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
墙角几株芭蕉长得正好,蕉叶是透明的青碧,早晨的阳光温暖和煦,落在宽大的叶子上,
散出玉般的光泽。
低矮的石榴树零星分布在院落里,枝桠间半开的石榴花已初初见红,半遮半掩,似是十
分娇羞。
沿着鹅卵石铺就的碎石小路走,拐个弯儿便是我窗前那从翠竹林,林间设了几方矮矮的
石凳,石凳中央是一张平整的石桌。到底是初愈,没走几步我便觉得几分疲累,只好停座在
石凳上休憩片刻。
“若是夏季,这翠竹林一定是最好的避暑之地。小姐,我们今年都不用去山里避暑了呢。”
水绿兴奋地望着头顶茂密的竹叶,唇角浮起两个小小的酒窝。
“恩。那静安小师太也不用倒霉地整日被你缠着去捉鱼了,她肯定会很高兴的。”我颇
为赞同地点点头,笑眯眯地看着她的小脸渐渐泛红。
“她才不会高兴呢,没有我在,她一定念经念得无聊死了。哼!”水绿懊恼地看着我,
不甘地撇撇嘴,重新坐回石凳上。
我笑,她有时笨笨的,本就是家里最好欺负的一个,谁知年年夏季进山避暑时,总会遇
到比她更呆的静安小师太,当然抓紧机会整日缠着静安小师太玩。小师太每每被她缠得无可
奈何,偏偏她自己毫无知觉。
见她此时那副怡然自得的模样,连青蓝都忍不住勾出一抹淡笑。
“对了,青蓝,我听闻那日是洛王妃将你买进府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忽然转头
问向身旁的青蓝。醒来时,毕竟并不十分清醒,只觉有青蓝在便是一切都好,现在细细一想,
她是洛王妃买进的丫头,若是留在我这儿,恐怕……
听见我问,青蓝轻轻垂睫,似是思考该如何回答,等她缓缓抬头,才静静道:“我也不
知,那日我跪在王府外,本想等你来,却一直不见你。”
“我进宫了。”我歉意。
她表情不变,继续道:“后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管家说,王府并不缺人,劝我到别出
去。我没见到你,当然不肯,最后,洛王妃大概是听到动静,做主要将我买下。我想着进来
等你也一样,便由她去了。”
我诧异,刚要说话,见深幽小道间,匆匆走来一个小丫头,似是有事禀报。
“槿王妃,洛王妃来了,正在偏听等候。”
我看了一眼青蓝,才朝那小丫头道:“知道了。”
这个时候,洛王妃来做什么?难道还真是来要回青蓝么。脑海中浮现出那张清秀的脸,
又忍不住否定了刚刚的想法,沈洛安似乎不是那样的人呢。
回到偏厅,果然珠帘内隐约可见一个曼妙的倩影。
水绿在前掀了帘,我缓缓踱入。
沈洛安今日着了一件白色牡丹长裙,袖口用处上好丝线浅浅绣了几片祥云,越发衬得肌
肤白皙,吹弹可破,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显出几分优雅。
等听见身后的响动,她快速回身,见是我,眼角立刻上弯成两个迷人的月牙状,开心地
笑起来。
未等她出口,我已弯腰,浅浅一福,礼数周全道:“王妃。”
她是妻,我是妾,即便在平常人家,我也该对她恭恭敬敬,更遑论在等级森严的皇族。
眼底的笑意渐渐冷却,露出一丝惊惶,沈安洛有些急地走进我,诺诺道:“苏姐姐可是
还在生我的气。那晚我不是故意要吃多积食,只是……只是……”说着说着,竟有几滴薄汗
自额角浸出,着急的不得了的样子。
我诧异她的反应,见她此番摸样也不便解释,只好柔声安慰她:“王妃多虑了,苏槿不
曾在意。”
我这般回答,却仿佛并不能让她放心,额角的汗滴得更厉害,手指忍不住拉上我的衣袖,
她惶惶道:“你为何对我如此生分,我都唤你一声苏姐姐,你可否莫要与我论个品级高低,
你明明知道,我不如你……”说到这儿,她仿佛十分自卑,竟低下头,无法再言语了。
我更加弄不懂这位洛王妃,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在加上萧靖的宠爱,不向我炫耀已是
很好,怎会说出这样一番妄自菲薄的话来。
而且,竟是这样直接到我几乎无法招架。
我怔了一会儿,等过神来,见她仍低着头,紧张而难过,额前的刘海垂落下来,遮住了
一张秀气的素颜。
心底微微一叹,想起她那日也是这样一副模样,竟让人怎么也无法冷漠。
哎……与这位洛王妃,我本并不想有太多交集。
“水绿,去帮王妃倒杯茶。”我侧头吩咐水绿一声,便握着洛王妃的的手朝偏厅的梨木
椅走去。
她有些欣喜地看我一眼,亦步亦趋地跟着我。
我们在椅上坐下,我喝了口茶,朝她温和道:
“不知王……”停顿了一下,我才改口道,
“洛儿今日来所谓何事?”
