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等那个有感觉的人到来。
可在他来之前,你在等的路上,
总可以跟别人先聊聊天、说说话吧。
天气逐渐热起来,终于可以脱掉厚厚的外套了。
王薇薇的眼睛毒辣,这一点在购物方面体现无遗。跟她逛街的时候,
随随便便扫上一眼觉得不错的东西,都会让江澄溪的小胖钱包立刻瘪了。
这日,陪逛的江澄溪也买了一件春装和一款皮鞋。虽然还蹭了王薇
薇的 VIP 卡可以打折,但这一买,这个月的工资就全部泡汤了。她在她
爸那里,每个月可以领到两千多元的基本工资。吃住家里全包,这工资
就等于是零用钱。她没什么开销,平时小日子还是过得很滋润的,可每
次跟王薇薇一买衣服一消费就捉襟见肘了。
王薇薇则跟往日一样,乐此不疲地进了一个店又一个店,大包小包
地买了不少战利品。到最后,穿了平底鞋的江澄溪都吃不消了,讨饶道:
“薇薇,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要不,明天再战江湖?”
王薇薇今天买到了几款心头好,龙心大悦,于是女王大赦天下:“好
· 022
吧。看你今天陪我逛街的分儿上,请你去明道吃饭。”
周士强很快“奉诏”过来接她们,去了东城的明道。王薇薇素来喜
欢在明道吃日本菜,所以江澄溪也来过几次,在包厢里搁下手提包后,
便熟门熟路地去了洗手间。
等她从洗手间回来,跪着的服务生拉开包厢门的时候,江澄溪就郁
闷了。贺培诚居然也在。
见到江澄溪,他的笑容灿烂得叫人晃眼:“澄溪,看我们有缘吧。
我刚好也在这里吃饭,这么巧就遇见薇薇和士强了。”
这样的话也不知是解释还是掩饰。看情形,多半是周士强捣的鬼。
现在这个社会多个朋友多条路,江澄溪早看出来周士强有心结交贺培诚。
现在贺培诚跟他们一起吃饭既已成事实,再去猜想其中的过程已经
毫无意义了。江澄溪当是给王薇薇和周士强面子,客气微笑 :“是啊,
真是好巧。”
她后来才知道,明道就是他们贺家的。楼上有一层专门留给贺培安
招待客人,从不对外开放。
自从王薇薇把贺培诚的背景告诉江澄溪后,她每每见了贺培诚都笑
也不是、哭也不是。
王薇薇告诉她,贺培诚与贺培安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们的老爸则
是贺氏公司的贺仲华。贺仲华在几年前已经去世,刚留学归国的贺培安
接手了他爸在贺氏的位子。
这个并不厉害,厉害的是这位贺培安先生的外公,那是当年三元鼎
鼎大名的祝国重,人称“重爷”。据说是个一跺脚,整个三元也会抖三
抖的人物。如今,接祝国重位置的是他当年收养的干儿子李兆海,人称
“海叔”。这个李兆海一生未婚,素来把贺培安当作自己的儿子。所以
贺培诚的那个大哥贺培安虽然年轻,但三元市面上的人物无论地位高低、
年纪大小,见了他都会客气地尊他一声:“贺先生。”
贺培诚斯文俊俏,是现在流行的花样美男的长相,身后居然有这种
势力。唉,江澄溪每每念此,不免暗暗感叹一句:这世道,真是人不可
023 ·
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从此之后,她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实在没办法,就诚惶诚恐加
一万个小心翼翼。她对贺培诚没有任何感觉,不想跟他有任何牵扯,但
也不想得罪他,谁知道得罪他会有什么后果。
于是,此刻,江澄溪就万分客气地在贺培诚的身边坐了下来。
一顿饭的时间,贺培诚热情地给她添菜。
江澄溪实在吃不消,暗中不停地向王薇薇使眼色,想让她早点结束
这顿饭。王薇薇倒也识相,吃了七七八八,便捶着腿直嚷累:“我今天
和澄溪逛了一天,累惨了。士强,我想回家了。”
周士强早被王薇薇在暗地里拧过大腿了,于是接了话 :“好吧好吧。”
说完,他抬头朝贺培诚耸肩微笑,一副无奈的表情,
“女人啊,都这样……
逛的时候恨不得逛到天黑,把整个商场搬回家,逛好了又嚷嚷着叫累。”
贺培诚一笑,侧头道:“澄溪,我顺路,送你回去吧?”
江澄溪已料到他会这样说,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有薇薇呢!”
贺培诚见状除了微笑外,倒也没再说什么。江澄溪真心觉得贺培诚
这点还是不错的,除了每天去她父亲的诊所给她送下午茶点,然后不时
出现在她身边外,其他方面倒也不会勉强她。江澄溪在知道他的身份后,
吓得第二天根本不想去上班,就怕他带一群墨镜黑衣的保镖守在她老爸
的诊所门口。好在,贺培诚没这么做过。
不过欣赏归欣赏,江澄溪可不敢跟他有任何关系。一是怕,二是实
在没感觉。王薇薇摇头叹息,对她无可奈何:“OK,你可以等那个有感
觉的人到来。可在他来之前,你在等的路上,总可以跟别人先聊聊天、
说说话吧!再说,有很多感情是处出来的,说不定处处就有感觉了。”
但江澄溪对此一直不同意。感觉这东西玄得很,有就是有,没有就
是没有。
想当年,她对陆一航可不是这样的。每次见了他,她都心里小鹿乱
撞,眼神也不敢与他相碰,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那种感觉现在想
来心都还是酥酥麻麻的。还有夕阳下,那次的初吻,两唇相触碰的时候,
· 024
天地静止,整个世界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但那清润甜蜜,心跳得快要从
胸口而出的感觉比拥有了全世界还快乐……
胡思乱想的后果就是在下台阶的时候,她一脚踏空,直愣愣地往地
面扑去……
贺培诚站在身边,赶忙一探手:“小心 ——”他一把捞住她,避免
了她与地面来一次零距离的亲密接触。
王薇薇也过来搀扶她:“澄溪,你没事吧?”
江澄溪脸色大窘,唉,实在不该想那次接吻的。真的是色字头上一
把刀,弄得她现在这样尴尬。幸亏天色昏暗,多少掩饰了她的尴尬。
王薇薇不明就里,不免嘀咕她:“好好的也会摔一跤……”
江澄溪第一时间从贺培诚的臂弯里抽身,尽量地保持距离:“没事,
我没事。我只是脚滑了一下,谢谢,谢谢。”
温香软玉满怀的贺培诚自然笑得很欢:“没事,尽量摔!也让我有
机会表现表现。”
王薇薇闻言,没好气地道:“贺培诚,你还想占江澄溪的便宜,想
得美。”
春日的傍晚,街头的路灯已经点亮。贺培诚含笑抬头,扫到不远处
伫立着正在候车的一群人,其中有两个熟悉的身影。他走上前去欠身打
招呼:“大哥、海叔。”
贺培安闻言转头:“培诚,你也在这里用餐?”
李兆海微点了一下头。
两人身边的随从、保镖等人纷纷低头欠身:“诚少爷。”
贺培诚对贺培安回道:“是啊,刚跟朋友在里头用完餐。”
此时两辆车子停了下来,李兆海身边的人拉开了门,在车边候着。
李兆海道:“培安,你们兄弟俩慢聊。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贺培诚忙欠身:“海叔慢走。”
两人目送着李兆海的车子远去。贺培安问道:“要不要带你的朋友
去酒吧玩玩?”
025 ·
贺培诚:“正准备过去呢。”
贺培安淡淡微笑:“玩归玩,不过可不许在海叔的场子里闹事。”
贺培诚一笑:“哥,知道了。这三元城,谁敢不让着我啊?就算借
他们几分胆量也不敢。”
贺培安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上了另一辆候着的车子。
关上车门的一瞬间,贺培安便收敛了脸上的所有表情,心里玩味似
的对贺培诚方才搂抱着的那个女人琢磨了半晌。其实方才江澄溪跌入贺
培诚怀里的那一幕,贺培安在不远处看得一清二楚。
他望着外头流水般蜿蜒而过的五彩夜景,沉吟了一会儿,转头问向
念平:“调查过那个女人吗?”
