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白兔脸朝下,趴在九曲溪旁的芦苇丛中。
此刻的他用乌草汁将一头红发染作了黑色,又梳成双髻,身上是件桃红色的齐胸小襦,从远处看起来,简直就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他在等一个人。
此人姓常名青,身怀一支宝贵的生花妙笔,将要在这一日的这个时分,乘坐竹筏,经九曲溪进入武夷山。
苏二娘这一回想要的,就是常青身上的那支笔。
那笔可不好感应,为了确定它的位置,白兔足足挨了两天的鞭打。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苏二娘将原本属于顾新书的龙形玉珏系在了腰间,他挨打的时候,那玉珏就在眼前晃来晃去。
白兔便咬紧了牙,恨不得鞭子抽得再痛一点才好。
怎样的痛才能敌得过顾新书被活生生挖出玉珏的痛呢?白兔觉得自己活该。
哪怕此刻他在芦苇丛中趴得久了,不仅手脚冰冷,连尚未愈合的鞭伤也抽搐不止,他仍觉得自己是活该。
正在这样想着,耳畔便传来了轻轻的拨水声,有竹筏擦过芦苇,沙沙作响。
接着是朝他靠近的脚步,但却在离他还有数尺之遥时便停下了。
有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就知道不会是阿碧,但总归还是要过来看一眼才能放心。”
白兔勉强撑起身来,还未来得及开口,颈侧便是一凉。
有一段透明的水帘,叫常青用生花妙笔从溪中引了出来,在半空中翻涌,形状犹如一柄锋利的剑,就悬在白兔的面前。
“说吧,你故意扮成她,引我过来,究竟是为何?” 白兔的眼中聚集起了泪光。
“常公子,真的是你吗?公子慈悲,求你救我!” 他擦了擦自己的额头——金蚕的印记闪了一闪。
“我受人胁迫,被迫吃了金蚕,现在不得不替一帮盗贼卖命。是他们教我扮成这个样子,又教我躺在此处,我若是不肯,便是拳打脚踢……” 他跪伏在地,露出的手臂上还有新鲜的伤痕。
“求公子救我,这样的日子,我早就过不下去了……”
常青略有迟疑,但眼前的少年额上的金蚕,身上的伤,又确实是真的。
他收了水剑,过来想要搀扶白兔。
白兔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常公子小心,水底下还埋伏有蛟龙——”
话音未落,常青背后的竹筏便被“哗啦”一声掀翻了,水流翻涌不止,一只三足蛟龙升腾而出,朝他们二人扑了过来。
常青将白兔护在身后,转身便将那支笔在空中自上而下一划。
有那么短暂的一刹那,他的后背完全留给了白兔。
不知道是不是白兔此刻依然扮作受伤小姑娘的缘故,常青对他完全不设防。
前面他对常青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此刻。
按照苏二娘的计划,这一刻才是最关键的——白兔应该从后方夺走那支生花妙笔。
只要没了那支笔,让蛟龙吃掉常青,简直易如反掌。
偏偏就在这个时刻,白兔忽然瞥见对岸的芦苇中,闪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白衣胜雪,黑发如墨。
顾夫子?他没死?
白兔只觉得胸口剧震,一时间简直不能呼吸。
但那个身影转眼间便消失了。
白兔仓皇四顾,然而天地之间,只有片片白茫茫的芦苇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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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回过神来,抢夺生花妙笔的机会已经错过了,常青划出的空隙当中光芒四射,一只人面豹身、生有双翼的英招显露出了身形。
它扇动翅膀,飞上空中,朝那张牙舞爪的蛟龙扑了过去,两只战成了一团。
常青回身扶着白兔的胳膊。
“你还能走吗?”他柔声道,“那英招是我画的,和真的英招不能比,恐怕坚持不了多久。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白兔咬着下唇。
能弄脏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我已经害死了夫子,难道还要一错再错?
“常公子,我、我之前没有说实话,那水下还有第二只……”
咆哮声呼啸而来,眼前是鳞片交错,鬃毛飞舞,溪水洒了白兔一脸。那埋伏已久的第二只蛟龙趁此机会,从后方猛袭了过来,将常青咬在利齿之间,接着便得意洋洋地退回了溪水之下。
第一只蛟龙也不再纠缠,扭头一并没入了水中。
白兔趴在溪边,望着水面动荡不已,不时有龙身卷曲而出。那竹筏的残骸漂在水面上,彼此碰撞着。
大团大团的鲜血涌了上来。
先前的英招融化成了一摊墨汁,被风一吹便消散了。
白兔等了又等,可直到水面重新恢复了宁静,也再未见到常青出现。
他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冰冷冰冷,直往下坠。
又一个人被自己害死了……
忽然之间,那水面之下,射出了鲜红的光芒。
有团团阴云,簇拥着那光芒,破开溪水,升了起来。
有一人立在阴云当中,衣衫破损,却毫发无伤。他的前额上,鼓动着一只鲜红的眼睛,那光芒正是由此而来。
白兔愣愣地看着那人踩在水面之上,白发翻飞,一步步地朝自己而来。
“常、常青公子?” 不,不对。
虽然相貌一模一样,但这人阴冷至极,嘴角是嘲讽的笑。
“那家伙?若是等他痛下杀手,只怕这身体早被蛟龙吃尽了。”
“你、你是谁?”白兔问。从这人身上传来了神兽独有的威压,他无法动弹,也无法逃走。
“怎么,连我都不认得了吗?”
“常青”走上了岸,逼近前来,手中的笔提在了空中,最终却是抬了白兔的下巴,笔尖在他前额上一点。
“没用的废物,简直是白费了我辛苦抢来的金蚕。”他轻描淡写地说道,接着将四肢僵硬的白兔拎起来,朝溪中一扔。
“我是来拜访旧友的,别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