果然,见我改口,她微微笑起来,清秀的脸顿时灿烂明亮。
“苏姐姐,这是夫君一月前交予我的账簿,夫君虽叫我打理王府,但是现在苏姐姐来了,
自然应该交由苏姐姐打理才对。”说完,她便要将手上那本账簿递与我。
我着着实实地惊住了,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
别说这账簿本就应交给正房保管,就连萧靖也和规矩地它交予她,她居然说什么自然应
该交由我打理。
账簿,作为个家最重要、核心的东西之一,若是在一些妻妾成群的官宦或商贾之家,怕
是早就被争得死去活来,掌握一本账簿相当于掌握了整座府邸。犹记得当年我娘还在时,常
向我宣扬一种思想: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娘每次同我爹爹争论,都爱拿着手中的账
簿威胁他,说什么家里的财政大权掌握在她手里,每每弄得爹爹哭笑不得。
就连我娘都十分珍惜的东西,她居然轻轻松松地要交个我,还说得那样一副理所当然地
样子,让我委实有些难以理解。
我轻吸了口气,才平静道:“洛儿,既然王爷将它交予你,便是信任你,而你,也本该
帮着王爷打理王府才是。
”
好吧,我承认,对这个东西,我实在是甚无兴趣。
她又有些急躁起来:“苏姐姐,我知道你这两日病了,不该如此劳烦你才是,可是,账
簿放在我这儿,洛儿做不好的。”
我无奈地摇摇头,这个洛王妃不知只是真的不自信,还是有些其他心思,只是这账簿,
我实是不能收下,也不想收下。
“洛儿,这不合规矩的。你才是萧靖的妻,”说到这儿,我顿了一下,多少有些不自然,
却还是坚定道:“你是最有资格站在他身旁帮他打理王府的人。”
指甲忽然不小心刺进手心里,不动声色地疼了一下。
“苏姐姐……”
她竟突然急得刷得站起啦,吓了我一跳。
“苏姐姐,洛儿不想辜负了夫君,这账簿还请苏姐姐收好!”说罢,硬是将手中的账簿
塞入我怀里。
我还未从她一系列的大动作里反映过来,她已提了裙摆就往屋外跑,跑到珠帘边事还回
头看了我一眼,张了张唇似要说什么,却始终未说出口,掀开帘,便奔了出去。
留下我呆呆地对着怀里的账簿,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应,一阵莫名其妙。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身后的水绿与青蓝,却见青蓝若有所思地望着沈安洛跑出去的方
向,眼底闪过一抹精光。见我看她,她又恢复往日的波澜不惊,刚刚仿佛不过是我幻觉。
“小姐,这洛王妃真奇怪!”连水绿都觉得沈安洛今日这番举动太过怪异。
我点点头,凝眸想了一下,无论如何也对这事摸不着头脑。
“不过既然是她硬要塞给小姐,那小姐就好好利用这本账簿吧,哼,看还有谁敢拦我们
出这饮绿轩!
”水绿语调一转,说些孩子气的话,显然还对当日我们出门被拦之事耿耿于怀。
我好笑的摇摇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实在让我有些哭笑不得。
“水绿说的对,既然是洛王妃亲自交予你,那小姐大可放心收下。”青蓝看着我怀里的
账簿,淡淡道。
我吃了一惊,以青蓝的为人,怎会说出让我收下的话。
“青蓝,你竟也希望我收下它么?”我以为你考虑事情应是周全稳妥的了,怎会不知这
本是不合规矩之事,更何况萧靖那里还不知作何想。
青蓝像是知我心中思虑,又认真朝我道:“小姐多虑了,我的意思是,你先妥善保管这
本账簿,也不必急于一时要交还给洛王妃。”
我听她话中似有深意,心念一转,也大约明白些许。
洛王妃今日突然一番莫名奇妙的行为,我们都不知她究竟所谓何意,连我,也全然不明
白她,不如暂且静观其变好了。
我捧着茶又抿了一口,心里却再无法平静,总觉得桌上的账簿有些刺眼,胸口闷闷的。
沈安洛,我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眼底的清澈与单纯,我想起她刚刚见我淡漠有礼时脸
上的慌乱与惶急……
也许,大抵是我多虑了吧。
也许,妻妾间亦可不像娘说的那样:必是争锋相对,不可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