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我们的诗人就置身于一个小房间,坐在桌前了。
年轻的姑娘似乎根本不理睬他,只是在屋里走来走去,时而碰到一张小凳子,时而同小山羊说两句话,时而又撇撇嘴。终于,她走过来,挨着桌子坐下。
格兰古瓦越来越沉溺于梦想,失神的目光还跟随她的一举一动,暗自思忖:“‘爱丝美拉达’,难道就是她吗?一位天仙!街头跳舞的一个姑娘!既是神品,又如此低贱!白天,正是她最终断送了我的圣迹剧;晚上,又是她搭救了我的性命。她是我的丧门星,又是我的好天使!老实说,她是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她肯定爱我爱得发狂,才会这样把我要下来——真的。”他猛然起身,带着构成他性格和哲学基础的现实感,自言自语:“我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就成了她的老公!”
这个意念从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来,他雄赳赳地,但又殷勤地凑过去,吓得姑娘连连后退,问道:“您要干什么?”
他老实不客气地去搂姑娘的腰。
吉卜赛女郎的衣衫跟鳗鱼皮似的,从他手中滑走了。她一个箭步,从屋的一端蹿到另一端,略一弯腰又挺起来,未待格兰古瓦看清楚,手中不知从哪儿操出一把匕首。她又气恼又高傲,嘴唇鼓起来,鼻孔张大,两颊涨得赛似红苹果,眼珠子放射光芒。与此同时,白色小山羊也护在她面前,抵着两只涂成金色的美丽尖角,向格兰古瓦摆出一副迎战的姿态。这一切发生在一眨眼的工夫。
蜻蜓忽然化为黄蜂,只想蜇人。
我们的哲学家愣住了,困惑的目光一会儿看看山羊,一会儿又看看姑娘。
“圣母啊!”格兰古瓦惊魂稍定,便说道,“这不是两个泼妇吗?”
与此同时,吉卜赛姑娘也打破缄默:“你这家伙,胆子也够大的!”
“对不起,小姐,”格兰古瓦笑呵呵地说道,“不过,为什么您又要我做您老公呢?”
“难道眼看着你被吊死吗?”
“这样看来,”诗人自作多情的美愿落空了,颇为失望,又说道,“您嫁给我,只想救我一命,没有别的意思啦?”
“你还要我有什么别的意思呀?”
这工夫,爱丝美拉达的匕首和小山羊的尖角,始终处于戒备状态。
“爱丝美拉达小姐,”诗人说道,“咱们和解吧。我以我进天堂的福分向您发誓,没有您的准许,我绝不靠近您。可是,您给我一顿晚饭吃吧。”
过了一会儿,桌子上就摆了一块黑面包、一片肥肉、几个皱巴苹果、一罐麦花酒。格兰古瓦开始大吃大嚼,叉子和陶瓷盘子碰得叮当作响;看那样子,他的情欲整个儿化为食欲了。
姑娘坐在他对面,默默注视他吃饭,显然她另有所思,脸上不时泛起微笑,温馨的小手抚摩着轻轻抵在她膝上的聪明小山羊的头。
“大伙为什么叫您‘爱丝美拉达’呢?”诗人又问道。
“我一点也不明白。”
“总有点原因吧?”
姑娘从胸襟里掏出一个长方形小香囊,那是吊在脖子上用念珠树籽穿的项链。小香囊发出一股强烈的樟脑味,外面有绿绸子套,正中镶了一大颗仿绿宝石的玻璃珠。
“大概是因为这个吧 。”她说道。
姑娘把小香囊放进怀里,将一根指头放在嘴唇上。格兰古瓦还提些别的问题,但是姑娘爱答不理的。
“浮比斯,”姑娘喃喃说道,继而转向诗人,“‘浮比斯’是什么意思?”
格兰古瓦不大明白,他的一番话和这个问题有什么关联;不过他也不恼,能炫耀一下自己的博学也是好的,于是他昂首挺胸,答道:“这是拉丁文,是‘太阳’的意思。”
“太阳!”姑娘重复道。
“这是一个非常英俊的弓箭手、一个天神的名字!”
“天神!”埃及女郎重复道,声调中含有一往情深的意味。
这时,姑娘的一只手镯脱落,掉在地上。格兰古瓦赶紧弯腰去拾,等他起来时,姑娘和山羊都不见了。他听见门闩咔嚓一声,通往隔壁的小房门一定是反插上了。
“她至少要给我留下一张床吧?”我们的哲学家念叨了一句。
他在小屋里兜了一圈,要找适合睡觉的家具,也只有一口长木箱,可恨箱盖还是雕花的,格兰古瓦躺上去,感觉就跟米克罗梅嘎斯 睡在阿尔卑斯山群峰上的滋味差不多。
“算了,”格兰古瓦咕哝道,同时尽量顺势卧下,“还得将就点儿。这个新婚之夜,也真够离奇的。唉!真遗憾。不过,摔罐成亲的习俗,我倒挺喜欢,这里有天真淳朴的古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