这样没头没脑的话,想来也只有他手下的向念平能够明白。
向念平回道:“嗯。”
天气回暖后,江父诊所的生意相对冷清了些。毕竟小孩子最容易在
季节更替之际患病。这日下午,诊所早早地送走了最后一个病人。
贺培诚算准了时间,拎了几份焦糖鸡蛋布丁出现在诊所 :“小郑,
澄溪呢?”
小郑一脸谄媚地接过纸袋,努了努嘴:“在里头擦桌子。”
在办公室的江澄溪未见其人已闻其声,“泪流满面”地抬头,便瞅
见父亲江阳脸上促狭的笑,她有气无力地抗议道:“老爸,我跟他真的
没什么。”
江阳捧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饮了一口,这才缓声道:
“女孩子有人追很正常。再说了,我女儿长得这么漂亮可爱,没人追那
才有问题呢!”
江澄溪整理着父亲桌台上的物品,吐着舌头糗他:“你这是王婆卖
瓜,自卖自夸。”
江阳乐呵呵地微笑:“囡囡,婚前多认识几个男孩子并不是坏事。
婚前,女孩子就应该睁大眼睛多瞅瞅、多看看,挑一个好的。婚后,就
· 026
不要瞅也不要看了,把眼闭起来还不行,还得哄自己:我已经挑了一个
最大、最好的西瓜。”
江澄溪捧腹大笑:“老爸,我现在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能忍老妈
了,敢情是你一直在哄自己:老妈已经是你挑到的最大最好的西瓜了,
别的都是芝麻。您的道行确实是高。佩服啊!”
江澄溪并不否认父亲说的多瞅瞅多看看的理论。她老爸会如此说的
前提是因为不知道贺培诚的身份,要是知道了贺培诚的背景,老爸估计
还得愁怎么让她离贺培诚远点呢。
江阳喝了几口热茶,语重心长地道:“囡囡,你可别只顾笑。老爸
这经验可是金不换的。”
江澄溪点头如捣蒜:“是,是,明白,明白。”
她从父亲的门诊室出来,贺培诚便迎了上来 :“澄溪,反正今天没
病人了,要不我请你喝咖啡?或者带你去碧水路拍照,那里的樱花现在
开得正好。”
江澄溪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去喝咖啡吧。”她思来想去,决
定还是跟贺培诚把一切摊开来说比较好。
贺培诚的车子停在路边一家咖啡店的门口:“这家店每天这个时间
都有现烤蛋糕出炉。”
江澄溪讶异抬眉:“你连这个都知道?”
贺培诚得意扬扬地笑,之后解释道:“因为我妈很喜欢这里做的蛋
糕,家里的阿姨天天来买。”
这里的咖啡的拉花精美得像是艺术品,蛋糕也是,叫人食指大动又
不忍心把它们吃掉。江澄溪拿着手机变换角度拍了几张照,边拍边思忖
着要怎么跟贺培诚开口。
贺培诚凑过来看她手机相册里的美照,这也是他第一次欣赏到她的
照片。瞅了一眼后,他不禁张嘴“呀”了一声:“澄溪,你很有天赋。
不仅取景的角度好,构图也不错。你把人家的蛋糕咖啡拍好看了十倍不止,
老板看到肯定会跟你要去照片做招牌的。”
027 ·
江澄溪:“没有那么好,我只是玩玩而已。”美的东西大家都喜欢
欣赏,她也不例外,不过她更喜欢用影像保留下来。
这时贺培诚先发制人,他试探性地问:“澄溪,经过这段时间,是
不是发觉我的好了?”
江澄溪嘿嘿僵笑,极尽委婉:“其实,培诚,我觉得,我们真的不
大合适。”
贺培诚反驳:“哪儿不合适了?我觉得我们各方面都很合适。”
江澄溪尽量保持嘴角的微笑:“那我就实话问你。培诚,你到底是
觉得我哪里好了,我改……”
后面的“还不成吗”几个字被一个惊讶温柔的女声打断了:“培诚?”
抬头,只见一个极美、风韵极致的女子,正浅笑着朝他们款款而来。
那女子只穿了一件裁剪大方的墨绿长裙,一头酒红色大波浪海藻一般地
披散而下,手里挽了个同色包包。
如今流行卷发,街上十个女子有六七个都是一头轻舞飞扬的波浪长
发。这明明是一副普通至极的打扮,在她身上却让人一眼惊艳。当那女
子含笑走来的时候,整个小店的空气都似荡起了墨绿色的涟漪。
这人绝对是王薇薇美艳的升级版本。
江澄溪心里头还在暗叹,只见对面的贺培诚脸色微红地站起了身,
神色十分腼腆不自然:“妈,你怎么在这里?”
江澄溪差点吞掉自己的舌头,这个人居然是贺培诚的妈妈、王薇薇
口中千娇百媚的温爱仪。在她的印象中,一直觉得王薇薇已经算是认识
的人中美艳型的代表了,所以某日王薇薇用千娇百媚、美艳不可方物来
形容贺培诚妈妈的时候,江澄溪觉得很夸张,曾经一度将信将疑过:“薇
薇,真有你说得这么美吗?”
结果看到王薇薇重重点头以示确认:“千真万确!我只见过一次,
就被她的美惊到了。”
美女与美女之间,素来都是互相不服气的。能让王薇薇如此心服口
服的,江澄溪惊讶之余也就有了印象。
· 028
此时,江澄溪终于长了见识,看来世上真有如此让人惊艳的美人。
在这以前,江澄溪觉得贺培诚往人堆里一站,怎么看也算是个帅哥。
此时,江澄溪真有些恨其不争,妈妈是这样一个大美女,贺培诚明明是
有机会可以帅过布拉德 · 皮特和汤姆 · 克鲁斯的。可他居然仅仅长成这样,
可想而知,他继承的基因估计都是些歪瓜裂枣。
贺培诚为江澄溪和母亲做了介绍。贺母含笑相问:“江小姐,不介
意我一起坐吧?”一口又软又糯的清润嗓音叫人无端想起江南的糯米汤
圆,还有那些烟雨空蒙、水绿花红。
好在自己没存了做她儿媳妇的心思,江澄溪不卑不亢地欠了欠身:
“当然不介意。阿姨,您请坐。”
贺母笑盈盈地招呼江澄溪:“江小姐,这里现烤的手工饼干和蜂蜜
蛋糕很不错,你尝尝看。”说罢,她优雅地招来服务生,轻声细语,“一
杯伯爵红茶。顺便再帮我端份你们今天现做的手工饼干和蛋糕。”
江澄溪这个吃货,自问可以拒绝很多诱惑,比如金钱、男色,但绝
对抗拒不了美食。她曾经无数次地跟王薇薇开玩笑:“薇薇,如果再次
爆发战争,我被抓作俘虏的话,你记住了,用钱用权我肯定不招;用男
色的话,我也不一定招;但你用美食,我肯定招,而且马上招,立刻招,
毫无保留地招供。”
王薇薇翻着白眼,一脸汗颜:“了解,再度确认了:你确实是百里
挑一的吃货!”
那天下午,江澄溪根本没想到过“矜持”两个字,她喝了一杯咖啡,
吃了两块蛋糕、三个不同口味的布丁、好几种手工饼干,撑到“扶墙”
而出。
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正是那一次与贺培诚母亲的偶遇,三个人
言笑晏晏、其乐融融的画面,造成了一个非常严重的后果。
碧蓝天空,阳光灿烂,三元城一片春暖花开。
这日,江澄溪见病人不多,便趁机跟父亲江阳请了半天假,准备到
029 ·
对街的理发店打理一下头发,然后去摄影采风。
理发店的人跟江澄溪很熟,见她过来,笑吟吟地上前打招呼:“澄
溪,穿这么漂亮,准备去哪儿啊?”
江澄溪看了看镜子里头的自己,只是换上了一套新买的春装而已,
有那么大差异吗?她嘻嘻一笑:“建仁哥,你的眼镜可以去换一副了,
人家每天都很漂亮的,好不好?”
