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我不知道醉花缘算不算是青楼,如果算是,那一定是最特别的青楼了!
那里住着各色美人:倾国倾城的,淡雅脱俗的,冷若冰霜的,销魂蚀骨的,天真率直的,
才貌双全的,最有名的却是一位男子,据说比任何女人都还要妩媚风流,琴艺比天下第一琴
师更为出色。我曾经想过要去见识一下这位公子的风采,只可惜,路途实在遥远!
醉花缘的主楼在锦绣国,自然那位闻名天下的男子景风琉韵便是在那里,而天辰国只京
城设了一家分店,即使是分店,也是十分富丽堂皇,几乎从建楼那天起,风头便盖过京城所
有青楼。
它的特别之处在于,并不像别的青楼那般存在污秽交易,并且欢迎女客,此楼白日开门
做生意,以酒菜与姑娘的独特才艺闻名。
哥哥还未去边疆之时,我便常常让他带我去那里,我喜欢那里一个叫绯然的歌女,她会
唱娘亲给我哼唱的那种歌曲,那些无所事事的午后,我时常听她的歌,然后慵懒的躺在在包
厢里的软榻上睡上一个下午。
我承认提出带苍景逸去醉花缘是有些试探意味的,我们不过短短几次见面,我虽被他身
上坦荡之气折服,但到底是……
他不似京中贵族,又显然不是匈奴人,但身上贵族之气实难让人忽视,我只好将猜测移
到了邻国锦绣国。
是以,才会有去一趟原本就是锦绣国最为出名的醉花缘作为试探。
却他留意到了,还如此直接的坦言而出,被那般清亮的眼睛盯着,我心虚不已,一时咬
唇低头,不知如何言语。
午时的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巷子里有风,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竹香飘过来,鼻尖便一时
被这香气浸地满满的,我的手指捏在掌心里,很快便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抱歉,是我多心了!苍大哥,我认识一位歌女,她唱歌真的很好听,你愿意去听听么?”
良久,手心里已是黏黏一片,我才抬起头,望着他在阳光里清雅的面庞。
我委实是太过防备了!他是谁重要么?我与他数次偶遇,不能不说是缘分,既然是缘,
又如此计较许多作甚,况且,这样坦荡除尘的男子,实在不多见。
“你不问?”他眼睛依旧温润,看我的时候一眨不眨,带了一丝蛊惑,仿佛在说,这一
次,是唯一的机会。
我笑着摇了摇头。
醉花缘。
镂空的金丝香炉里燃着沉香,并不浓郁的香气在空气里丝丝散开,甜雅清香。
包厢里陈设精致雅洁,桌上的水晶瓶里随意插了一支菡萏,粉白花瓣间露珠清晰可辨,
看得出是今早新摘的。
“菡萏花开鸳并立,梧桐树上凤双栖。”我正凝神看了一会儿桌上的花,忽听绯然低沉
清雅的声音,抬头便见流苏垂幔后一抹倩影缓缓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抱琴的小丫头。我还
未曾明白她所言何意,便听她掩唇继续调笑道:“我倒是在想今早芽儿怎会巴巴跑去摘了一
枝菡萏,原来是早知你今日会带一位俊俏公子来。”
绯然是知道我的女儿身的,又并不知我成亲之事,此刻这般调笑,定是误会我与苍景逸
有什么,只是她说得委实露骨了,我只好轻摇折扇,扬声赞道:“好诗,绯然姑娘果真文采
出众,只可惜空留菡萏孤零零在这儿,那对鸳鸯却早不知被芽儿吓到何处去了。”
我这样摇折扇亦算是彼此间的暗号,暗示绯然苍景逸不知我是女儿身之事,她果真玲珑
剔透,当下立即附和道:“那丫头真真不通风雅,不提也罢。倒是苏公子你许久未来,我的
好些新曲,亦不曾耳闻,今日可愿试试这些新曲?
我侧头看向身旁的苍景逸,刚才绯然胡说一通,我刻意避开他的目光,此刻见他面色平
静,依旧一副温雅模样,立即放心不少。
“苍大哥意下如何?”
他笑着向我点点头,眼睛微微眯起,竟似有浅浅新月状。
笑的真是妖孽啊!
