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去博物馆会发现,通常在陈列着最古老历史器物的展厅里,都有很大的一个空间是留给陶器的。陶器的发明,是人类文明发展进程中极其重要的标志。
在陶器诞生以前,人们所使用的器物,不管是石头的还是木头的,即便经过打磨,也都是天然物。但陶器,是人们用黏土加水,干燥后经火焙烧,让物体产生质的变化而形成的。 这是人类历史上首种人工材料,是人们按照自己的意志创造出来的一种崭新的东西。
陶器的用途有很多种,打水的,喝酒的,装粮食的,甚至有的是葬具。而它们的形制和纹样图案,就成了我们早期绘画和雕塑的重要形式。
比如,1955年在西安半坡出土的人面鱼纹彩陶盆,就是距今约5000——7000年的仰韶文化彩陶珍品之一,它的内壁有两组对称的人面鱼纹。
关于为什么原始先民要画人面鱼纹,历来有不同的说法:有的说是祖先崇拜,有的说是图腾崇拜,甚至还有外星人形象等说法。但不管他们的创作目的是什么,我们单纯从绘画方面来看,会发现它的线条又细又直,给人的感觉就是下笔又快又干脆。只用寥寥数笔,先民们就已经能把鱼的形象画得非常写实了。
彩陶几何纹盆
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
故宫博物院藏
当这些图案渐渐发展和演变,我们发现陶器的装饰也越来越趋于抽象化了。
李泽厚先生在《美的历程》中引用了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的《西安半坡》一书,并且展现了鱼纹从写实到抽象的过程,比如在这个仰韶文化彩陶几何纹盆身上,我们就能看到类似的抽象图案。
当我们学会熟练地驾驭线条,块面的填色也就不在话下了。
在距今6000多年、来自仰韶文化的葬具鹳鱼石斧图彩绘陶缸上,我们发现了迄今为止中国最早、面积最大的一幅陶画。
陶画上画了3样东西:鹳鸟、鱼和石斧。而它们的关系也很鲜明:鹳鸟叼着鱼,面对着竖立的石斧。
这幅画厉害在哪里呢?我们注意看鱼和石斧的处理,原始先民用黑线勾勒出了外形,然后再填上颜色,而最左边的鹳鸟则没有边线,直接就填色了。
一幅图,两种画法:一个是“勾勒法”,一个是“没骨法”。 而这,恰恰是中国传统绘画的两大技法。所以,有学者直接就认为,这是中国画的雏形。
从线及面,再从面到体。当先民们不再满足于只是在陶器上画画时,他们开始鼓捣着是不是可以在造型上做点突破。
于是,我们看到了这个跟着中国第一次申奥、唯一一次走出国门、代表中国文化向世界人民展示的、中国国家博物馆镇馆之宝之一的陶鹰鼎。
鹳鱼石斧图彩绘陶缸
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陶鹰鼎 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陶鹰鼎又叫黑陶鸮鼎,鸮是古代对猫头鹰这一类鸟的总称。因为有超强的捕鼠能力,外加带有威慑力的体形和尖嘴,原始先民们对鸮一直非常敬畏和崇拜。
只见这只猫头鹰长着圆圆的眼睛、尖尖的嘴,腿部肌肉看起来特别健壮紧实,整个姿态像是一个时刻准备着发起攻击的战士。
曾经一个有着7年专业美术学习经历的艺术生来复原陶鹰鼎。但无论他怎么捏和,都感觉差点意思,要么是腿部力量感不够,撑不起身子;要么是眼睛和尖嘴没捏出那种雄赳赳的气势……
想象一下,6000多年前的原始先人,他们要做一个容器。为了能装更多东西,他们要把容器的肚子做大,但肚子大了却不一定站得稳,于是他们又给这只猫头鹰加上了两条健硕的腿和一只尾巴。两足一尾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器物就非常稳定了。
这既是一个实用之物,也代表了原始人的图腾观念,更是一个兼具观赏价值的艺术品。
而到了龙山文化时期(距今约4000——4500年),人们已经开始玩材料了。
这个时期的黑陶器物对工艺是有讲究的。它需要温度达到1000℃才能烧成,而之前的陶器,只要温度达到800℃就可以烧制成型。这就要求原始先民们有更高的把握火候的能力。同时,黑陶的陶土经过精细的淘洗和轮制,胎壁变得极薄,平均厚度不足0.5毫米,最薄的只有0.3毫米,比现在医院的针孔还要细!
“黑如漆,亮如镜,薄如纸,硬如瓷,声如磬” ,这是考古学家对黑陶的评价,因为它的薄,所以人们也叫它“蛋壳黑陶”。
有的蛋壳黑陶杯全器重量只有40克,还没有一个鸡蛋重,捧在手上极轻,让你不得不佩服古人高超的技艺。
你看这个蛋壳黑陶高柄杯,比现在的红酒杯造型还要美。喇叭状的口沿,细长的杯柄,柄的中部还有一个布满了镂孔的“小肚子”。只要在这“肚子”里放上一粒陶丸,就能稳定高柄杯的重心,而当我们把它拿在手中晃动时,陶丸就会撞上笼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现代有陶器制作专家经过多次实验,发现要做出一件蛋壳黑陶杯需要16~20道工序,而这背后涉及的工艺相当繁琐,难度也相当大。即使用今天的技术来仿制,也很难完全复制还原。
蛋壳黑陶高柄杯 新石器时代龙山文化
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藏
我想,远古时期的人们也许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自己玩泥巴还能玩出这样的境界。当各式各样的陶器在他们手里诞生,人类文明也开始了一个新的纪元。
陶器的烧制训练了人类把握火候的能力,从而为后来的青铜时代和铁器时代奠定了基础;而陶器上的纹饰和物象以及各种造型的出现,也反映出原始人类在绘画和雕塑萌芽时期的艺术风格。
当他们在陶器上画下日常的生活,画下自己虔诚的信仰,花时间去雕琢一个容器,或许他们谁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我们知道,有一颗名叫“美”的种子已经在他们心里种下了。而接下来要做的,或许只是等待这颗种子发芽、开花、结成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