玩笑归玩笑,她还是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下镜子里头的自己,明明
自己一直都是这样,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确实如小郑说的,桃花运
很多。前几天,从诊所走路回家遇到一个问路的,问好路后,居然还跟
她要电话号码。而那个钟文言也来得更勤了,更别说贺培诚了。如果不
是诊所要打开门做生意,江澄溪真想把门给反锁了。
连江澄溪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样的情况若是发生在王薇薇身上,
简直太正常了。可对象是自己,就有些夸张了。
建仁哥闻言,立刻笑皱了一张脸,谄媚万分道:“对的,对的。澄
溪每天都很漂亮。不过今天更漂亮。”话毕,他撩了撩她的头发,进入
工作主题,“还是把头发修短一点吗?”江澄溪点头。
建仁哥唉声叹气做可怜状:“澄溪,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我们
这些理发店估计连西北风都没得喝了。”江澄溪多年来都是柔顺黑亮的
长直发,从不烫染,一年修几次,也无非是剪短数厘米而已。
江澄溪闻言,故作惊讶地抬头瞅了瞅室外,一脸无辜地道:“拜托,
建仁哥,现在是春天了,当然没西北风喝啊。喝西北风要等到冬天,还
要好久呢,你得慢慢等了!”话音一落,店里头的众人哄堂大笑。
殊不知,这些画面被外面车子里的人瞧得一清二楚。
江澄溪从理发店出来,刚准备伸手拦出租车,便听到有人唤她:“江
小姐。”
她侧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小平头,国字脸。那人朝
她微微颔首:“江小姐,贺先生想见你,请跟我来。”
几天没出现的贺培诚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了!反正兵来将挡,水来
· 030
土掩。正好,她趁此机会一定要跟他说个清楚。
江澄溪跟着小平头来到了一辆黑色的豪车前。她蹙了蹙眉头,心道:
贺培诚这家伙的车也真多,三天两头地换。
小平头甚是客气地拉开了后座的门:“江小姐,请。”
江澄溪弯腰正要进去,忽然愣住了,眼前的这人竟然不是贺培诚,
居然是贺培诚的那个大哥。他此刻正偏着头,不动声色地与她对视。江
澄溪一下子愣在了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数秒后,这位贺先生倒是先开了口:“江澄溪小姐,请问能跟你聊
几句吗?”就算他这样闲闲地叠腿而坐,双手交叉搁在腿上,抬着头漫
不经心地说话,浑身还是散发着一股让人难以拒绝的气势。
不愧是有个叱咤三元城的外公,哪怕如今这位贺先生从事的是正道
生意,那世家的气势也还是在的。江澄溪的一只手搁在车门边,进退两
难之下,只好硬着头皮道:“贺先生,请问有什么事?”江澄溪感觉到
自己的手心有些潮湿。
一瞬间,她反复想了好几遍,她应该没得罪过这位贺先生吧。她跟
这位贺先生除了他弟弟贺培诚之外,应该没有其他任何交集。
只见那个贺先生此时轻扯嘴角,朝她一笑。那笑容又浅又凉薄。江澄
溪不知怎的心里有些发虚,连笑容也有点发颤:“贺先生,有话请直说。”
贺培安笑笑,简洁地吐出两个字:“上车。”四周的温度似乎一下
子凉了下来。江澄溪望了望对面的诊所,虽隔了一条小马路,但依旧能
从透明的玻璃门隐约望见父亲坐在桌子前的身影,身子前倾弓成了平日
写诊断时的幅度。这条街的四周都是熟人,跟几个五大三粗的男的在这
里僵持着,似乎也不明智。
她沉吟了一下,跨进了车子。坐下来后,她注意到原来一直在车边
候着的小平头,在她上车后也坐上了前面副驾驶的位置。
贺培安吩咐道:“开车。”
江澄溪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又紧张了数分,嗫嚅道:“贺先生,这
是?”她看着司机发动了车子,如流水般地滑入了行车道。
031 ·
贺培安:“江小姐放心,我们一聊完就会把你安全地送回来。”闻言,
江澄溪收回了视线,双手搁在膝头,正襟危坐,等待他说下去。
他说:“江小姐,下个月 16 号是个很好的日子,你看我们结婚怎么
样?”江澄溪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心道:你结婚关我什么事?
她慢了半拍才察觉到不对:结婚?我们?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
是不对……她倏地转头瞧着贺培安:“贺先生,你说什么?我们结婚?”
贺培安依旧淡淡的表情,似在跟人闲聊气候般云淡风轻。江澄溪却
看到了他轻轻点头,薄唇微启,吐出几个字:“是的,我们。”他嘴角
轻抿地看着她,然后再度着重强调了一下,“我们,你跟我。”
江澄溪顿时瞠目结舌,活脱脱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贺先生……
你……”她想跟他说“你是不是疯了”,转念一想,不对,人家是三元
城鼎鼎大名的“贺先生”。说他疯了,万一惹怒了他,会不会直接被人
拉去灭口,第二天就人间蒸发了呢?
后来,她曾说起这个问题,贺培安的反应是斜睨了她一眼,回答她
的除了“哼哼”两声冷笑之外,再无其他。
于是江澄溪改口,小心翼翼地道:“贺先生,你是不是弄错了?”
若不在车子里的话,估计她已经跳起身了。
贺培安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嘴角轻动,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你说呢?”
江澄溪直愣愣地瞧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用手指指着自己:“我
跟……”又指向了他,“你?”她吞了口口水,再度确认,“结婚?”
贺培安依旧一副寡淡的表情,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不错。”
这真的不是自己听错了!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贺先生,你在开
玩笑吧?”
贺培安嘴角勾了勾,似笑非笑:“江小姐,你是在说我吃饱了没事
做吗?”
江澄溪脸色煞白,语无伦次 :“贺先生,我胆子很小,经不住吓……
请问,我是不是哪里得罪您了?请您明说。我跟您道歉!是不是因为贺
· 032
培诚先生……反正无论我怎么得罪了您,哪里得罪了您,我都跟您说对
不起……不,我跟您斟茶认错赔礼道歉……”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
语什么,可贺培安的那副表情,让她觉得如果不说什么的话就完了。
贺培安双腿交叠,双手抱胸,一副懒懒的模样。一直等她的话停下来,
他才开口:“下个月 16 号,你觉得怎么样?我让人查过皇历了,那天是
宜嫁娶的好日子。至于钻戒、婚纱之类的,我今天就可以安排。”一副
不容拒绝、事情已尘埃落定的模样。
江澄溪咽了口口水,皱眉道:“贺先生,我想您肯定是搞错了。今
天上车之前,我根本就不认识您。”
她与他,只在王薇薇的生日宴上见过一面。可那仅仅只能算是见过面,
绝对不能说是认识。
贺培安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语调颇为温和:“江小姐,你不需要胡
思乱想,你只要知道一点,我们下个月 16 号会结婚。这段时间你安心待
嫁就行了。”
待嫁?嫁给他?她又不是疯了!江澄溪那一瞬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
气,回望着贺培安,缓缓微笑:“贺先生,你觉不觉得你这样的情况应
该去本市的公园路 255 号看一下比较好?”
贺培安一怔,然后迅速反应过来,本市公园路 255 号是 W 省赫赫有
名的精神病医院。换句话说,她在拐弯抹角地骂他。
贺培安瞧了她半天,忽地嘴角轻轻一勾:“江小姐以为我跟你开玩
笑吧。不过,请江小姐好好想一想,我们这个三元城有几百万人,一半
是女人。你说我会这么有闲情地从这几百万的人口里找你出来开玩笑?”
他一副“你以为你是谁”的模样。这几句话虽然不怎么好听,但是
事实。江澄溪顿时噤声。
贺培安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跟我结婚。现在是民主和谐社会,
当然尊重个人意愿。只是江小姐如果你不跟我结婚的话,恐怕伯父那边
不会太好过……”
江澄溪终于知道她今天是遇见“瘟神”了!看来她真的应该去趟千
033 ·
佛寺!此刻,她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只想快点逃出这辆该死的车子。
于是,她朝司机喊道:“停车!”
司机哪里会听她调遣,车速不见半分缓下来。片刻后,贺培安不紧
不慢地开口:“小丁,没听见太太吩咐你停车吗?”
