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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母院

自不待言,巴黎圣母院至今仍不失为巍峨壮美的建筑。

从正面望去,只见三座并排的尖顶拱门,上面有一层锯齿状雕花飞檐,一溜儿排着二十八尊列王塑像的神龛,飞檐上居中是花棂的巨型圆窗,左右护拥着两扇侧窗,好像祭师身边的两名助手:执事和副执事;再往上看,便是那亭亭玉立的修长的三叶形拱廊,那一根根纤细的圆柱支撑着沉重的平台,还有那赫然矗立、带有青石瓦披檐的两座黑沉沉的钟楼。纵观整个门脸儿,雄伟的五个层次,上下重叠,在恢宏的整体中布局和谐,一齐展现在眼前,又丝毫不给人以紊乱之感,甚至那难以计数的细部,诸如雕塑、浮雕、镂刻,无不强有力地凝聚在宁静而伟大的整体上。可以说,这是石头谱成的波澜壮阔的交响乐,是一个人和一个民族的硕大无朋的作品,整个儿既浑然一体,又繁复庞杂,如同她的姊妹《伊利亚特》和罗曼采罗 ,这也是一个时代所有力量凝结的神奇产物,每一块石头都千姿百态,鲜明地显示由艺术天才所统摄的工匠的奇思妙想;一言以蔽之,这是人的创造,伟壮而丰赡,赛似神的创造,似乎窃来神的创造的双重特质:繁丰和永恒。

这座大教堂令人敬畏,正如她的编年史家所称:庞然大物,见者无不震悚

她是转型时期的一种建筑。当初开始建造大殿时,撒克逊建筑师刚刚竖起第一批柱子,十字军带回来的尖拱式样,就以征服者的姿态出现,登上原本只用来支撑半圆拱腹的罗曼式宽大斗拱。尖拱一跃而成为主宰,构成这座大教堂的其余部位。不过,这种式样毕竟还嫩了点,初登宝座,难免有些胆怯,有时放开手脚,有时又收敛拘谨,只是后来才大有作为,在许许多多出色的大教堂上化为利箭长矛,直刺天空。而眼下在圣母院,还未得施展,大概是受到身边粗壮的罗曼式圆柱的影响吧。

尽管如此,从罗曼式到哥特式过渡的这类建筑,同纯粹的式样一样珍贵,一样值得研究。没有这类建筑,它们所表现的艺术格调就会失传。这种格调就是在半圆拱腹上嫁接尖拱式样。

巴黎圣母院正是这种变异的一个弥足珍贵的样品。这座令人景仰的丰碑,每一侧面、每块石头,都不仅是我国历史的一页,而且是科学史和艺术史的一页。我们这里不妨只举出主要几点来谈:例如,小红门造型之精美,几乎达到十五世纪哥特式建筑艺术的顶点,而大殿的圆柱,以其粗壮和凝重,又把我们带回到牧场圣日耳曼修道院的加洛林时代。小红门和大殿圆柱之间,恐怕相距有六百年。就连炼金术士也能从那种大拱门的象征中满意地找到炼金术的要点,而屠宰场圣雅各教堂则是炼金术最完善的象形符号。再如,罗曼式修道院、点金术教堂、哥特式建筑艺术、撒克逊建筑艺术、令人回溯格列高利七世 时代的粗壮圆柱、尼古拉·弗拉麦勒先行于马丁·路德的那种炼金术象征、教皇一统精神、教派分立倾向、牧场圣日耳曼修道院、屠宰场圣雅各教堂,凡此种种,无不结合、混杂、融汇在圣母院的建筑中了。这一中枢教堂,母体教堂,在巴黎所有古老教堂中,是集万形于一身的神奇之体:头颅、四肢、腰身,都分属不同的教堂;从所有教堂都取来一点东西。

