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惊讶不已,未有反应时,萧靖已从那张雕花梨木椅上站起来,看我一眼,缓缓踱至
床边,负手而立道:“母后并非生在官宦人家,亦非富贵商贾之女,她的祖籍是蜀中鱼复。
她老人家一直对家乡的一味小吃念念不忘,可惜我寻了这样久,终究不能为她找到记忆中的
味道。”话道最后,已有淡淡叹息之意。
窗外阳光依旧明媚,有风夹着莫名清香拂来,掠过他暗紫长衫,吹起浅浅褶皱,衫上有
用金线勾的几朵金菊,阳光里,那菊像是忽然跃跃绽开,耀眼夺目。
我惊觉自己竟一时看呆了,脸颊微微发烫,轻眨了眼,收回目光,平静道:“同样的食
物,在不同的心境品尝定会是有不同的味道,殿下想要为太后娘娘找回记忆中的味道,恐怕
实非易事。”
我爹爹时常怀念我娘做的家常菜,以前我不懂,以为自己做得像娘一点,爹爹就不必想
得那样辛苦了,后来才明白,其实无论我做得有多像,再也不是爹爹思念的味道了。
萧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转过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十分坚定,他说:“实非易
事也并不是不可做到,母后如今就只有这一个小小的心愿……”到这儿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
像是忽然记起什么,脸色极不自然,又瞬间恢复,继续道,“我自是无论如何,都要让她老
人家得偿所愿的。”
我感叹他语气里的决然之意,看来坊间倒并未谣传,萧靖果真是个孝子,不仅连这样的
小事都能注意到,竟然还执着于这般小小心愿。
想到这里,我亦想要试一试,便走进了几步,微笑:“即是如此,倒不知是哪一味小吃
惹得太后老人家惦念,槿儿虽不擅书画,亦不精音律音律,不过对‘吃’倒还略有研究。”
话刚说完,就后悔了,这样一说,不就是急着想他宣称自己是个只懂吃喝的花瓶么,虽
然事实却是如此……额……真真让人郁闷至极!
我一时又急又暗自生气,直觉欠了妥当,可是萧靖已忍不住笑了,却仿佛也觉失态,只
好作势咳了咳。
“鱼复豆花出名,母后念叨的正是一碗豆花。”
我深感诧异,却又觉当中定有玄机,便暂不做声。
果然,萧靖又道:“一碗酸豆花。
”
鱼复豆花有咸有甜,至于酸味豆花倒是不曾听闻。可是,咸豆花里加了一味醋做调料,
若要豆花酸点,多加几滴醋又何妨?
像是知我心中所想,萧靖摇了摇头,叹道:
“我试过了,母后说不是醋的酸味。
”
果然不是那般简单。
书房里一时间寂静下来,我凝神思索,实在想不出到底是哪一位酸。
“萧哥哥,萧哥哥!
”
忽听门外高扬的女声传来,合着轻快地脚步声,我转头望去,果见一身金黄的朝阳郡主
小跑着,本是一脸兴高采烈地要扑进来,见我也在,生生止住了脚尖,停在门口。
阳光明媚地有些刺眼,朝阳公主一身金色长身裙摆在在阳光里闪闪发光,耀眼至极,头
顶彩蝶金步摇合着停下的步子微微晃动,翩跹欲飞,因着跑得过急的缘故,白皙的脸此刻红
扑扑的,蜜桃一般,显得格外娇憨动人。
上次被她莫名其妙的推进湖里,实算是我人生一大耻辱,也真是见着了这位俊哲的嚣张
跋扈,此刻再见她,我亦不知该是何态度才好,只好退了几步,隐在一旁。
所幸,她也不欲理我,缓了脚步,轻移至萧靖前,突然抱住了萧靖的腰,埋在萧靖怀里,
又委屈又有些撒娇般道:“萧哥哥,母后与皇兄都不要茵茵了!茵茵再也不回那皇宫了,她
们都欺负茵茵。”刚说完,几滴眼泪就挤了出来。
我一时间酸得很!那种类似于醋意的东西在胸口里打翻了,酸得我牙也疼,胃也疼的。
话说,那个……我都还没那样亲密地抱过萧靖呢!