那小丁听见贺培安这么说,赶忙踩了刹车:“是。”车子四平八稳
地在路边停了下来。江澄溪一把推开车门,跳下了车。
在确定自己确实平稳着地后,她扶着车门转身,定定地瞧了贺培安
一眼,道:“贺先生,有病的话,还是应当尽早看医生,及时治疗为好。”
说罢,她当着他的面,“砰”的一声甩上了车门。
她站在路边,这才注意到还有一辆车子跟着,此刻因为他们的车子
停下来,那辆车也停在周围。
贺培安按下了车窗:“记住了,下个月 16 号。”然后,他抽回视线,
吩咐司机,“开车。”
两辆车子很快在江澄溪的面前消失。要不是身处于陌生的街道,她
肯定会觉得这是个幻觉,或是一场梦。
但她沮丧地发现不是,因为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吹来的缕缕春风,像
只温柔的小手轻轻地拂过脸庞。她抬头远眺,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用
尽力气吼道:“贺培安,你有病啊,你全家都有病!”
她茫然了片刻,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这个贺培安说的是不
是真的。然而她越想越觉得怕,就如他所说的,他又不是吃饱撑的,会
跟她开这种玩笑。
江澄溪站在明媚万丈的春日暖阳下,越想越觉得害怕。
她给王薇薇打了个电话:“薇薇,怎么办?我好像惹到不该惹的
人了……”
王薇薇本是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头,边翻杂志边听电话,听到江澄
溪说到贺培安的名字,大吃一惊,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江澄溪,你马
上给我过来,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澄溪伸手拦车,急着想找王薇薇出主意。直到这时,她方意识到
· 034
自己的手里居然是空的。她那个单反相机呢?虽然一再被王薇薇调侃:
“就你这破相机,掉在地上都没有人会捡。我又不跟你借钱花,你至于
在我面前装那么穷吗?”
对此,江澄溪总是默默地道:“这个相机用久了,有感情了,我舍
不得把它换掉。”
可现在,这台虽然破旧但有了感情的相机被孤单单地遗忘在贺培安
那家伙的车子里了。
这可怎么办啊?
思来想去,江澄溪最后只有认倒霉,就当被人偷了,先去薇薇家再说。
不料身后有个高高壮壮的男子突然走到她前面,也探手拦车。江澄
溪在心里头哀叹:“这种时候居然还有人跟她抢车。真的是福无双至、
祸不单行!”
她思忖着按这个男子的块头,自己是怎么也抢不过他的,于是认命
似的退后一步,让他先行。
那男子很快拦到了一辆车子,拉开了后车门。此时,很惊悚的一幕
突然出现了,那高壮男子回头,声似响雷:“贺太太,请。”江澄溪被
惊吓到了,后退两步,左右前后地看了一遍,确认这路口目前就她和他
两个人。
江澄溪见鬼似的看着他,只见那男子朝她欠身道:“贺太太,请别
见怪。是贺先生让我跟着你的。”
江澄溪做了暂停的手势:“停!这位先生,我不认识你,在此之前
也没见过你。请不要叫我贺太太,我不是什么贺太太。还有,这辆车子
是你拦的,你先请。”说完,她掉头便走。
那男子对司机说了一句:“师傅,不好意思。”然后“啪”的一声
关上了车门,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江澄溪恼怒地转身瞪着他:“我警告你,不要跟着我了,否则我报
警了。”
那男子欠欠身:“对不起,贺太太,是贺先生吩咐的。”
035 ·
江澄溪觉得自己快被这个叫贺培安的人给弄疯了。她来来回回地想
了好几遍,她真没得罪过他。她和他只见过一次面,唯一的交集是他弟
弟贺培诚。
唉,看来这事肯定是贺培诚惹出来的。转念一想,再怎么惹,身为
他大哥的贺培安也不应该娶她啊。贺培安这种身份的人怎么会跟她说要
娶她呢?他是喝多了,还是今早出门的时候头被门框给挤傻了呢!
且不说她从未想过要跟他这样的人有任何交集。她跟他根本就不认
识。今天之前她与他只能算有过一面之缘,那次她连他的脸长得是圆是
方都没有瞧清楚……疯了,疯了,这世界疯了!
想到贺培诚,江澄溪立马翻出了电话通讯录,拨打过去。连拨了好
几个,可回答她的一直是移动公司制式化的甜美女声:“你拨打的电话
是空号,请稍后再拨。”就知道贺培诚不靠谱,但也不能这么不靠谱吧!
这么关键的时刻,他居然失踪了。
江澄溪见那男子的架势就知道他肯定是不会听自己话的,于是也不
想白费口舌了。她继续拦车,这一次那男子还是恭敬地站在她身旁:“贺
太太,我来。”
江澄溪再次被“贺太太”这个词弄得大吃一惊,很不厚道地想起从
前与王薇薇窝在沙发里看的那些 TVB 豪门争产电视剧,那些太太的明争
暗斗那叫一个精彩。
她回想自己这二十年来做过的坏事,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呀,除了高
中的时候跟王薇薇瞒着父母老师偷喝过红酒,偷穿过抹胸小可爱迷你短
裙,偷偷去过一次酒吧,跟王薇薇喝酒热舞,跟陆一航的早恋和初吻。
其他方面,她都是循规蹈矩的。大学里除了逃过几次课外,连恋爱都没
有谈过……唉!如此乏善可陈、毫无亮点可言的人生,怎么会跟贺培安
这样的人物有交集呢?
那男子拦到车后,躬身道:“贺太太,请上车。”江澄溪也认命了,
索性大大方方地坐了上去,把地址报给了司机。那男子也不客气,一屁
股坐进了出租车的前座。
· 036
到了王薇薇家所在的小区,江澄溪刚要掏钱包,那男子已经付好了
车钱,殷勤地帮她拉开了门:“贺太太,请。”江澄溪明显感觉到出租
车司机转头盯着她看了两眼,那眼神让她立刻联想到了本市动物园的那
对黑白国宝。
对这人来讲暗示根本不起任何作用,江澄溪只好委婉地明示:“这
位先生,我安全到了。你的任务已经完成,请回去跟你的贺先生复命吧。
好走,不送!”
那男子欠欠身,道:“贺太太,您叫我小古就可以了。我奉命保护
贺太太,没有贺先生的同意不能离开。请贺太太见谅。”
江澄溪再没理这个小古,熟门熟路地去了王薇薇家。小古跟在她身后,
则被保安一把拦下:“请问您找谁?”
王薇薇家位于三元的某高档别墅小区,物业安保十分严格。江澄溪
以为这次总可以把人给甩了。结果刚到王薇薇家门口,便看到小古在后
头追了上来。江澄溪目瞪口呆:保安怎么把这家伙给放进来了!
她急急忙忙地把门“砰”的一声甩上,然后直接瘫倒在王薇薇家的
沙发上。
王薇薇听完她今天的经历,虽然前面已经被惊吓过了,但此刻还是
难以置信地双目圆睁,活脱脱一副被雷劈后的模样:“Oh,My God……
Oh,My God……真的假的?”
江澄溪双手捂面,完完全全地不知所措,她发出“呜呜呜”的愤愤
悲鸣之声,恨不得直接撞墙昏过去算了:“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你家门口
那尊门神?就是姓贺的派人来盯着我的。唉,逢年过节我妈拉我去千佛
寺,我没少拜菩萨也没少磕头啊!怎么会有这种劫难呢?”
她愁眉苦脸地拉扯着王薇薇,只差没下跪了:“薇薇,你从小就比
我漂亮,比我能干,比我聪明,比我主意多,反正什么都比我强。你快
帮我想想办法呀,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王薇薇可不是江澄溪,什么人可惹,什么人不可惹,她精明着呢。
在三元,贺培安绝对是属于“不能惹”里的不能惹。
037 ·
王薇薇苦思冥想了半天,真没什么招。装病吧,按人家贺先生这副
势在必得之势,就算你江澄溪昏迷了,也照样可以把你架进礼堂。古代
还有抱公鸡拜堂的案例呢。他贺培安拎着这么个昏迷的新娘进教堂,又
有什么呢!搞不好还感天动地,让不明就里的人以为他对爱人不离不弃,
至死不渝呢。
不同意,那就等于在等死。江澄溪不了解贺培安,王薇薇却道听途
说了不少。虽然他看上去一副人畜无害的温和模样,但如果不是个狠角
色的话,当年才二十出头的他怎么可能接手父亲贺仲华的位置。就算是
那时候一些叔伯看在他刚去世的父亲面上让他接了,但没那个能力也走
不到今天。现在的贺培安明面上是贺氏企业的老板,可暗地里,三元的
三教九流哪个不对他恭恭敬敬、礼让三分啊?
