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在下。
朦朦的细雨里,晗烟被几个家丁按在刑凳上,雨水将她浑身淋得湿透了,沉重的板子一
下一下落在她瘦小的身体上,她居然倔强地咬着牙,一声不吭。只一张苍白,扭曲地近乎变
形的脸暗示着现在她在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庭院的走廊上,有侍女小厮来来往往,指指点点,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叫停。
我不知道这场刑法持续了多久。
也不知道,晗烟到底已挨了多少板子。
我只知道,如果再没有人阻止,她也许真的会活活被打死。
“你们都给我住手!
”我气得差点失了理智,一把掀开了正在行刑的家丁。
那是一条活活的人命啊,他们居然也狠得下手!
我并不是慈悲的人,可是我无法忍受有人因为我的关系受到任何伤害,尤其昨天,我还
那样信誓旦旦地在她们面前做了保证。
萧靖这样做,无疑是当面给了我一巴掌!
“晗烟,你怎么样了……”
我轻轻捧起晗烟的脸,这张脸昨日还是面若桃花,朝气蓬勃,此刻却已惨白如纸,奄奄
一息。若不是她紧紧咬住下唇,一副死都不肯松开的倔强模样,我几乎以为她已是个死人。
晗烟神色迷茫地看我一眼,又几乎无力地垂下眼帘,嘴唇已被她咬破,鲜血顺着唇角蔓
延开,然后迅速被雨水冲洗不见……
我的手指忽然忍不住颤抖,又心疼又愧疚,这个女子,她并未做错什么,不过是因为我
的任性承担了莫须有的罪名。
萧靖,你竟是用这种方法惩罚我固执地嫁我一场么。
“小姐,还在下雨,我们还是快些将烟姐姐带回饮绿轩,请大夫看看吧。”水绿执着油
纸伞小跑过来,将伞撑在我头顶,焦急道。
我瞬间清醒,晗烟伤得这样重,我怎可还有心思在这里自责。
另外两个刚刚帮我引路的丫头,也过来帮我,一并将几近晕厥的晗烟扶起。雨水将群裾
溅湿,我本就有些不适,扶着晗烟起来时竟有晕眩感,几乎有些不稳,还好两个丫头机灵,
快速接了手。
我揉揉额角,努力忽略那晕眩感,这才迈步向前。
“侧王妃倒起的早,也颇有闲心哪。”
雨雾中,萧靖不冷不热地声音飘来。
我抬眸,便见一把精致地绸伞下,披件暗纹织锦长袍的萧靖长身玉立,如雕刻般的五官
棱角分明,眼底漆黑若珍珠,隐隐透出些许凉薄之意。此刻,他薄唇含笑,闲闲淡淡地看着
我。
四月的雨,柔而软,我却分明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萧王爷好手段,”若是以前,我定要与他好好理论一番,但是此刻,身体明显不适,
晗烟也再耽误不得,我只好先回饮绿轩,“不过我饮绿轩的下人,还不牢萧王爷费心教训。
我们走。”我朝扶着晗烟的那两个丫头示意,却见她们一动不动,只微低着头,颤抖着身体
不说话。
“侧王妃恐怕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这是靖王府,不是苏府了。愣着作甚,还不快将
侧王妃引回去,若是再敢踏出饮绿居半步……”说到这儿,萧靖冷冷看一眼已昏迷的晗烟,
意思不言而喻。
脚底的雨水顺着绣花鞋进钻进脚掌,一片冰凉。我气得浑身发抖,眼前突然一黑……
“小姐……”身后的水绿急忙扶住我,我倚着她的力量,慢慢调整着呼吸。
细雨朦朦,倏然间我看不清萧靖的脸……
“槿儿,你若真的嫁他,爹地与你哥哥便再不能护你了,你可想清楚了?”我想起出嫁
前,爹爹问我的最后一个问题,突然恍然大悟。悲从中来。
原来如此!这是靖王府,所有的下人自然只听从于萧靖,我算什么,不过是个不受宠的
侧妃!
爹爹,你当初是否,早料到是这结果,所以才会拼命阻止我嫁与萧靖……
“侧王妃,本王倒是很想看看,昨日你那般大的口气,究竟可以在我靖王府保住谁!”
萧靖潇洒走进我在我耳旁吐气。我看见他幽深的黑眸闪过一丝阴冷与狂傲,然后视线一转,
阔步离开。
风把雨丝吹得斜斜地,有一两滴溅在身上,我觉得异常的冷!
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仿佛风一吹,便随时可能倒下。
靠近心脏的地方,痛得几近麻木。
我死死地握住水绿扶着我的那只手臂,仿佛唯有如此,才可以有一丝力量可以说出下面
一番话。
“夫君,昨日落水之恩,瑾儿好像还未报呢。瑾儿向来恩怨分明,这恩嘛,既然你我已
是夫妻,那便不分你我,不报也罢。至于这仇,夫君,你看如何?”我看着萧靖转身,然后
用尽力气向他露出一抹平静的微笑。
萧靖,是你逼我的,你这般逼我……
“你在威胁我!”负手而立地萧靖锁住我,眸子越发幽暗。
“彼此彼此,夫君又何尝不是在威胁槿儿。不如我们做场交易如何?”
