话时,他改变的不仅是自己的命运,甚至是整个帝国的走向,他的出走不是挽狂澜于既倒,而是掀起了一场既倒的狂澜。

袁绍,字本初。本初,就是根本、基本、初始的意思。地球的时间刻度从本初子午线开始,汉末三国的时间刻度要从袁本初聊起。

中平六年(公元189年)八月的一天,刚刚掌握京师洛阳军政大权的司空董卓,又琢磨着搞出点新事情,于是把司隶校尉袁绍召到了自己面前。

面对眼前这位出身名门、领袖群伦的少壮派,董卓忧心忡忡地说:“天下的君主,应该由贤明的人担任,每次想到灵帝的所作所为,就令人愤恨不已!”先讲道理,再举例子,别看董卓是个武人,但讲起话来有板有眼。

“董侯刘协看起来不错,如今我打算立他为天子,不知他能否胜过史侯刘辩?有的人小事聪明,大事糊涂,谁知道他又会怎样呢?”连续两个疑问句,表面上是征询意见,实际上更像是自问自答式的告知。

“如果董侯也不行,那么刘氏的子孙就不值得留下来当天子了。”这句话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暗含杀机。言下之意,如果不同意刘协,那江山也就不用姓刘了。董卓虽然只说了三四句话,但却内容丰富,并且事关重大。从选择天子的标准,到汉灵帝乱政的教训,再到对刘辩和刘协的比较,最后到刘家天下的兴亡,董卓句句话似乎都有理有据,入情入理。但是,说一千道一万,核心意思就一个:换皇帝。

这一点,仅仅从董卓对刘辩和刘协的称谓中就可以看出端倪。皇帝刘辩因为从小被养在一个姓史的道士那里,故此早年被人称为“史侯”;陈留王刘协因为从小被董太后养大,所以早年被人称为“董侯”。如今,一个是皇帝,一个是陈留王,但是在董卓口中都同样是“侯”。看来,董卓是铁了心要把两个人掉个个儿了。如果你不让他如愿,后果正如他自己所说,“刘氏的子孙就不值得留下来当天子了”。

董卓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两个字:立威。我连皇帝都敢动,其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呢?俗话说杀鸡骇猴,如今我先把猴杀了,看你们这群鸡还敢不啄米般点头称是?

听到董卓这表面上是商量,实际上更像是通知的一番话,袁绍既恨又怕。恨的是一个多月前,正是自己向大将军何进提出了召董卓进京诛灭宦官的建议。如今,大将军何进和他的宦官对手们都变成了历史的烟尘,外来户董卓却成了朝廷的主导者,如果不是自己引狼入室,现在口含天宪、予取予夺的很可能就是自己,你说气人不气人。

可是,恨归恨,袁绍还是要面对眼前的现实:西凉兵现在已经涌进了雒阳城,何进的旧部全都望风而降,整个朝廷都被董卓玩弄于股掌之中,单凭一己之力就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别太幼稚!

于是,对于董卓这番任性而嚣张的言论,袁绍并未直接否定,而是表示要回家与时任太傅的叔叔袁隗商议商议。

不过,推脱归推脱,袁绍多少还是要表明态度的:“汉家统治天下已经有四百年了,恩德深厚,万民拥戴。如今皇上年纪尚轻,没有什么不当之处被天下人诟病。如果违背礼制、任情而为、废嫡立庶,恐怕众人不仅不会赞同您的提议,反而会议论纷纷、骚动不安。”

听到袁绍不仅以回家商量相推脱,甚至搬出历史传统和舆情民意说事,原本客气的董卓绷不住了!他手按刀柄,大声呵叱道:“小子,你竟然如此放肆!天下之事,都是我说了算!我想要这样做,谁敢不服从!你难道认为我董卓的刀不够锋利吗?”

看到董卓如此暴怒,袁绍原本收敛着的情绪,竟也瞬间喷发了,猛然冒出了那句:“天下健者,岂惟董公!”天下的英雄豪杰,难道就你董卓一个人吗?有种你就试试!

说完这句话,袁绍把佩刀一横,向众人作了一个揖,径直走出门去。

主题:该不该废立天子

聊友:董卓+袁绍

时间:公元189年

语录:天下健者,岂惟董公!

