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不是多言的女子,在得到答案后,青蓝轻挑了挑眉,便莲步轻移,欲踏出书房。
水银般的月光十分亮堂,然而下一瞬间,便有比那更亮堂更冰冷的寒光闪过,几乎在她
转身刹那,萧寒手中细长的剑已横在她脖颈间,剑在咫尺,所以,能够清楚得感受到剑锋那
种属于兵器的冰冷质地。
漆黑的睫毛轻眨了一下,鼻尖呼吸并未因为那把可以下一瞬便无情割破她喉咙的兵器有
任何紊乱,她甚至看都没有去看那把剑的主人——萧寒。
“萧某既然答应了,便必能做到,也请姑娘遵守承诺。
”
萧靖的脸依然隐在暗色里,此刻,他已经重新坐回梨花木椅上,白皙的手指握了上好的
宣州紫毫,挥墨而就,一行飘逸潇洒的小字跃然纸上。他语气平淡,语速缓慢,听不出多余
的情绪,但就是隐隐让人有不可违抗之感。
青蓝一贯冷冰冰地脸像是此刻才有了一丝波动,但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临走前看了书
案前埋头运笔的男子一眼,衣袖轻拂,绕过眼前那柄长剑,缓缓踏了出去。
屋外,夜色渐渐深了……
我与青蓝、水绿依旧做男子打扮,出了王府。
我因昨夜之事,一夜辗转,精神到底是不好的,步子踩得有些恍恍惚惚,好几次差点被
撞到,幸好青蓝眼疾手快将我环住了。
“公子,我们先歇歇吧。”大概是看出我的疲惫,青蓝在一间酒家前停下,朝我道。
我抬头,“如意酒坊”几字清晰映入眼帘,六月的风拂过,那酒旗被风吹得轻晃,放眼
望去,大堂内客人并不多,与此刻车水马龙的街道相比,显得颇为冷冷清清。
如意,如意,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够真正随心如意?
我心中暗叹,等惊觉自己忽然间的伤感,已在那酒家前站了许久,惹得水绿好奇地打量
我,我只好朝她笑笑,手中折扇轻摇,一脚踏进酒坊。
在二楼挑了一雅间坐下,水绿素来喜欢糕点之类,好不容易出来了,自然迫不及待点了
几样,青蓝替我叫了一杯茶,碧绿的茶叶在水中缓缓绽开,我本就有些心不在焉,一时竟看
的有些愣神。
“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先出去打听,你就在此处歇息。”青蓝饮了茶,琥珀色的
眼睛望着我,大概是知知道我今日情绪并不好,她的语气比平日温暖了许多。
我笑起来,她有时实在太过担心我,但这种感觉又是说不出的熨帖,仿佛一时间手中茶
壁的温度直直得熨烫到咯心脏某处:
“不了,还是待会儿一起去,你对医理倒是研究得透彻,
只是若论吃食,恐怕还不及水绿呢!
”
说罢,揶揄地看了一眼身旁狼吞虎咽的水绿,她从眼前琳琅满目的糕点中仰起脑袋,小
眼睛里满是迷茫,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一下子扯到她身上去了。
“公子,我们可不可以带点回去啊!”咋了咂嘴,亮晶晶的眸子一脸讨好地看着我。
我终于不可抑制地笑起来,手中折扇忍不住就朝这个贪吃鬼的脑袋上招呼了过去。连青
蓝都淡淡扯开了嘴角。
眼角瞥见楼下喧闹的街道,楼对面刚好对着一座青石拱桥,是初夏,桥岸两边柳叶繁茂
河水清幽,有叶子摇曳进水里,掀起涟漪点点,拱桥上人来人往,偶有撑着油纸伞的女子翩
跹而过,实是一道颇为亮丽的风景。
我又饮了一口茶,任风从窗口拂到脸上,软软的,凉凉的,期间闻得到初夏特有的莫名
花香。
不如意又能如何,这世间之事既是由不得我做主,但总是要试试的,否则,就更不能如
人所愿了!