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贺培安在开玩笑。可王薇薇知道 , 那种可能性
比中奖的概率还低。贺培安这么一个大人物,怎么可能跟江澄溪开玩笑?
难不成真是一见钟情?
王薇薇心里一动。她抬眼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江澄溪。江澄溪其实长
得很清秀,皮肤白皙柔嫩,眼睛黑亮,好像黑白玉雕琢成的棋子。
王薇薇脱口而出:
“澄溪,贺培诚那个大哥会不会是真的喜欢你啊?”
江澄溪正捧着马克杯在喝水定神,被王薇薇的这句话吓到了,那口水一
下子进了气管,昏天暗地一阵狂咳:“薇薇,难道你也疯了吗?”
贺培安喜欢她?亏她想得出来!江澄溪咳得脸红脖子粗,说话也语
无伦次:“拜托,我就在你生日那天见过那个姓贺的一次。再说了,那
天好几个女孩子,哪个不是比我长得好看,打扮得比我漂亮?他难道是
瞎子吗?”
王薇薇回想那晚情景,来回确认了数次,确实如此。然而再怎么
想也想不通到底是为何。她琢磨了许久:“贺培诚在追你,贺培安随便
一查就应该知道了。他又不缺女人,为什么一定要跟你结婚呢?解释不
通呀……”
“我听说贺培安在女人这方面还是蛮洁身自好的,很多人都说他身
· 038
边没什么女人。难不成他是个 gay(同性恋),想娶你回去做掩饰?”
很快,她就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也不对,就算他是个 gay,现在
这个社会对这个也蛮开放的。再说了,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介意别人
的眼光和看法?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想娶个老婆做掩饰,想要傍款爷一
步登天的女人多的是。既然能用钱随便摆平的事情,何必要娶你这么大
费周章呢!”
怎么想也想不通,怎么解释也解释不通。百般无奈之下,江澄溪只
好打电话跟母亲石苏静“请假”,获得了批准可以在王薇薇家里窝一晚。
她与王薇薇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的,红着眼干熬了一夜,怎么
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更不用说想出办法了。
最后,王薇薇宽慰她:“这样吧,明天我去找周士强,让他想方设
法去打听打听。”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找贺培诚出面。但是,王薇薇觉得
如果贺培安动真格的话,不要说请贺培诚,就算请地位再高的人出面,
也不管用。
江澄溪愁得一夜没睡,一直到天快亮才阖了阖眼。第二天,按照平
日里的生物钟准时醒来,转头看到王薇薇在边上卷着被子睡得正香,便
蹑手蹑脚地起床梳洗。临走前,写了张便笺贴在更衣室的大化妆镜上:
“薇薇,我去我爸诊所上班了。你醒了给我电话。”
一打开门,江澄溪便愣住了,昨天的那个人不在了,换了另一个五
大三粗的站在门口。见她出来,他神清气爽地欠身,洪亮的声音让人印
象深刻:“贺太太,我叫小九。”
江澄溪被“贺太太”这个称呼雷得再次抖了抖,期期艾艾地道:“我
真不是你们什么贺太太。这位小九大哥,我要去上班,麻烦您让一让。”
天哪!这可如何是好啊!
小九侧身让出了路,恭恭敬敬地道:“贺太太,请。”他先走了几步,
径直到了一辆蓝色的车子前,拉开了车门,欠身道:“贺太太,这是贺
先生给您安排的车子。”
这些人真是油盐不进。江澄溪唯一的办法就是装聋作哑外加不搭理,
039 ·
快速地往大门口而去。小九见状,“砰”的一声关上车门,亦步亦趋地
跟上前来。
好在王薇薇家位于市区,出租车往来颇多。江澄溪一拦下车,“嗖”
地钻了进去,叮嘱司机:“师傅,快开车。”
司机看到车后有个男子,还以为是小情侣吵架。司机师傅见多识广,
毫不犹豫地踩下油门,车子便驶了出去。
江澄溪看到总算摆脱了,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转念一想,自己是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也没什么可高兴的。果不其然,到了自家的诊所
门口付了车钱下车,她一推开门,便看到那辆蓝车跟在自己的出租车后
面停了下来。那个叫小九的人推门下车,朝她欠身:“贺太太。”
江澄溪实在是受不了,“噔噔噔”地冲了上去:“你们家贺先生到
底想怎么样?”
小九因江澄溪突然逼近,退后了一步,态度依旧恭敬客气:“贺太
太,我只是奉命行事,您的问题我回答不了,要不我拨通贺先生的电话,
您亲自问他?”
跟那厮通电话?江澄溪心里头咯噔一下。她做了一个深呼吸,一再
告诉自己:别生气,别生气!跟眼前的这个人生气也没用,他不过是个
跟班。咱不能跟他一般见识。
几次深呼吸后,她露出了一个灿烂如花的笑容:“这位大哥……”
小九的神情明显一顿,他居然腼腆地低下了头:“贺太太,你叫我
小九就可以了。”
江澄溪继续努力微笑:“小九大哥,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什么地方
得罪你们家贺先生了?”
小九的表情明显错愕:“得罪?没,没……贺先生只是说你是贺太
太,让我们保护你,还吩咐我们从今以后见了您就跟见了他一样。”
眼前的这厮铁定地位低微,所以对此事毫不知情。江澄溪知道再套
话也没用,便转身怏怏地朝诊所走去。她走了几步,便想到一事,旋即转身,
讨好地笑道:“小九大哥,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 040
小九刹住了脚步:“贺太太,您请说。”
左一句右一句的“贺太太”,江澄溪只觉得太阳穴处突突直跳,整
个人处在快发疯发癫的边缘。她再度深呼吸,按捺着自己的脾气:“小
九大哥,可不可以拜托你就守在车子里?”
小九愣了愣,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最后他答道:
“是,贺太太。”
江澄溪大大地松了口气。如果小九不答应的话,她实在想不出要怎
么跟父亲解释这件事。这样一来,多少有点缓冲时间。
她走了几步,摸出了手机想拨给王薇薇,转念想到昨晚王薇薇为了
她的事,一夜没睡,现在正是好睡光景。于是,她又默默地把手机放回
了包里。
江澄溪在门诊里头熬了又熬,连小郑都看出了异样:“澄溪,瞧你
这双目无神、精神萎靡的样子。昨晚做什么坏事了?快给我从实招来!”
江澄溪打个哈欠都有气无力:“昨晚睡薇薇家了,聊得太晚了。”
原来是“秉烛夜谈”了!小郑深信不疑,还贴心地道:“小仓库到
了一些药品,你去清点一下。这里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去小仓库的意思便是让她名正言顺地去偷懒。小郑推着她:“快去
吧。你在这里精神恍惚的,万一把病人的药弄错了就麻烦了。快去!”
于是,江澄溪在小仓库里头度秒如年地煎熬到中午,才拨通了王薇
薇的电话,把她叫醒,然后把小九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问:“薇薇,
你说这种情况,我要不要报警?”
王薇薇从床上爬起来:“你等等。”她用冷水拍了拍脸后,思路渐
渐清晰,遂语重心长兼条理分明地给江澄溪做各种分析,“江澄溪、你
傻啊!就算你报警了,你说能怎么样?除了把事情闹大之外,根本无济
于事。这种事情无论真相是怎么样的,闹大了总归是女方吃亏。
“再说了,人家现在的行为能构成什么重罪?跟踪?骚扰?我没念
过法律,不知道有没有这种罪。就算有,跟着你的那几个人只要说一句
跟贺培安没关系,把事情全揽在自己身上,派出所、公安局能拿贺培安
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贺培安是三元城什么都摆得平的主儿。我听
041 ·
周士强说,贺培安跟蒋兆国的儿子一起在美国留的学,两个人要好到可
以穿同一条裤子。知道蒋兆国是哪个吗?”
蒋兆国,W 省的新闻里头总是出现的蒋兆国,可谓是无人不知、无
人不晓。
江澄溪顿时倒吸了口凉气。贺培安这厮居然还留过学,跟蒋兆国的
儿子一起念的书,还要好得可以穿同一条裤子。世界上还有比这个更大
的坏消息吗?