影响:袁绍C位出道,不经意间掀起了关东的反董浪潮。

启示:该亮剑时就亮剑。

出处:《后汉书·袁绍传》、《三国志·魏书·袁绍传》注引《献帝春秋》、《资治通鉴》卷五十九

看到这幅情景,在场的众人不由地在心底为袁绍叫好,同时又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要知道,如今整个朝廷都在董卓的股掌之间,你能走得出这道门,你能走得出雒阳城吗?你能走得出雒阳,你能走得出天下吗?

实际上,既叫好又害怕的不仅是旁观者们,甚至包括当局者袁绍自己。原本计划隐忍不发的,结果不仅没忍住,而且爆发了,这下至少雒阳城是待不住了。不久,袁绍把司隶校尉的符节往雒阳城的上东门上一挂,一溜烟儿跑到了冀州。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董卓不仅看着袁绍走出了眼前的那道门,而且看着他出了雒阳上东门。更出乎意料的是,董卓不仅没有下令追杀袁绍,反而顺势任命袁绍为冀州渤海郡太守,封邟乡侯。如此说来,如果袁绍当时跑到了兖州,被任命为泰山郡太守也说不准。

这样看来就奇怪了,大权在握、杀人如麻的董卓怎么就能纵容如此针尖对麦芒的怒怼,甚至对方还不辞而别,炒了自己的鱿鱼?

这一切还要从大汉王朝的治理结构和制度规矩说起。

从汉章帝(公元57~88年在位)到汉灵帝(公元157~189年在位),东汉在百余年的纷争与血腥中,形成了一个奇特的治理平衡。

名义的主角是皇帝,不过他们常常还没搞明白状况就被供在了朝堂上,刚搞明白状况又被换了下去,甚至一命归西。他们最小的刚满月时即位,最大的也没活过36岁。

真正的主角是外戚和宦官,作为皇家的代理人,他们水火不容又不得不容,帝国的命运大部分时间由他们翻云覆雨,百年之中他们一共火拼了六次,每次都是血雨腥风。

卖力的配角是文人士大夫,不管是仗义执言还是趋炎附势,无论是身处朝堂之高还是流落江湖之远,就算被宦官诬为“党人”,即使两次经历“党锢之祸”,他们依旧忧君忧民,始终是帝国航行不可或缺的压舱石。

相形之下,忙于抵御外侮、镇压起义的州牧刺史们倒像是跑龙套的,远离权力中枢的这些地方大员,虽然手握重兵但也只有卖苦力、干瞪眼的份儿。

简而言之,外戚、宦官、士大夫、地方豪强宛如四根柱子,共同支起了大汉帝国的台面。在这个充满矛盾冲突的治理格局中,帝国分而不崩、离而不析、危而不亡,保持着低水平的运行。

所有的改变源自那场突如其来的起义。黄巾起义者们没有摧垮存续了四百年的大汉王朝,却使四大支柱的力量对比因此而改变。士人因黄巾起义而走出“党锢之祸”的阴霾,重新回到熟悉的庙堂;宦官因里通黄巾而备受奚落,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外戚因力挽狂澜而力压宦官,一时之间权倾朝野;地方大员因剿匪有功而拥兵自重,隐然渐成割据之势。随后,一场外戚与宦官之间的京城内讧将一切进行了重组。先是外戚何进气势汹汹地扬言要把张让等宦官赶进历史的垃圾堆,再是穷途末路的宦官们把何进诱入宫中砍了他的脑袋,又是袁绍、袁术等世家子弟趁乱杀尽了宦官,最后是豪强董卓黄雀在后般进入京城坐收渔利。打来打去,现在就剩下反客为主的豪强和坚如磐石的士大夫了。

面对这种形势,刚刚入主京城的外来户董卓,是很乐意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最起码也能用士大夫来充充门面。所谓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对待与他性质相同的武人,董卓毫不手软,你强他更强,你横他更横;但对于性质相反的文人,他却礼遇有加,百般讨好。为此,他不仅把流落江湖十二年的大名士蔡邕强行征召到了洛阳,而且一天升迁蔡邕一次,三天之内就让他变成了侍中(相当于后世的内阁学士);同时,他还强行把隐居汉水之滨二十多年的荀爽任命为官,不到百日就使他从平原国国相(相当于郡守)变成了三公之一的司空。同时,董卓对于一些名门望族更是一意拉拢,这其中就包括袁绍和他身后的袁氏家族。

