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希尧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在那个夜晚,阿澈究竟是如何翻过了窗户,逃进了茫茫的雨幕当中。他甚至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少年喘息着转过头来,湿漉漉的黑发紧贴在前额,满眼的惊惶失措。
在突然消失之前,阿澈一路都在着急地奔跑,就像有人在身后紧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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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事后,人们并没有发现除他之外第二个人的痕迹。只有沿途掉落的一些奇异的碎石。
那些碎石并不属于附近的山林,没有人知道它们从何而来。
咸希尧曾因此反复演练过沙盘,却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所有的疑问,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当他和鲁鹰赶到巡猎司,三只石怪已经站在了院落之中。它们抓着屋檐的一角,一起用力,竟在吱嘎声中生生掀开了屋顶。
随着这个动作,一阵阵的碎石从它们身上滚落,掉落在地。
咸希尧停下了脚步,死死地盯着那些碎石。
鲁鹰在他身侧怒吼,更多的烈火组成的箭矢击中了石怪,似乎还有几名身着羿师制服的身影出现,但这一切都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只是蹲了下去,捡起了碎石,缓缓捏在了手中。
是它们做的。
是它们将阿澈追入了雨夜,是它们害得阿澈蒙冤十四年,死不瞑目。
咸希尧捏紧了拳头,直到石块在他手中变得粉碎。
“什么鬼玩意儿!敢跟老子抢桃源图!”
这位外表斯文,其实是个混世魔王的前县令挽起了袖子,一把抓住了石怪的一条后腿,沿着它的身体爬了上去,一路攀上了石怪的肩膀。
这一系列动作犹如行云流水,异常灵活,全都拜他年轻时掏过的那些鸟蛋的经历所赐。
“天字号,第七排,系着红绳的那个!”鲁鹰在下方喊。
他一低头,透过屋顶上被撕出的大窟窿,望见了原本的巡猎司书房,屋内书架翻倒,卷轴四处散落,已经是一片狼藉。几只石怪的大手正在其中交错寻找,可它们的手指那么粗,如何能轻易找到?亏得咸希尧眼尖,一眼就看见翻倒的书架下面压着一段红绳。
他也顾不得其他了,直接跳了下去,石怪的大手眼看就要扫过来,他侧身一滚,正好停在那段红绳旁边,将带红绳的卷轴抽了出来。
“阿澈,我拿到了。”他将卷轴贴在胸口,心中暗道。
就在此刻,他忽然感觉胸口一热,接着便是一阵接着一阵的波动,仿佛人的心跳一般。待他解开衣襟一看,自个儿一直贴身带着的,阿澈留下的那节玉藕竟然在发光。
这是怎么了?
他忽然若有所悟,匆忙解开了手中的桃源图,只见那原本空白一片的画幅上,重新出现了墨色的线条。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笔,一点一点勾勒出了原本的桃源图:重重叠叠交错的桃枝,云雾缭绕间,有人吹着长笛,有人倚着桃花树,正举杯邀他共饮。
这果然是真正的桃源图!他悲喜交加,全副心神都投注在桃源图上,完全没有注意到从背后袭来的石怪的大手。等听到耳边呼啸的风声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飞了起来,犹如腾云驾雾一般,被甩进了空中。
同时被甩出的,还有带着红绳的、散开了一半的卷轴。
“鲁大人!接着图!”
一瞬间,时间的流逝仿佛慢了许多。
咸希尧挥舞着手臂,犹如溺水之人般缓缓下落。
在他下方,便是众人都要抢夺的桃源图。另有两只属于石怪的苍白大手,一左一右,朝这小小的卷轴围了过来。
而在更下方,鲁鹰高高跃起,也朝桃源图伸出了手。
紧接着,是轻轻的“嗡”的一声。咸希尧怀中的那节玉藕,忽然光芒暴涨,形成了一个耀眼的光圈,将他和掉落中的桃源图还有鲁鹰都笼罩在其中。
那光芒耀花了咸希尧的眼,他甚至出现了幻觉,望见桃源图上的云雾蔓延出了画卷,新生的桃枝探了出来,擦过他的脸。他努力睁大眼睛,见那云雾之间,居然出现了小小的村落。就在他的正下方,是绿荫丛生、阡陌交错,隐约还有鸡犬之声传来。
他身不由己地朝下坠落,落入了云雾之中。
眨眼间,光圈便消失了,连同一起消失的还有鲁鹰和咸希尧。
只有带红绳的卷轴还在轻飘飘地下落,画上已经重新回归为一片空白。两只石怪的大手在半空中重重地撞到了一起,碎裂的石粉簌簌而落。
“原来如此!当年我居然看走了眼,放走了桃源图。”
有人缓缓而来,伸手接住了空白的卷轴。在他身边,所有的石怪忽然都停止了动作。
这人生得和常青一模一样,连额上的红纹都是一样,只是说话的声音阴冷无比:“难怪包澈那浑小子说,我永远也找不到。早知如此,当年就该活撕了他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