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蓝不叫青蓝!
我一直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忘记自己的名字,怎么会有人会忘记自己的名字,况且,我
还有一个那样曾一度象征着高贵与荣耀的姓氏。
不过记忆大抵是玄乎的东西,幼年时曾幸福过,残忍过,也琐碎过的画面如烟似雾般渐
渐散去,仿佛梦一场,醒来后再也记不得。
于是,我仅所能够记起的开始,是奶娘冰冷的尸体,是那场漫天的仿佛永远都不会结束
的大雪,是冻得几近麻木的双腿,是北风呼啸刮在肌肤上的生疼……然后是——一只手。
宽大的属于男人的手掌,掌间纹路清晰,有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手指修长有力,在冰冷
的大雪天里似乎还散着热气,好像只要我的小手轻轻触上去,便是不可思议的温暖。
如神一般的男子温柔问我,“你愿意跟我走么?”,仿佛一种蛊惑。
我有得选么?我冷了那样久,他是我唯一可以抓住的温暖。
我近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刻的点头意味着太多太多……
我总是在想无论过去多少年,记忆里始终黑白分明的,一定是第一次在苏府里见到的粉
雕玉琢的女孩——那个有着天底下最灿烂的笑容和最明亮的眼睛的女孩。
彼时,我在那目光里自惭形秽,几乎下意识往男子身后躲了躲,与她比起来,此刻的我,
大抵是这世上最脏的东西了吧。
她却丝毫不介意,笑嘻嘻地跑来拉住我的手,她的手软软的,她说:“我叫苏槿,你叫
什么名字?”
我叫苏槿,你叫什么名字?
那是她第一次跟我说话,对于一个近乎乞丐的小女孩,没有嘲笑没有轻视,她只是握住
我的手问我叫什么名字。
所以,很多次,我想我没有伤害这个看起来天真无害的女孩,也许是因为她这一刻的尊
重。
我承认嫉妒她!
在我人生最悲惨的时候,怎么能有一个跟我一般大小的女孩,可以一直在我面前笑的那
样灿烂幸福!
但是,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幸福?这个叫苏槿的女孩是当朝右相唯一的女儿,世人皆知右
相与妻子相敬如宾、伉俪情深,她本就没有异母的兄妹,所以,不需费丝毫心机便可得到万
千宠爱。她有一个天底下最温柔有趣的娘亲,和自小便疼她入骨的爹爹与哥哥,偌大的苏相
府,似乎每个人都喜欢她。
上天仿佛将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她,美貌、聪颖,还有世人羡艳的高贵身份,要不是
她一直不学无术,整日懒懒散散,调皮捣蛋,也许将来她会是这世上最完美的女子。
这样幸福得近乎邪恶,怎能让人不嫉妒。
但是,为什么她要对我笑,为什么她要牵住一个像我这样的下人的手,为什么她要半夜
偷偷和水绿一起跑到屋里和我一起挤在下人的屋子里,为什么仅仅是她一句单纯的“因为我
喜欢你。”我便定要接受她做我的主子,我怎么可能有主子,骨子里的骄傲让我不能低头!
那么,那种靠近她就仿佛靠近温暖的感觉又是怎么一回事?
停止不了的嫉妒,想要伤害,却又是停止不了的想要靠近,想要像水绿一样跟着她无忧
无虑的笑。
苏相说:“青蓝,你是聪明的女孩,但槿儿也不笨,只是她喜欢的人,总是会忍不住想
要保护,我不会改变刻意去改变她的心性,可是我也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所以,只有一
个办法,你明白么?”
我在夜色里颤抖不已,我多想跟他说:“不,我是嫉妒她,想要伤害她,可是我下不了
手,我一直下不了手!”
我以为面前的男人会杀了我,他却只是说:‘槿儿喜欢你,所以,你必须活着,而且要
好好活着。你很聪颖,学东西应该很快,你想学什么?”
我选择学武和学医,这两样都是可以保护自己的东西,也许有一天也可以保护我想要保
护的人,那么,潜意识里,我究竟想要保谁?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回来!
可是苏槿的娘死了,那个一直对待下人如同亲人般的女子,她死了。
我知道消息时已经是在她死后的 3 年,我以为深山的生活早已让我对任何事情淡然处
之,可是,那一刻,依然震动不已,我居然会觉得难过,我竟然还会掉泪。
我都会痛,那么她呢?是躲在后院假山的洞里偷偷伤心难过,还是一直胡乱吃东西,边
吃边掉泪……
我回到苏府,带着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那个女孩变了!她不在是记忆里一脸单纯的女孩,即使她小时候并不如面上那般无害,
可是,现在,她眼里有对所有人的防备与冷意。
她说:“青蓝,你回来啦!”
