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方才所做,是对的吧?”姚世荷与常青并肩而立,轻声问着。
倘若在一个时辰之前,常青还能确凿无疑地答道:是的。在他俩见证之下,姚将军终究还是解除了跟金翅鸟的契约,放它自由。
这是常青第一次亲眼见到,人类与妖兽之间世代相传的契约,外形却只是姚将军小指上盘绕着的一截红绳。它自虚空中缓缓现形,另一头系在金翅鸟的脖颈之上。与人世间流传着的代表姻缘的红绳如此相像,连斩断的方式都如出一辙:只需要一柄毅然挥下的刀。
如今他却有些质疑起当初的决定了。夜幕降临,火把燃烧,负责打扫战场的人在远处唱着哀歌。他要如何跟他们说,姚将军已经放走了金翅鸟,唯一的希望都已经破灭。而敌人究竟拥有多少只妖兽,尚不得而知。明天,才是死亡真正开始降临的时刻?
更何况,他心中的不安还在层层扩大。那个银甲的女将军她去了何处?
常青的拳头在袖中松了又握、握了又松,终究是忍无可忍,朝姚世荷一抱拳:
“暂且别过,我得去寻她!”
正在此时,耳听得身后树木摇动作响,他大喜过望,转身便道:“怎么如此晚才回——”
不是她。
站在那里的是一只浑身雪白的美丽的兽,前额正中有一只鲜红的眼睛,全身都散发着银色的光泽。几乎连树林都能照亮。
汝可还记得,当初的承诺?
常青发觉自己在微微地发抖:“你,不是死了吗?”
“常公子!”姚世荷朝另一个方向拽他,“朱姑娘回来了,你在看向何处?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啊?”
常青这才望见了朱成碧。
之前她都站在火把造成的阴影当中,如今朝前踏了几步,显露出形体。他忽然意识到,饕餮将军其实很少出现在他的面前,只除了有一次,除夕的夜晚,朱成碧饮了些酒,显露过成年的容貌。那时她半开玩笑似的朝他步步逼近,鲜红的唇近在咫尺。
从未存在过的一个吻。
那唇如今却是一片惨白。她身上半边银甲都叫妖兽的墨血给污了,手中持着柄横刀,朝他跟姚世荷举了过来:“这是一名骑兵的刀,他死前让我转交给姚小将军。”
她深吸口气,愣愣地接着说:“我杀了梼杌,遇到白泽。那梼杌果然是它用自己的血所画。我没留意,叫它捅了一刀。真可惜,差点便能捉住……”
她忽然停顿了,眼看便要摔倒。常青赶过去扶她,却又飞快缩回手来,有大团大团的血块落在他的手心。他顿时心痛如绞,几乎不能呼吸,却叫她反手抱住,十指根根扣在他背上。
“别动,汤包,让我靠一靠,就一会儿。”
常青只得跪了下来,好叫她能躺下。不知道她是如何在黑夜中带着伤,躲过撤退的北狄兵,又在河边走了多远,才赶到他面前,终究却是支撑不住。
“那白泽想要麒麟血,它们都想要麒麟血。”朱成碧在他怀里,眼神涣散,梦呓一般地重复着,“莲心塔不能倒……若黑麒王再出,必定又是血流成河……”
她忽然激愤起来,抓着他的领口:“不给!除非我死,麒麟血不能给任何人!”
246“好的,好的。”他哄着,“不给任何人。”
她眼神缓缓聚拢,终于重新流露出,他认得的、那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天真灿烂的笑容。
常青始终记得那个夜晚。他徒劳无功地捂住她的伤口,想要保护她,便如风雪交加之夜,拼了命地想要护住怀中仅剩的珍贵火种。
星河如瀑。在他们身侧,葬礼的柴堆已经开始燃烧,青烟带着灵魂升上夜空。
而她终于在他怀中失去了意识,只来得及跟他说了一句——
还好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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