暗地里撇了撇嘴,我将目光移开,耳旁只听萧靖分明有些好笑却又不得不沉声冷到:
“你
又闯下祸事惹母后不快……”
还未等萧靖说完,萧茵已抬头打断他:“我不管,她们都欺负茵茵,只你不能,我偏要
在这儿住几天。”话锋一转,又对门外几位随行侍女太监道,
“你们将我的行李抬进碧云阁去。”
眼角硬挤出的几滴泪倒是很快干掉了。
我对碧池阁还有几分印象,却又一时想不起,直到听萧靖说:“碧池阁如今拨给洛儿住
着,你便要在府里住下,也再找个院子吧。”
“让她搬出去不就得了!”郡主扬了扬脖子,一脸理所当然。
我皱皱眉头,沈安洛到底是王府正妃,哪有亲自让出院子之理,郡主委实是被宠坏了,
才会提出这般无礼至极的要求。
“胡闹,洛儿的院子岂能让与你住。”萧靖果然脸色不好,倒是不会冲着郡主发火,只
作势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仍旧是宠溺的。
“怎么不能,我以前养的金鱼还在碧云阁阁的池子里呢,我要住在那里每天看着它们。
你让那个女人搬出去,日后也不要住在那里了,本郡主日后来了,都会在那里住。
”
恐是未曾看见萧靖眼中那抹不快,小郡主依旧直着脖子说得理直气壮,。她刚侧头欲示
意下人将随身物品搬去,便听耳旁萧靖怒道:“放肆,茵茵,她好歹是你皇嫂,怎可如此称
呼!碧云阁是断断让不得你住,若还要这般胡闹,便回宫任凭母后处置罢!”
小郡主吓了一跳,一时愣在那里,等反应过来,眼里顿时已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只见她一面掉泪一面道:
“呜……你凶我,母后凶我,皇帝哥哥凶我,连你也要凶我,呜……”
我见她愈哭愈厉害,一时半会儿定是难以消停,既然已打听到寿礼之事,还是莫要承受
这无妄的水灾,赶紧离开才是,便朝一旁的水绿悄悄使了个眼色,退了几步,作势要离开。
不料后脚还未来得及踏出去,萧靖不高不低的声音已然响起来:“侧王妃,既然如今王
府之事已全交由你打理,便也由你安排个院子与茵茵住,你看如何?”
闻言,书房里的哭声戛然而止,我半只脚亦僵在那里……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下意
识抬头看向书案边的萧靖,他正只手揉着额角,眉头微皱,一副拿面前郡主毫无办法的无奈
模样,眼底却依是清明的。
我有一瞬间觉得萧靖是在故意将自己手里的烫手山芋朝我怀里仍,可是这厮仍得颇有技
巧,我愣了半响,一时半会儿竟找不到推脱之词。
“那便请郡主暂且移架,看看除了碧云阁,还有哪座院子是郡主喜欢的?”我强扯了一
抹笑,朝萧茵道。
萧茵“哇”地一声,哭得越发撕心裂肺。
“哼!你莫要以为是萧哥哥的意思,便可将本郡主随意安置,本郡主绝对不要住得又破
又烂。”
我与萧茵出了书房,刚刚走远,原本一脸泪痕,抽噎不止地她立刻收了声,脸色也有刚
才的柔弱娇憨变为此刻的气势凌人,我上次早已见过她变脸的速度,此刻,倒也不再惊讶了。
想来,她定是为上次将我推进湖里之事,以为我会在安排院子上有所报复,才会有此一
说。
“那郡主想住哪里?”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让人觉得十分慵懒,我打着呵欠,斜倚着身旁的柱子,不甚在意
道。
“我……你……”郡主哑然,看来暂时也没有主意。
“那便等郡主想好了,再知会苏槿一声。”我朝她眨眨眼睛,笑得分外诚恳,
“水绿,困
死了,我们先回去睡觉,让郡主先好好挑挑吧。
”说罢,携了水绿的手,扬长而去。
既然萧靖有办法将你这块烫手山芋扔给我,我也法子将你便得不烫手!
“小姐,上次就是这位郡主将你推进湖里的么?”半路上,水绿气呼呼问。
“恩。”我半眯着眼帘回答,渴睡得很。
“哼,没想到是如此刁蛮之人,真真惹人讨厌。哎哟!
”
她还未说完,便被我狠狠敲了一记脑袋,这丫头,委实是被我宠坏了,说话越发分不清
轻重。
“你再如此没了规矩,小心自己的脑袋,郡主岂是你我能够这般议论的。”
“人家只是替你心疼嘛,上次掉进湖里,便病了好几天,如今还要住进来,指不定要生
出许多是非来呢!”她捂着脑袋,委委屈屈道。
我又好气又好笑地看她,睡意倒是被清醒了一半,她的话也不无道理,萧茵突然住进来,
若是安安静静还好,只怕以她喜欢惹是生非的性格……
她今日这般硬要想住进碧云阁去,定是早打定主意了的,即使因着萧靖强硬的态度,不
得不另选其他,也定会挑三拣四,哎,实在是不好应付。
我这般让她自己挑去,不知是妥还是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