王薇薇分析得如此头头是道,一针见血。江澄溪此时已如一只泄了
气的皮球,开口的时候都带了哭腔:“那你说怎么办?难道我就这么嫁
给他了?”
王薇薇思索半天说道:“继续观察贺培安的动静,以不变应万变。”
这天下班之前,江澄溪特地买了两瓶水送到车子里。小九和司机一
脸的受宠若惊,迭声道:“谢谢贺太太。”
江澄溪则借此机会跟小九沟通:“小九大哥,等下我就要下班了。
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小九如她所料地摇头:“贺先生吩咐的,我们必须送贺太太回家。”
司机也接了口:“是啊,贺太太,这是贺先生吩咐的,否则我们回
去不好交差啊。我们是打工的,赚份工钱不容易啊。您体谅一下我们。”
江澄溪原想以退为进,让他们别跟着她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反倒被他们以退为进了,一时只恨自己生得笨。
她蹙眉沉吟了许久:“那要不这样,我等下走回家,你们的车子离
我远远的。行不行?”小九不语,在一旁做思考状,最后才应声:“是,
贺太太。”
一路上,她不时地观察身后车子的动静。次数过多,引起了父亲的
注意:“囡囡,你老是往后看干吗?”她当然是看小九他们的车子。可
江澄溪不能这么回父亲,于是她只好装模作样地往地上找:“我好像掉
钱了。”
江阳立马止步,四下查看:“掉钱?掉了多少?”
· 042
江澄溪在自己的兜里东摸摸西找找,赶忙做失而复得的惊喜状:“哎
呀,是我搞错了。没掉,在这个口袋里呢。”
江阳“哦”了一声,哭笑不得地给了她一个栗暴:“多大的人了,
还这么迷糊。”
江澄溪皱着鼻子娇憨一笑,挽着父亲的手,慢慢走着:“老爸,这
还不都是你宠出来的。谁让我是你上辈子的情人呢!”
江阳抬手,轻轻地在她额头上又弹了个栗暴,笑着长叹一声:“唉,
敢情是我上辈子作的孽太多了。”
“对的,谁让你上辈子好事不做,净做坏事来着……”
江阳佯怒:“反了,反了,居然敢这么说老爸……”
到了家门口,江澄溪偷偷回头,只见那辆蓝色的车子隔了不远的距离,
正慢慢悠悠地停下来。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一天总算是在有惊无险中度过了。
第二天,因为有了第一天的经验,也总算一切顺利。
但是第三天,父亲江阳的诊所就出事了。早上十点多是诊所每天最
忙的时候。江澄溪在配药,忽然听到门口处传来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声:
“来人哪,大家来看看啊,都来看看我的孩子呀,就吃了这诊所配的药,
现在昏迷不醒地躺在儿童医院呢……”
江澄溪脑中轰地一响,抬头便见父亲搁下手里的听筒,对病患道:
“稍等一下。”他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门口,拨开渐渐聚集的路人:“怎
么回事?”
正在那里号啕大哭的女家属看到江阳,立刻起身拽住了他:“大家
都来给我评个理!我家宝宝前几天不过是因为发烧咳嗽,所以带他来这
里看了病……当时江医生还跟我说没事,吃几天药就行了,还给我开了
药……结果我孩子今天一早就开始发抖,还口吐泡沫,送到市儿童医院,
医生做了脑脊液化验,检查报告出来说是病毒性脑膜炎,而且治疗也被
耽搁了,现在已经是中晚期了。虽然医院现在在给孩子做治疗,可医生
要我做最坏的打算,说孩子很有可能会脑瘫……”
043 ·
“脑瘫”这个词一出来,不要说在场的路人、看病的病患,甚至连
江阳也重重地吸了一口冷气。
江阳赶忙解释:“这位家属,咱们有话好好说。我江某人怎么说
也看了半辈子的儿科了,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情,会不会是中间有什么
误会?”
男家属一手抓着他,一手从兜里翻出了几包药和一本病历,大力摔
在地上,恶狠狠地嚷道:“大家都来看看,都来瞧瞧,是不是他这江氏
诊所开出的药?”
四周群众的视线纷纷落在了那几小包药和摊开的病例上。你看我,
我看你,又瞅着那家属和江医生……一时间,大家面面相觑,倒也无人
上去翻药。
江澄溪一咬牙,上前几步,拾起了那纸袋里的药。打开了,送至鼻
尖一闻,夹杂着淡淡薄荷的中药香味扑鼻而来,确实是自家熬制的药丸
无疑。她面色凝重地又翻了翻病例,清清楚楚地瞧见了父亲熟悉的笔迹。
江阳见女儿发白的脸色,便知道药丸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他对自己
这几十年的医术非常有信心,绝对不可能出现这种事情。于是他缓声道:
“这位家属,请你冷静一点,要不你把孩子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跟我说说,
我看看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我在这三元城里头行医三十多年,
一直本着医者父母心的原则,从来急病患所急、想病人所想。虽然如今
开了这诊所,但依旧保持本分,从来不敢胡乱断病配药。在这里的各位
都不是今天第一天认识我江阳了,对不对?”
他中肯又实事求是的一番话,众人听了纷纷点头:“不错,江医生
的医术我们信得过。”
“是的,我们从中医院那会儿就在江医生那里看了,都看了两代
人了。”
“大家有话好好说嘛!”“这事得好好查查,可别冤枉了江医生!”
可是那位家属不管这些,叉着腰直嚷嚷 :“那我孩子怎么会这样?
那我孩子怎么会弄成那样?可怜啊,他才六岁啊……”说着说着,那家
· 044
属悲从中来,泪珠子又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男家属则一把揪住了江阳的衣服,凶神恶煞地欲揍人:“要是我儿
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砸了你这个破诊所。”
江澄溪拉住了他的手:“你放开我爸爸。有话大家好好说。”
周围的群众纷纷劝道:“你们别这样动粗。救孩子要紧……”
“先别急,总归会有办法的……”
又有人道:“现在的医院,不管什么病,都会把情况说得很严重,
自己不肯担一点事儿,啥事都让你签字画押。可能是医院那边把孩子的
情况说得过于严重了……”
江阳一边劝慰,一边好言好语地把家属请进了诊所,欲了解整个情况。
江澄溪见状,赶忙泡了一杯热茶让家属定神。
排队的病患此时有好几位已经离开了。江阳也明白大家的心理,向
依旧守候等着看病的另外几位家属道:“各位,今日看诊就到这里吧。
真是抱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那几位家属纷纷道:“江医生,您的医术我们信得过。你帮我们的
孩子看看吧,都排半天了。”
江阳瞅了一眼那闹事的家属,忙道:“谢谢大家对我的信任。今天
大家要不去其他医院的儿科,或者改日再过来。让我跟这位家属好好谈
谈,也好给大家一个放心的交代。”大家见他态度坚决,这才领着孩子
一一告辞。
他把家属请进了办公室,关上门密谈。个把小时后,那家属才离去。
江澄溪从那两个家属冷冰冰的脸上也瞧不出什么,便进办公室问父亲:
“爸,到底怎么回事?”
江阳的神色十分郑重:“他们把这几天的情况都说了一下。孩子的
名字、年纪等资料在我本子上都有记录。你看,我就诊本子上面写了他
们描述的孩子症状,轻微的鼻塞、流鼻涕、咽喉痛、打喷嚏,有点低烧。
这些是感冒的症状,但也是儿童脑膜炎的症状。这些年来,为了谨慎起见,
每个来就诊的病人,我都会特地关照他们的家人,吃药后两天不见效,
045 ·
必须立刻去正规医院就诊。以这个孩子的症状,我肯定会说如果孩子头
痛得厉害,或者持续发热的话,一定要去正规医院做详细检查。但他们
坚持说我没有关照过,一口咬定是因为我这边的不正规治疗,把他们孩
子害成了这个样子。爸爸我现在也是百口莫辩。”
既然是事实,而且家属要咬住父亲和诊所不放,对他们来说这就是
件天大的事了。江澄溪在刚刚过去的一个小时里,不止一次地想,这事
会不会是贺培安搞的鬼。
否则怎么会这么巧,他才一放话,今天她爸的诊所就出事了?