俊美的眉毛挑了挑,不发一言。只一张脸,阴沉地骇人。
胸口闷得发疼,喉咙里像是有一团火再烧。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待头脑稍清明些便继续缓缓道:“我可以当做昨日之事并未发生,
不过——要用饮绿轩所有人的自由来换。”
多么讽刺的要求,明明是他明媒正娶的侧王妃,竟要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才能在这靖王
府中获得自由。
眼前的脸渐渐看不清,我只听见萧靖果断地说了声“好!”
他还真一点都不相信我昨日那番话啊!
萧靖,你为何就不能信我呢……
“小姐……小姐……大夫……快叫大夫……”
雨依然很小,细细如丝,水绿在耳旁焦急地唤,那声音真大,竟盖过了漫天的雨声。
“笨蛋!不可以叫大夫……”再也看不见水绿的焦急地脸,视线内终于只剩一片黑暗,
我浑身无力地倒在水绿怀里,陷入昏迷。
不可以叫大夫!
我听见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声音,然后,世界一片寂静……
空气里有好闻的竹香。
我仿佛很久未曾这样安稳地醒来过,尽管脑子依旧昏,但内心清明。
阳光从窗口斜洒进来,清爽且明亮。
在那光线里,有熟悉的影子倚在窗边。
她身材高挑,整个人分外清瘦,水蓝色的薄群穿在身上空空落落的,风一吹,那裙子微
微飘动,还带了一点清清淡淡的药香。
“青蓝,见到你真好。”我动了动唇。
那影子缓缓转过身来,熟悉的一张素脸,干净、明亮,只是没有表情。
这张主人什么也没说,只静静走过来,熟练地找到的手腕的脉搏,替我把脉。她的手还
是和以前一样,微凉。
青蓝同水绿一样,是从小跟着我的侍女。她 8 岁那年,偷偷告诉我她想学医,我便去求
了爹爹,爹爹一直视她两儿为亲身女儿,自然应了。我不知道爹爹将青蓝送到哪里学医,总
之她回来后,已是一位医术非常高明的医女了。却仿佛变了一个人,除了我与水绿外,几乎
谁也不理,整个人冷冷地,很少说话,整日埋头于自己带回来的医术与草药之间。
我摸摸肚子,无声地询问她。
“并无大碍,不过,如果小姐存心要和他一起死,大可再去淋一次雨。”她收回手,冷
冷道。
我自觉尴尬,只好勉强朝她笑笑。
青蓝跟水绿不一样,水绿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而青蓝,我不知道她在学医的日子里
经过什么,她的眼睛里有我始终看不透的沉稳与内敛。
“那……有人发现了么?”我小心翼翼地问道,晕倒之前水绿一直嚷着叫大夫,若真的
有大夫替我把脉的话……
“当时我在场,所以这两日一直是我在照顾小姐,并未假手他人。”瞥了我一眼,她态
度依旧冷淡。
我心中疑惑,当时……怎么可能?
脑子里突然掠过那日听见的门外两个的对话,难道她们口中的人,竟是青蓝。
“对不起……”若我当初肯让与水绿一起陪嫁,她便不用在王府门口跪上整整一天了吧。
可是当时,就连唯一知道真相的青蓝也不同意我嫁给萧靖。
“你没有必要向我道歉,你永远是我的小姐,所以,我会帮你。”青蓝依然未露出一丝
表情,只一双水般清冷的眸子里有我信任的坚定。
我笑了,握住她的手,有些撒娇般道:“我好像饿了。”
她垂下眼帘,低低恩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水绿端了一碗清粥配了些我喜欢的小菜,我胃口不错,还添了碗粥,待吃完
后,精神已恢复了大半,只觉浑身清清爽爽。
“对了,晗烟她怎么样了。”我这才突然想起晗烟的事情来,当时她伤得那样重,不知
道有没有大碍,语气不免一丝忧急。
“小姐,您就放心吧。有青蓝姐姐这个神医在,什么伤治不好。”水绿又拍起青蓝的马
屁,惹来青蓝淡淡一眼。
我想也是,有青蓝在,倒是不用担心晗烟的安危,当下放下心来。
“有这个时间担心别人,还不如想想自己呢。小姐,王爷他这两天都没来瞧你一眼,真
过分!”水绿撇嘴,又在为我抱不平。
我黯然,却又实在是预料之中之事。当初自己死皮赖脸要嫁过来,如今,倒是没脸再去
抱怨。
只是,萧靖……
“就你多话,”青蓝瞪了水绿一眼,又侧头轻轻朝我道:
“要不要出去散散步,你身体刚
好,倒是可以多走走。”
我知她想转移我注意力,微笑点头。
其实心情倒没有青蓝想象那般不快,有她与水绿在这里,总让我仿佛回到家里那段无忧
无虑的时光,自然是快乐的。呵呵,瞧我,不过才到这儿几天,竟已然觉得家里的日子已经
如此遥远了么。
我们走到门口,却见水绿委屈地站在原地,不敢动,我朝她勾勾手,她便屁颠屁颠地咧
嘴跟上来了。
唇角终于忍不住轻轻上扬。真好,还有水绿与青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