说起汝南袁氏,大汉王朝的士大夫们无不另眼相看,从袁安在汉章帝时担任司徒开始,儿子袁敞做过司空,孙子袁汤当过太尉,曾孙袁逢又做了司空,袁隗当了太傅,一家人四代有五个人官居三公之位,仿佛三公就是为他家准备的。

到了袁绍这一代,也是相当了得。

袁绍不到二十岁时出任濮阳长,赢得了清正能干的官声,后来由于为父母守孝服丧而去职。据说,袁绍为母亲送葬时,前来吊唁者竟然达到三万多人。

服丧期满,袁绍拒绝朝廷辟召,隐居在洛阳,渐渐地在自己身边聚集了一帮“奔走之友”,其中包括张邈、何颙、许攸、伍琼、曹操等人,他们奔走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援救被宦官迫害的士大夫,进而形成反对宦官的强大力量。对此,大宦官赵忠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更骂在口中:“袁本初坐作声价,不应呼召而养死士,不知此儿欲何所为乎?”就是说,袁绍坐地抬高自己,不听招呼也就罢了,还养了一帮死硬派,真不知道这小家伙要干什么?

黄巾起义爆发后,颇具名望的袁绍在朝廷新组建的西园新军中担任了中军校尉,成为地位仅次于上军校尉蹇硕的二号人物。不久,袁绍又被外戚何进任命为掌管整个京城行政监察大权的司隶校尉。

聊备一览

西园八校尉

中平五年(公元188年),汉灵帝在都城雒阳的西园招募壮丁建立了一个新的军事组织并设置了西园八校尉。汉末的西园类似清末的小站和民国的黄埔,既聚集了帝国的精华又承载着帝国的希望,西园校尉虽然只有八人,日后却迎来了三种不同的命运。

一部分人消失在帝国分崩前夕。上军校尉蹇硕因谋杀何进不成而被何进诛杀,下军校尉鲍鸿因贪污军饷于公元189年被朝廷诛杀,左校尉夏牟在董卓当政时因与何进旧部分粮不均而被诛杀,助军右校尉冯芳作为宦官曹节的女婿在189年之后便不知所踪。

另一部分人殒命于官渡对决前后。右校尉淳于琼加入了袁绍集团,曾经与张郃、高览齐名,最终在乌巢被曹操斩杀。中军校尉袁绍一度占据冀幽青并四州,结果因官渡失利而一病不起,一命呜呼。

最后一部分人走到了最后。助军左校尉赵融后来加入了曹操集团,成为荡寇将军。典军校尉曹操,后来“奉天子以令不臣”,实现了北方的统一,成为曹魏政权的奠基人。

这八人的沉浮不啻为汉末精英命运的缩影。

袁绍少年得志,袁绍同父异母的弟弟袁术也并不逊色。早年以侠气闻名的袁术,先是被举荐为孝廉,随后当了皇帝身边的郎中,接着“历职内外”,先后担任了尚书、长水校尉、河南尹、折冲校尉、虎贲中郎将等一系列军政职务,董卓当政后,更是被任命为后将军这一高级军职。此外,还有袁绍的堂兄袁遗,先是担任长安令、如今担任山阳太守的他,也是士人瞩目的对象,一位叫张超的同僚称他有“冠世之懿,干时之量”,另一位叫曹操的好友评价说“长大而能勤学者,惟吾与袁伯业耳”,总之一句话,袁遗既德才兼备又勤勉好学。

如此看来,袁家的影响力的确不可小觑。大权在握、杀人如麻的董卓,可以一句话换掉天子,却不敢一怒之下杀掉袁绍,宁愿自食其言,也要对袁绍一忍再忍。

实际上,面对袁绍的冲撞和出逃,董卓真的动过杀机。可是,围绕在董卓身边的那些谋士们却拼命劝阻:“废立皇帝这样的大事,不是常人所能理解和参与的。袁绍不识大体,因为恐惧而出逃,并没有其他企图。现在如果悬赏捉拿他太急切,势必要发生变故。袁家四代树立恩德,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如果召集豪杰聚集徒众,各地英雄乘势而起,那么崤山以东就不是您能控制的了。”