我心底低低一叹,耳旁已听绯然转轴拨弦,悦耳琴音传来,和着她原本清亮歌声,竟是
说不出的动听。
她唱:
芙蓉城三月雨纷纷四月绣花针
羽毛扇遥指千军阵锦缎裁几寸
看铁马踏冰河丝线缝韶华 红尘千帐灯
山水一程风雪再一程
红烛枕五月花叶深六月杏花村
红酥手青丝万千根姻缘多一分
等残阳照孤影 牡丹染铜樽满城牧笛声
伊人倚门望君踏归程
君可见刺绣每一针有人为你疼
君可见牡丹开一生有人为你等
江河入海奔万物为谁春
明月照不尽离别人
君可见刺绣又一针有人为你疼
君可见夏雨秋风有人为你等
翠竹泣墨痕锦书画不成
情针意线绣不尽 鸳鸯枕
桌上,刚沏的新茶升起袅袅青烟,茶香悠然,沁人心脾。那只菡萏正是初初绽放时,花
心含苞,花瓣又似沾了点点胭脂的红,欲说还休。她声音清亮,但调子辗转间却是说不清道
不明的缠绵悱恻,一时间,小小的包厢里仿佛连空气都暧昧起来。
我起初听得颇为兴起,等听到后来,又是好笑又是尴尬,即使隔了幔帘,我几乎都能感
到绯然赤裸裸地调笑目光。
我真真是笨极了,怎会想到带苍景逸来此处,即使来了也不该找绯然才是,她一向善于
想入非非,又时常放下豪言要为我觅得如意郎君,我今日将苍景逸带来,定是引她一番误会,
且不说日后如何向她解释,单是现在我就不好去看身旁苍景逸的表情。
一曲毕罢,我忙朝身旁苍景逸道:“苍大哥,这儿的酒菜亦是出名的,今日,你定要尝
尝。”说罢,忙拍了拍掌,有侍女鱼贯而入,将早就备好的酒菜一一端了进来。
“罢、罢、罢,看来绯然今日的新曲颇不讨苏公子欢喜,小女子还是不要巴巴地在这儿
惹人嫌了!”说完,掩嘴轻笑,哪里是一副委屈的样子,分明就是见我尴尬至极,幸灾乐祸
地很。
我真真是干脆便缝上她的嘴,无奈此刻发作不得,只好看了一眼身旁依旧没什么表情变
化的苍景逸后,才故作大方亦朝她笑道:“亏得我这般疼你,想着已近晌午,你定是还未曾
进食,这才提出先尝酒菜,你倒好,好心当做驴肝肺,还不快快落座才是。”
脸上虽是笑意深深,但语气里分明含了一丝彼此间才懂的警告意味:再胡乱说话,看我
不撕烂你的嘴!
她抿嘴掩袖,遮了些情绪,莲步踏来,见着苍景逸也只微微屈礼,两人相视一笑,算是
见礼。
等她落座后我才朝苍景逸道:“苍大哥,这位便是我同你说的绯然了!”
“姑娘歌喉婉转,曲子新颖别致,实为一绝。”苍景逸说话时依然是温温柔柔的,琉璃
似的眸子看进绯然眼里,看得出是诚心夸奖,并无敷衍。
“公子过奖。”绯然谦虚一笑,说完便深深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的意思,她定是极为
欣赏苍景逸的了!
醉花缘虽不算青楼,但到底是女子为多,又以男客为主,即便这些歌女只是卖艺,依然
会或多或少被人看作娼妇,始终是低人一等的。如今,苍景逸看她的眼神没有任何鄙夷或低
视,十分尊重,仅凭这一点,便能让人心下好感。
我今早未曾进食,此刻,真有些饿了,便向苍景逸介绍了一些桌上菜色,自己也略略尝
了几口。
席间,忽得记起酸豆花之事来,绯然呆在醉花缘,平日消息定是颇多,若苍景逸真是锦
绣国之人,没准儿酸豆花本是锦绣国的小吃也不一定,这样一想,何不趁此一问。
便略略提了一番。
绯然也着实惊奇,实在没想过除了醋酸,还有哪一位酸能加在豆花里。
苍景逸想了想,才缓缓开口道:“我进京途中倒是听人提过,也不知是否是你口中的酸
豆花,这样好了,改日等我查探清楚,便领你去如何?”
他此刻温柔的语调实在让我惊喜不已,想不到此事竟真是有了眉目。当下立即应了,不
甚感激。
我一时兴奋,倒没去注意绯然看苍景逸的眼神多了一丝莫名的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