江澄溪忽地想起,刚刚父亲被那家属揪着衣服大闹的时候,候在车
子里的小九一点反应也没有。按道理,贺培安让他跟着她,那么方才的
事情闹得这么大,小九就算不出来制止,至少也该露个面啊。
想到这里,她匆匆出了诊所,从门口的角度望去,看到小九那辆蓝
色车子还是停在路边。
她还未走近,小九已经推开门下车了:“贺太太。”
江澄溪面无表情地道:“我要见贺培安。立刻!马上!”
小九取出了电话,拨通了号码,通话的时候走开了几步。再过来的
时候,他道:“贺太太,请上车。”
车子绕了很长的路,慢慢地绕进了一条梧桐小道,路面的宽度估计
还不容两车擦身而过。百年的梧桐树,枝繁叶茂地遮住了小道所有的阳光。
边上是石砌的古朴围墙,爬满一整墙似水流淌的藤蔓。
江澄溪也算是土生土长的三元人,却不知道在三元城里竟还有这样
幽静古朴的小道。时光仿佛在这里停了下来,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安安静静,
不沾惹半丝喧嚣尘埃。
要是能够在这里取景拍照就好了,在这里拍的照片,每一张都是风景。
若是平时,江澄溪早就两眼放光了。可此时的她,就跟严霜打过的茄子
一般,蔫不拉叽的。
车子缓缓停下,小九下车过来拉开了她这边的门:“贺太太,请。”
映入眼帘的是一幢外形古旧的老别墅。大门口前的庭院里还有座用
· 046
石头砌成的喷水池,最中间是拿着弓箭的天使雕塑。石头的颜色由于风
吹日晒,显得古旧深邃。
江澄溪跟随小九进了屋,屋内低调奢华,所有的摆设,哪怕是一个
相框都精致得恰到好处。小九上了二楼,来到一个房间门前,探手敲了
敲门:“贺先生,贺太太来了。”
江澄溪听到里面传来了贺培安淡淡的声音:“进来。”
于是,小九推开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这是一间书房,视线尽头是一整扇法式落地长窗,窗外还有一个小
露台。春日午后的光线带着浓浓的暖意,穿透白色的帘子散落进来。
贺培安坐在法式的高靠背椅子上,此时正对着长窗。从江澄溪的角度,
只能瞧见椅子高高的背影。
“怎么?想好了,肯答应了?”贺培安的声音轻淡,喜怒不辨。
其实那家属刚开始闹事的时候,小九就已经打电话向贺培安身边的
向念平汇报了这件事情。也是贺培安示意静观其变,因此小九才一直没
下车。所以,他非常清楚江澄溪此刻为什么会站在他面前。
偌大的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人,安静得几乎可以听见风吹拂纱帘的声
音。最初的冲动已经没了,江澄溪觉得莫名紧张。她双手捏握成拳,深
吸了口气,这才缓缓开口:“贺先生,如果我和我的家人有过任何冒犯
您的地方,我在这里跟你道歉,对不起,是我不懂事。可否请您高抬贵手,
放过我们?”
江澄溪生平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她妈石苏静从小就教育她 :
“囡囡,
做人最要紧的就是要有骨气。记住了,凡事要靠自己,不要随便求人。”
也会跟她说:“没有钱没关系,一家人开开心心就好。穷开心就是这个
意思。”所以从小到大,她从来不求人,也不羡慕王薇薇这样有钱的同学,
她一直觉得自己过得很好很满足。
可是此时此刻,她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贺培安闻言,只是漫不经心地一笑 :“不,你不用跟我道歉!你们
从来就没有得罪过我。”
047 ·
江澄溪咬着唇,嗫嚅道:“贺先生,那为什么呢?你为什么一定要
跟我结婚?我们家无权无势,再说了,我也不漂亮……贺先生,你随便
在马路上抓一个人也比我好看……”
就在此时,贺培安转过了椅子,融融的光线里头,江澄溪第一眼便
瞧见了他嘴角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他的眼底深处却沉若深潭,没有
半丝涟漪。她顿时噤声。
贺培安站起身,缓步朝她踱了过来,气定神闲地站在她面前:“江
澄溪,无论怎样,你嫁给我,已成定局。”江澄溪又气又恼又恨,但又
没那个胆子发作,只好忍着,告诉自己一定要心平气和,不能让事情变
得更坏……
好半晌,她才抬头,道:“贺先生,强扭的瓜不甜。”
贺培安双手抱胸,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甜不甜也要尝过了才知
道。现在说什么也为时过早。是不是?”
江澄溪呆了呆,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我有喜欢的人了,贺
先生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贺培安目光略顿,似笑非笑地上前一步:“谁?培诚吗?”
江澄溪摇头:“不……不是贺培诚。”
贺培安眉头一蹙 :“哦,那是谁?说来听听,或许我会考虑……”
江澄溪心里一喜,完全忘记了对敌之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
“是我的高中同学。”说完她又赶忙补充,“他现在在美国。我们
说好了,等他回来我们就结婚。”
反正陆一航远在美国,就算贺培安他在三元城再牛,也没有办法随
时派人去美国查她和陆一航的事情吧。反正拖得一时算一时。当然,这
个时候的江澄溪并不知道,她后来会为自己这个随口胡诌的错误付出多
大的代价。
贺培安听完,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 :“哦,高中同学,原来如此。”
接下来便是一阵足以让人窒息的沉默,似在斟酌考虑。
江澄溪以为有戏,心里还有些沾沾自喜。只见贺培安沉吟了半晌,
· 048
淡淡一笑:“不过是个口头约定,根本不作数。再说,就算你有喜欢的人,
我也不会介意。所以我的决定不变,我们还是按照原定日期结婚。”
她顿时为之气结:“你……”她又没办法指责他,他只说会考虑。
是自己太笨,不能怪别人耍她。她深呼吸,“贺先生,你可不可以给我
个理由,你为什么要娶我?”
贺培安的手突然探了过来,似想碰触她。江澄溪后退了一步,表情
戒备地瞪着他,整个人像一只竖起刺的刺猬。贺培安收回了手,双手抱
胸瞧着她,嘴角向上微微一勾:
“江澄溪,我看上你了!这算不算理由呢?
嗯?”最后的一个“嗯”字似从鼻腔里震动发出的,低沉中带了一种诱
人的磁性沙哑。
江澄溪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原地。他看上她了!
他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怎么会看上她?对于容貌,她向来有自知之明。
且不说身边的王薇薇比她好看很多倍,哪怕在路上随便拉一个女生估计
都比她好看会打扮啊!
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到最后还是无话可说。她再傻也知道贺
培安在诓她!不过像他这种人做这样霸道的事,是不需要理由的。她在
心里破口大骂:“贺培安你这个疯子。拜托,是我看不上你,好不好?”
她知道自己在对牛弹琴,即便她再不肯弹,也得硬着头皮弹下去。
她一个人不能跟一头疯牛计较!于是,她一再安抚自己,不断做深呼吸:
“贺先生,这么说,今天诊所的事情是你派人做的?”
贺培安不置可否地瞧着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江澄溪尽量放低姿态,低眉顺眼:“贺先生,你怎么才肯放我们一
马呢?”
他不动声色地朝她看了一眼,淡声道:“你不用求我。答应了,就
一切都好办。结了婚,你父亲就是我岳父大人,做女婿的再怎么也不能
对岳父的事情坐视不理吧?”
江澄溪不说话,半晌后,才轻轻问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贺培安闻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也不强人所难,
049 ·
我派人送你回去。江小姐,你就好好准备这场医疗官司吧。其他的我不
敢说,不过我敢保证,这三元市里的律师除非是不想干了,不然看谁会
接你这个官司。”
他气定神闲,一脸怡然:“就算有人吃了豹子胆敢接,敢给你们打
这个官司……我后面还会有无数的应对办法,直到你答应为止……”他
顿了顿,懒懒地抱着双手,“所以,我劝你还是省点儿力气。”
江澄溪抬头,与贺培安的视线交会,她看到了他眼里的势在必得。
下一秒,只见他薄唇轻动,好整以暇地吐出了一句:“江澄溪,你,我
贺培安娶定了!”