而不是,
“青蓝,你回来真好!”
下人们在传,苏夫人是被人下毒害死,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凶手。
所以,这个便是她防备所有人的理由么?
我花了一年的时间与她亲近,与她相信的水绿亲近。
我对那个救了我的苏相说:“当年您能救我,便是相信了我,您一向自负,相信自己的
眼光,所以,现在您也能相信我!”
他笑。
我们终于回到从前,水绿一如既往呆呆傻傻,她一如既往宣称自己要做花瓶,我整日埋
在一堆堆草药里,试图替她找到解药。
因为苏相说:“青蓝,你既学过医,我便不瞒你,槿儿体内一直有从她娘亲那里遗传的
毒,这些年我用尽办法也不能救她,可是我不希望她知道,你懂么?”
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那些看起来幸福的人,也许并不幸福。
后来,便是那场雨,那座破庙。
她衣衫凌乱,整个人都在颤抖,可是还是故作平静的看着我。
“我去杀了他!”我冷冷道,心底却是一片慌乱,是我的错,如果不是为了村民口中那
株千年难遇的草药,我何至于让她一个人呆在破庙里,被那个男人侮辱。
她居然笑,苍白的脸笑得十分勉强,她说:
“你杀了他,我不是白救他一场么!
”
我这才闻到空气里残留的一丝媚药!
指甲狠狠嵌入掌心,居然,不觉得疼!我从来未曾觉得那般无能为力!
“好啦,苏相的女儿,总是有人争着抢着要!你不要担心,我们走吧。”她像小时候一
样握住我的手,可是我依然感到她在颤抖。
我突然不知道我该杀了那个男人,还是应该让她嫁给他。
她不让我去打听那个男子,彼时,她已经彻底放下,坐在池边悠闲地喂池里的金鱼,她
说:“青蓝,我不愿意因为这个嫁给一个男子,你知道的,我一直羡慕爹爹与娘亲那样的感
情,我会找一个爱我的男子,如果他足够爱我,他不会介意我是否完璧。”
我无话可说,只沉默。
再后来,萧王爷突然大婚,娶了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子,她大赞这位王爷的痴心,简
直是苏夫人话本里的故事。吵着要偷偷出去见识这位王爷的风采,水绿也跟着掺和,我自然
拗不过。
马上的一身红袍萧王爷俊逸非凡,我握拳一脸愤然,她突然倒在我身上。
我这才查出,她已有孕。
她变得异常沉默,我从未见过那样几乎不说片语的她。
我自然要为她做些什么。
我这才查到,原来萧王爷与那位传说中相敬如宾的王妃并无并无半丝关系,只除大雨那
日,那位王妃刚好在萧靖醒来后,在那座破庙里而已。
仅是这些,也可说明太多。
她说:“青蓝,这样至少说明他是个敢作敢当的人,是吧。我不知我是怎么了,这几日
一直在想,这个孩子,他如今活生生在我肚里,他会长大,会撒娇,会叫我一声娘亲,我想
生下他。可是,如果他没有一个爱他的父亲,就像我没有娘亲一样,会很难过的吧。”
我听后突然想哭,她是那样美好的女子,不该这般委曲求全。
她开始制造一切与萧靖相遇的机会,世人都说苏府的苏小姐疯了,竟然缠上与他爹水火
不容的萧王爷,一定是贪图别人的美色!
萧靖却丝毫不为所动!
这个绝情的男子,他配不上她!
我决心将她腹中孩子打掉,她察觉我的意图,我们大吵一架。
彼时,她捂着腹部向我歇斯底里,宛然一副泼妇的模样,等到最后,彼此慢慢平静,她
才凄然道:“青蓝,我一定是疯了!”
青蓝,我一定是疯了!
她等不到萧靖爱上她,她迫不及待地必须要嫁给他,她怕瞒不住相爷!
用上所有可以威胁相爷的手段,她终于如愿以偿。
她出嫁那天,苏府热闹不已,不,整个京城都是热闹不已!苏相素来疼她入骨,即使做
侧妃,也舍不得让她受半分委屈,他为她办了一场最盛大的婚礼。
我坐在她房里,思绪万千、心乱如麻、。她如今出嫁,那个小时候握了我的手,问我名
字的女孩,那个我曾一度嫉妒不已的女孩,如今出嫁了,嫁给一个讨厌她的并且还有妻室男
子,她将受尽自己未曾受过的委屈。
我得在她身边,我必须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