想到这里,便索性支了脑袋,细细看着热闹非凡的窗外,街上小贩吆喝声不绝于耳,商
品琳琅满目,晃花了人的眼,世人皆羡京城繁华似锦,遍地黄金,又有谁知,这些小商贩背
后的苦楚。
直到……
一抹水蓝身影映入眼帘。
我呆愣了一下,清晰听见暂停了一秒的心脏重新剧烈跳动的声响。
那是……
脑中像是突有一团烟花绽开,白茫茫一片,还未等大脑支配,脚已经先行追了出去,我
匆匆跑下楼,恨不得此刻能飞檐走壁。
那个人,那个人是……
“公子?公子……”
街上为何这样多人,我拼命推嚷,好不容易专了空隙循着那抹水蓝身影,她却始终渐行
渐远。
不,你得等等我,娘亲,娘亲……
从胸腔溢出的喊叫,硬生生止在喉中,那一刻,竟像是忽然失语之人,为什么,为什么,
就是叫不出口呢!
“公子!公子……”
追到巷口,一拐弯儿,她竟已不见了踪影,却被面前消瘦的白影接住了我跑得气喘吁吁
地身体,然而,此刻,即使他袖中淡淡竹香亦不能抚平我心中的波澜汹涌。
“我看见我娘了!”我下意识惊道。
一眼望进那双琉璃似的琥珀色眼睛里,纤长得过分淡淡睫毛下,他的眼睛湿润得像是清
晨噙着露珠的花瓣,白皙的近苍白的脸上可以清晰看见额角的筋脉,但是唇角一贯让人如沐
春风的笑容依旧显示着这张脸的俊逸与温柔。
“公子!
”
“公子!
”
青蓝与水绿此刻也追上来,我在苍景逸温润的眸子里到底平静了几分,这才发现自己整
个甚至几乎都扑在他怀里,只好尴尬地先站直了身体,心脏却然因为刚刚那抹影子跳动不已。
“怎么了?”
他今日依旧着了一件白衫,那衫子纤尘不染,只袖口处略略勾了几朵墨色花纹,腰间垂
着一块通体碧莹的环玉,玉质清澈,与他身上娴雅之气实在相得益彰。说话时,声音依旧清
润,仿佛三月春风拂过,有似冬日和煦晨光,我在那声音中渐渐没了焦躁之感。
“苍大哥,你有没有看见刚刚路过的蓝衣妇人?”我微仰了脸,有些紧张地问他。
娘亲的突然出现,早已让我停止了对苍景逸为何突然碰巧出现在处的思考。只一心想知
道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娘亲。或者,是我太想念她,出现的幻觉?
“着蓝之人倒是有,不过是位年轻女子。”他略思付,眨了一下眼睛,缓缓回道。
一颗心顿时“噗通”落地,难道真的是我眼花?
“公子,怎么会是夫人呢!夫人不是早就……”水绿扯了扯我的衣角,眼底满是疑惑与
怯意。
青蓝亦是不解地看着我,一贯平静的眸子里多了一丝诧异。
“可能是我眼花。”我微微一笑,眼睫垂落下来,说不清楚是失落还是别的其他。
那个背影,真的很像、很像!
可是,娘亲不是早就去了么,我是亲眼看见她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无论我如何央求,
再也不肯多看我一眼。
“墨儿也在寻人?”苍景逸微微地理脑袋,试探般问道,因为离得近,他的温热的呼吸
仿佛就在脖颈间。
我自觉尴尬,亦十分不妥,便不动声色地退一步:“是我眼花罢了,倒是苍大哥,上次
听闻你是来寻亲的,不知找到你要找的人没有?”
他直直地看进我眼里,琥珀色的眼珠像是一瞬间蒙上一层淡淡的灰,薄唇轻抿,嘴角微
笑的弧度渐渐转为无奈,不知为何,在那样的眼光里,忽然让我有了一抹心虚之感。
良久,他才淡淡叹道:“物是人非,我终是晚了一步的。
”
我听得颇为迷糊,但见他脸上似有哀色,亦不便多问。一时间,倒是沉默起来。
“墨儿上次所言,可还算数?”琥珀色眼睛又重新明亮起来,甚至含了一丝促狭之意,
我这才记起上次答应定要好好宴请他一次。
只是未曾想到,额……他会这般直接要吃白食,可是,为什么,总是让人不觉丝毫唐突
呢!
“自然算数的。”我笑道,有些不怀好意,“我倒是有个好去处,又能吃又能看还能听,
若到了京城不到此处去,实在算是白来了!”
他挑了挑优雅的眉,眼底蕴了一丝情绪,我不懂,只好又道:
“苍大哥可曾听过醉花缘?”
眼底那丝情绪终于泻了出来,他又深深望进我眼底,又是无奈又是失望,本就白皙的脸
越发苍白。
他说:
“墨儿,你何必此番试探,只要你问,我定是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声音如
同初冬泉水流过,清澈却又有微微凉意侵染。
我咬唇,一时低头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