我们重复一遍,对这种混合型的建构,艺术家、古物学家和历史学家仍有浓厚的兴趣。这种建构使人们感到,建筑艺术是多么原始的东西,它像巨人时代 的遗迹,像埃及金字塔和印度高大的佛塔那样,表明建筑艺术最伟大的作品,主要不是个人的创造,而是社会的创造,主要不是天才人物的灵感,而是民众劳动的成果。最伟大的建筑,是民族留下的财富,是世世代代的积淀,是人类社会不断升华的结晶,总而言之,这是相叠的生成层。时间的每一浪潮都覆上一片冲积,每一种族都为大厦增添自己的一层,每个人都奉献一砖一石。这是海狸所为,蜜蜂所为,也是人类所为。巴别塔,建筑艺术的伟大象征,就是一座蜂房。

伟大的建筑,如同高山一样,是多少世纪的产物。艺术发生变化,而建筑物往往处于停滞状态:中断的工程停而待建 ;建筑随着变化的艺术平静地继续。新艺术碰到建筑物,就会抓住不放,钻进去,消化吸收,再随心所欲地发展它,并且尽量把它塑造成型。整个过程遵循平稳的自然法则,既无骚动,又不费力,不待引起反应就完成了。这是一种意外的嫁接,是一种循环流通的汁液,是一株复活再生的植物。同一建筑物的不同高度相继焊接多种艺术,这种材料足够写几部巨著,足够写人类通史。在这些没有标出作者姓名的庞然大物上,人类、艺术家、个人都消泯了,其中只凝聚着人的智慧。时间是建筑师,人民是泥瓦匠。

这里只谈欧洲基督教的建筑艺术,这位东方伟大营造艺术的小妹妹,看来它像一个巨大的生成层,明显地分成三个相互重叠的带:罗曼带 、哥特带、文艺复兴带(或称希腊——罗马带)。罗曼带最古老最幽深,由半圆拱腹所占据,又被希腊柱举到现代高层,在文艺复兴带再现。尖拱式样则介乎两者之间。仅仅属于三带中任何一带的建筑物,全都一目了然,都是统一而完整的。例如瑞米耶日修道院、兰斯大教堂、奥尔良圣十字教堂。不过,这三带的边缘往往交错混杂,就像太阳光谱的颜色那样。从而出现复合式建筑,出现有了差异的过渡性建筑。其中有一座建筑物,罗曼足,哥特身,希腊罗马头,只因建造的时间长达六百年。这种变异可谓旷世罕见。埃唐普城堡主塔就是一个样品。不过,两带璧合的建筑更为常见,例如巴黎圣母院,虽为尖拱建筑,但是却因为早期的圆柱而深深扎于罗曼带中;同样,圣德尼拱门和牧场圣日耳曼教堂的大殿,也都属于这一带。再如,博舍维尔教务会的美丽大厅,是半哥特式的,罗曼层一直抵达半个腰身。还有鲁昂大教堂,如果那中央尖塔的顶尖没有刺入文艺复兴带 ,它纯粹就是哥特式的了。

固然,所有这些差别,所有这些歧异,还仅仅涉及建筑物的表面。变换表皮的乃是艺术,而基督教教堂的结构本身却没有受到冲击。内部始终是同样的骨架,各部分始终是同样逻辑的布局。一座大教堂,不管外表如何雕饰,下面总能看到长方形的罗马式大殿,至少也是处于萌芽和初创的状态。这种大殿遵循同一法则,永世在地面上发展,并始终分成两个殿堂,交叉而为十字形,拱顶为半圆形的部分便是唱诗堂;殿内列队游行、小礼拜堂的排列,以及走动的场所,总设在大殿的两厢,但隔着廊柱与主殿相通。在这个大前提下,小礼拜堂、门拱、钟楼和尖塔的数量,随着时代、民族、艺术的畅想而千变万化。崇拜仪式的功用一旦得以保障,建筑艺术就可以任意发挥。无论雕塑、彩绘玻璃、花棂圆窗、藤蔓纹饰、齿状花边、斗拱,还是浮雕、建筑艺术都会发挥奇思妙想,按照自认为合适的对数加以排列组合。因此,这些建筑内里井然有序,整齐划一,外观却变化多端。树干总是一成不变,枝叶却纷披而姿态万千。 hsgELu4UhC01cXHFI5IpHBBcm+1VHwqIDtvSGmQseqB9Upp05W1+orEfqEsp75f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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