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是模糊而零碎的片段:奔腾的马车、嗜人的点点火光、被剑刺破的长长地伤口、罂
粟花一样妖冶的鲜血以及鬼魅般高大的树林……
像极了娘亲话本里的故事,但是太真实了,真实地让我即使在梦里,仿佛都始终被巨大的
恐惧包围着,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拧干的棉絮般紧紧收缩。
头痛欲裂。
耳旁是嗡嗡地响声。
嗓子里仿佛烧着一团烈火,干涩生疼。
眼睛里有朦朦胧胧的白光,我努力想要睁开眼,终于模模糊糊看到人影的模样。
是青蓝么?
“水……水……”我下意识嘟囔,只觉全身半丝力气也无,连睁眼仿佛都十分费力。
我是怎么了?
终于有液体滋润唇瓣,青蓝微微扶着我头,温柔地喂我水喝。
我觉嗓子没有那般干涩了,才略略睁开眼,视线里,那女子却不是青蓝。
小巧的瓜子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皮肤有些黑,倒更显得眼睛一双眼睛说不出的明亮
清澈,脸上未施粉戴,长长的黑发也只简简单单束了两个辫子,淡蓝色碎花布裙,十分朴素
的打扮,却给人说不出的清新自然之感。
她是……
“你醒啦!先不要说话,再喝一点水,你现在身体很弱呢。”见我幽幽睁眼,她微微笑
了一下,露出两个米粒大小的酒窝,十分亮眼。说罢,只又往我嘴里灌了两口茶水。
我亦不急,确觉自己全身软绵绵地,便只就着她递来的水,缓缓抿着。脑海里,意识也
一点一点地恢复……
马车?
我与萧靖是要回王府的……
我记起来了,那车夫有问题,郊外、树林、黑衣人、萧靖为了救我胳膊被剑划伤了,留
了好多血……然后是,然后是萧靖负伤带着我跑……
萧靖?萧靖怎么了?
“萧靖……”念及此,我哪里还能不急。
“你是说你阿哥么?萧大哥与我爹爹打猎去了,他好厉害的,虽然胳膊受了伤,但每次
都能打好多猎物的。”
阿哥?萧靖自称是我阿哥?
他没事便好。我稍稍放心,但下一瞬,只觉一种被毒蛇缠绕地冰凉感从脚底升起,紧紧
裹住了心脏。
小东西……我的小东西。小东西他……
我下意识抚到小腹处,一时觉得天地间,再没有比此更绝望的了。
她见我动作,眼神微微一暗,很快又爽朗笑起来:
“小宝宝也很平安哦,多亏了方大妈,
她对这个最在行了,我们村子里的小孩子都是她接生的呢。
”
我睁着眼睛傻傻看着她,脑袋里还在消化她口中信息,下一刻,便被一种巨大的喜悦冲
击着,整个胸口都被那种喜悦溢得满满的……
居然,居然没有事他居然还是平平安安的,好好呆在我肚子里……
有东西从眼角缓缓滑出,打湿了脸颊,我从来未曾觉得自己如此幸运,这般得上天眷顾。
见我如此,她有些尴尬,只好朝我道:“我叫温琪,大家都叫我小琪。你也可以这样叫
我。你现在一定有点饿吧,阿爹让我熬了些粥备着,我去给你端来。”
“谢谢你。”我朝她点点头。
等她出去了,我才开始慢慢环顾四周:这显然是间简单小竹屋,屋内除了我睡着的一张
床外,最大的家具便是不远处的一张小木桌,以及几张编织精巧竹凳的,桌上放了粗制的茶
壶与茶杯,门口还挂了一串像是自己做的小风铃,我想起小琪的眼睛,大概便是她自己做的
吧。
不一会儿,小琪便端了碗进来,见我望着那串风铃发呆,不好意思道:“自己编的一些
小玩意儿罢了,我们村子穷,买不起好看的挂饰。”
我摇摇头,赞道:“很精致,买的也不一定比这好。你手真巧!”