他的语气居然那般笃定。江澄溪心里惊了惊,突然有种十分不好的
预感。
后来,江澄溪也一直认定他爸爸的事情就是贺培安搞的鬼。每次想
到这件事情,心里都对他暗恨不已。等知道冤枉他的时候,已经是很久
以后的事情了。
事情确实就是那么凑巧。挂了小九的汇报电话后,贺培安便蹙眉对
身后的向念平说:“这事也太巧了点,就这节骨眼儿。”
向念平是一贯恭敬的表情,半天说了一句:“连老天也在帮贺先生。”
贺培安沉吟数秒,吩咐道:“你跟我这么多年,知道我一向不信这些。
还是给我查清楚比较好,到底是人为的巧合还是真是天意,我可不希望
等中招了才知道这是别人设的套。”
向念平道:“是,贺先生。”
此时,江澄溪觉得已经无法跟他沟通了,也不想浪费时间了,转身
便走。
不料贺培安叫住了她:“等等!”
江澄溪止步,暗暗窃喜:难道这厮改变主意了?
贺培安的视线落在了角几上搁着的某物,淡淡的语气中透着一种她
可以察觉到的嫌恶:“把你的破相机带回去。”
江澄溪转身瞪着他,随着他的视线,果真看到了自己的宝贝相机孤
· 050
零零地被人遗弃在角落,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像抱住宝贝一样双
手紧紧搂住相机,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江澄溪从小被父母教育“天无绝人之路”,也一直相信“上天对你
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也会为你打开一扇窗”。然而经过再三碰壁之后,
她终于了解到,这个世界上祈求老天帮助的人实在太多了,老天爷很多
时候也忙不过来,所以没办法做到面面俱到、事事周全。
她试图找贺培诚,想通过他的关系让贺培安放自己一条生路,但怎
么也联系不到贺培诚。他不仅人消失了,连手机也停机了。知道这家伙
不靠谱,可关键时刻居然会这么不靠谱。直到后来,江澄溪才知道她之
所以会陷入这样的境地,完全是因为贺培诚。当然,这也是很久很久以
后的事情了。
虽然孩子还在治疗中,也没有到脑瘫的程度,但孩子的家属还是提
出了巨额赔偿的要求。母亲石苏静倒是同意了,说这事对父亲和诊所影
响太大,最好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家里虽然没有这么大一笔钱,
但把家里住的房子卖掉,再把手上的一些股票基金处理掉也就差不多了。
可她们不知道,这件在她们母女看来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对江阳来
说,是比天还大的事情。江阳一辈子听老婆的,但在这件事情上犟得很,
怎么也不同意赔钱私了。说什么事关江家几代人的声誉,事关他行医几
十年的清白。况且这事情都还没查清楚,不明不白的,坚决不同意私了,
坚决要求走医疗鉴定程序,请相关部门来鉴定,等鉴定结果出来,该怎
样就怎样。
哪怕是石苏静把住的房子挂在中介急售了,收了买家的定金,江阳
还是不同意,怎么劝说就是不肯签字。江澄溪第一次看到母亲难得的好
脾气,居然一声不吭地顺从了父亲,暗地里双倍退还了定金,父亲说什
么就是什么,从头到尾没说半句反驳的话。
这么一拖,病人家属不耐烦了,把江阳和诊所告到了卫生局,找了
人在诊所门口拉横幅,找了电视台,声势浩大,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051 ·
的架势,一时间在三元城闹得沸沸扬扬。诊所的生意在这种声势下,一
下子就萧条黯淡了。毕竟,小孩子被误诊这种事情可大可小,重则误终
生。很多家长是宁可信其有,也不会信其无。
江澄溪在王薇薇的陪同下找了一家又一家的律师事务所。情况果然
如贺培安所说,当他们一听说是江氏中医儿科,都忙不迭地跟她说:“抱
歉,我们不接这个案子。”“不好意思,江小姐,这种医疗纠纷我们无
能为力。”
稍微好点的会给她一些小建议:“江小姐,这种医疗纠纷还是私了
比较好。毕竟医疗鉴定难度大,时间长,程序复杂。”
这日,一夜未眠的江澄溪顶着两只熊猫眼,早早地起床。她听见厨
房里有动静,便探头一瞧,居然看到母亲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
打她记事起,母亲石苏静就从未下过厨。怪不得这几天家里早餐的
美味指数直线下降,她也没多想,只以为父亲的心思不在这上面。现在
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以往江澄溪只看到母亲霸道的一面,其实母亲也深爱着父亲。无论
怎样,他们都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他们一定会渡过这个难关的!江澄
溪心中顿时又涌起了无限的勇气。
用过早餐出门的时候,石苏静拉住了她:“澄溪,今天我陪你一起
去见律师吧。妈妈也想听听律师们到底是怎么说的,官司的赢面到底大
不大。”
江澄溪系鞋带的手顿了一下,她赶忙安抚母亲:“妈,有薇薇陪着
我呢。一来你的身体也不好,要按点打胰岛素。二来爸爸一个人在家我
不放心。你就在家里陪爸说说话,省得你不在,他一个人胡思乱想,做
出什么傻事。”
石苏静一听也在理,就没再坚持。江澄溪赶忙拎包出门,其实她哪
里还有什么律师可见。她妈妈如果坚持要跟她一起的话,这谎话铁定就
被拆穿了。
王薇薇这边也帮不上忙,让周士强找人,可不过半天光景,周士强
· 052
就跟她说了:“贺先生已经在圈子里发话了。谁敢在老虎头上拍苍蝇啊?
还有,我打听到贺培诚的消息了,他现在不在国内,听说是陪他妈去瑞
士看病疗养了,可能一年半载都回不来。”
贺培诚去瑞士了?怪不得一直联系不上他。王薇薇对于周士强带来
的消息极度失望。
周士强不明就里,难免好奇:“对了,你那闺密好好的怎么得罪贺
先生了?她跟贺先生两个人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啊?”
事到如今,王薇薇也不再隐瞒:“那个贺培安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
就在上次我生日那天见了澄溪一次,居然就看上她了,还说要娶澄溪。
澄溪都快急疯了。”
周士强一时惊愕,没说话。
王薇薇察觉出了异样,问道:“怎么了?”
周士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不可能啊!贺先生身边还会少
女人不成!再说了,你那个好姐妹也没有美到那种程度啊!”
王薇薇双手抱胸,没好气瞪他:“都这会儿了,难道我还会骗你?”
周士强想了想,忽地压低了声音道:“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王薇薇瞪他道:“什么啊?有话你就直说,别神神秘秘的。我烦
着呢!”
周士强道:“我曾经听朋友说起过道上的传闻,说贺培诚身边的女
人都留不住,三天两头被人抢走。有一回,我有个朋友说过一句话,说敢
在这三元城抢贺培诚女人的人,绝不是一般的人。你说,那人会不会是贺
先生?”
王薇薇横了他一眼:“你不是说贺培安身边不缺女人吗?他闲得无
事做吗?而且再怎么说,贺培诚也是他弟弟。”
周士强双手一摊:“具体谁知道呢?我也只是猜测。况且那人也不
过是喝多了,随口提及,也没人去证实,又不是吃饱了嫌自己命长。”
王薇薇不语。确实是如此,谁会闲得无事去管贺家的家事,又不是
不想活了。
053 ·
周士强叹了口气 :“有没有关系,我们这些旁人也只是瞎猜。你也
知道,贺培安和贺培诚同父异母,一般这样的家庭都少不了一些杂七杂
八的事。更何况贺家这样的家庭,表面上兄弟和睦,里面的水可深着呢。
按你所说,既然贺先生已经定了此事,我看哪,这事就没有什么转圜的
余地了。你好姐妹这婚啊,不想结也得结。我们还是准备结婚礼物吧。”
王薇薇勃然大怒:“去你的。不帮忙想办法,还在这里打击我们。走,
走,走,靠边站着去。”
周士强耸肩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状:“我的好薇薇啊,我这话虽然
不中听,但却是实话。再说,以你跟澄溪的关系,若我能帮上忙,怎么
可能不帮呢?”
王薇薇默然良久,长叹了口气,在沙发上颓然地坐了下来。
江澄溪这段时间已经想了所有能想的办法,三元的律师不接,那就
找外地的。一开始洛海城的几个律师事务所倒也有感兴趣的,可不过一
两天,再打电话过去,就转换口风了,各种推托拒绝。看来,她真的小
看了贺培安的势力!
江澄溪一个人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虽然没经过什么世事,
她也知道什么叫形势比人强。于是她停了下来,上了身后一直跟着的那
辆车子。
· 0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