随后,谋士们提出了另外一种解决方案:“不如赦免袁绍,就地任命他为郡守,一则他因为赦免而欣喜,二则也消除了隐患,如此双赢的选择,何乐而不为呢?”就这样,袁绍不仅没被惩处,反而成了一方诸侯。顺便说一句,在劝说董卓的谋士之中,就有袁绍当年的“奔走之友”何颙和伍琼。

袁绍的因祸得福,无疑鼓励了京城里的其他少壮派们。此时的京城就是一座围城。外来户董卓不仅闯进来了,甚至还要实现对朝廷的完全垄断;如此,冲出围城似乎就成了精英士大夫们的最佳选择,与其逆来顺受、引颈就戮,倒不如走为上计,拥抱江湖。于是,袁绍、袁术、曹操等人纷纷走上了离京、离职的创业之路。后将军袁术跑到了南阳,典军校尉曹操则奔向了老家谯县。更有一些人,通过董卓身边的心腹谋士,谋求到了外放任职的机会:尚书韩馥成了冀州牧,侍中刘岱成了兖州刺史,张咨成了南阳太守,孔伷成了豫州刺史,张邈成了陈留太守。

一旦这些精英在东方集结完毕,一场风潮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初平元年(公元190年)正月,从京城出走关东的袁绍、袁术、韩馥、孔伷、刘岱、张邈、袁遗、曹操,加上原本就在关东的河内太守王匡、东郡太守桥瑁以及济北相鲍信,组成关东联盟,同时起兵反董。一方面,他们抱团取暖,以联盟的方式对抗共同的敌人董卓;另一方面,他们各怀心思,跑马圈地,构筑着自己的春秋大梦。

就这样,历史进入了一个群雄并起、乘风逐梦的新时代。

原文节选:

卓议欲废立,谓绍曰:“天下之主,宜得贤明,每念灵帝,令人愤毒。董侯似可,今当立之。”

绍曰:“今上富于春秋,未有不善宣于天下。若公违礼任情,废嫡立庶,恐众议未安。”

卓案剑叱绍曰:“竖子敢然!天下之事,岂不在我?我欲为之,谁敢不从!

绍诡对曰:“此国之大事,请出与太傅议之。”

卓复言“刘氏种不足复遗”。

绍勃然曰:“天下健者,岂惟董公!”

横刀长揖径出。

——《后汉书·袁绍传》

卓欲废帝,谓绍曰:“皇帝冲暗,非万乘之主。陈留王犹胜,今欲立之。人有少智,大或痴,亦知复何如,为当且尔;卿不见灵帝乎?念此令人愤毒!”

绍曰:“汉家君天下四百许年,恩泽深渥,兆民戴之来久。今帝虽幼冲,未有不善宣闻天下,公欲废适立庶,恐众不从公议也。”

卓谓绍曰:“竖子!天下事岂不决我?我今为之,谁敢不从?尔谓董卓刀为不利乎!”

绍曰:“天下健者,岂惟董公?”引佩刀横揖而出。

——《三国志·魏书·袁绍传》注引《献帝春秋》

董卓谓袁绍曰:“天下之主,宜得贤明,每念灵帝,令人愤毒!董侯似可,今欲立之,为能胜史侯否?人有小智大痴,亦知复何如?为当且尔。刘氏种不足复遗!”

绍曰:“汉家君天下四百许年,恩泽深渥,兆民戴之。今上富于春秋,未有不善宣于天下。公欲废嫡立庶,恐众不从公议也。”

卓按剑叱绍曰:“竖子敢然!天下之事,岂不在我!我欲为之,谁敢不从!尔谓董卓刀为不利乎!”

绍勃然曰:“天下健者,岂惟董公!”引佩刀,横揖,径出。

——《资治通鉴·卷五十九》 syTXeA68sXJLXquckdbSXqJS4xLkJ4ar3DPBT+FtCqPCOEoFX9YOyrUQD1lxVoM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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