她脸红了红:“萧大哥也这样说。阿姐,你若喜欢,我改日给你编一个可好?”十分热
情。
我倒不好意思了,这般打扰于她们,却还要贪走一件挂饰不成?可若不要,岂不是颇有
嫌弃的意思。一时,倒进退两难了。
“不说这些了,阿姐,你定是极饿,这是我自己熬的清粥,你先尝尝。”
她坚持要喂我,我本不好意思劳烦于她,但此刻连握勺的力气都无,只好小口小口由她
喂着。粥里放了几颗晒干的红枣,被她细心地去了核,也煮得熟烂,喝起来倒也有丝丝天意,
十分爽口。
慢慢倒也喝了一碗,也瞬间觉身体力气恢复了几分。
只听屋外传出响动,小琪正收拾碗,听见屋外声响,甜甜一笑道:“定是萧大哥与我爹
爹回来了,若萧大哥看见你醒了,不知多开心呢!”
她话还未说完,我已然看见萧靖高大的身影。
他站在门口,皮肤被晒地有些黑了,身形到底消瘦了许多,显得脸上轮廓更加分明了些,
屋外阳光明晃晃地,踱在他削尖了似地下巴上,让他整张脸仿佛都金灿灿的。并不十分合身
的蓝色粗布衣服套在身上,却丝毫未沾染半分烟火俗气,只多了一份清雅随意,仿佛他不过
是心血来潮来这乡野间走走罢了……
他站在那里看我,黑珍珠似地眼睛,无波无澜。
被子的里手黏黏的,等我回过神来,才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紧张地死死抓住了被角,唇抿
得很紧,心“咚咚”跳个不停。
萧靖……小东西的事,他大概知道了吧……
“萧大哥,阿姐醒了呢!”小琪仰头看他,兴奋地说。
她这般出声,倒让我的紧张一时松懈不少,视线转移到萧靖胳膊上。
那日,他为了护我,伤了胳膊,不知怎么样了。
萧靖朝小琪点点头,不冷不热道:“劳烦你了。”然后一脚踏进这小小竹屋中。
小琪脸红了红,低头再不敢看他,只握着碗,说了一句:“那你们先聊。”便出去了。
屋里便只剩了我与萧靖。
风轻轻吹进来,屋外铃铛发出清脆声响。
他影子拖在地上,修立如竹。
空气里有一丝紧张。
我到底是不习惯,只好开口打破沉默,紧盯着他胳膊道:“你的胳膊,还好么?”
他点点头,亦未曾侧头看过自己胳膊一眼,只用那双淡得看不出喜怒的眸子锁住我,下
巴紧绷,唇微微抿成厉色弧度。
又……沉默下来。
我捏了捏被角,小心翼翼开口道:“那日……谢谢你!”
“我以为……苏小姐,你要与我说的,不只是这个!”他忽然转身,背对着我负手而立,
声音冷淡到极处。
风从屋外吹进来,他衣服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周身俱是初见时的寒意与冷漠。
我靠在床上打了一个寒噤,一时不明白他究竟何故如此。
刚要开口,又听他冷哼了一声,自嘲般道:“到底是苏相,有你这般女儿也不足为奇。
只是我很好奇,苏小姐究竟与我有何过节,竟死缠烂打一定要萧某来戴这顶绿帽!
”
一片白光闪过!
脑袋“轰”地一声炸开!
胸口瞬间像是裂开了无数碎片!
痛!
像是被生生撕扯般的痛!
他竟以为……他竟以为……
“萧靖!你混蛋!”
唇角咬出了血,齿缝间一股浓浓血腥味儿散开……
手死死抓住了被角,我气得浑身发抖,只觉一阵血气上涌,一时怒到极致,几欲作呕。
却真是吐了出来,满口血腥,竟咳出了血丝。
萧靖面色一白,便急着要来扶住我,被我冷冷甩开。
“滚!滚出去!”我指着门口道,看见萧靖漆黑的眼里映出我因为怒气一脸苍白的面孔。
他手生生止在半空,顿了顿,仿佛亦觉得愤怒,脚一抬,便毫不犹豫地拂袖而去。
风吹得太冷了,我打着哆嗦,抱膝坐在那里,觉得再没有比此刻更冷的时候了。 作者
有话要说:唉……生命不息,狗血不止啊千万不要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