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就是你最终画出来的铃铛?”
大白懒洋洋地盘在朱成碧的美人榻上,蛇尾尖儿上吊着只用红绳系着的铃铛,举在空中,一面问道。见常青点头,他又将蛇尾一晃,那铃铛便铃铃作响。
“看起来很普通嘛。”
也不怪大白嫌弃,这只常青千辛万苦才琢磨出来的铃铛上没有任何花纹,除了晶莹剔透了些,就是只随处可见的圆形铜铃而已。
“你举起来,再对着光看看。”常青建议道,“那缝里另有玄机。”
大白依言行事,果然看出了不一样的地方——铃铛上那条细小的缝隙并非单纯的一条直缝,而是恰好对应着莲心塔的形状。对着光看过去时,这铃铛就像是挂在莲心塔背后的一轮满月,立刻就珠圆玉润起来。而且,铃铛内用作铃芯的,是一朵极为精巧的九瓣银莲。
“这倒有点意思。”大白颔首。他眼尖,又望见铃铛的内壁上似乎还刻有花纹,凑过去看,“哎这里面还有些字哈——”
常青出手如风,飞快地将铃铛自他的蛇尾上夺了过去。
“不给看就不给看,不过就是你写给人家的情书,也值得藏这么紧。”大白哼哼。
“不是情书!”常青的耳朵尖儿都红了,辩解道,“是我……想给她的祝语罢了。”
人类的文字本身便是一种咒符。若在桃木上刻下祝福之语,悬于门口两侧,便可令邪祟远避,亦能汇聚好运;反过来,它也能形成最恶毒的诅咒,在人心上留下久不愈合的伤痕——就看持笔之人怀抱着何等信念了。
常青素来都是用那生花笔作画,却很少敢用它写字,便是这个缘故。
但这一回,他是真心实意地想给她祝福。 “你说,这铃铛可会合她心意?”常青颇为犹豫地问。
合的,肯定合的。就那个吃货,只要是你送的,哪怕是天底下最丑的铃铛都会美滋滋地拿去戴了,还要成天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逼着我们夸好看的。大白差点就要这样说。可他又转念一想,喵的,这家伙昨天才要我过来当说客,提醒你送她铃铛,今早你就拿着刚画好的铃铛,凑过来问我合不合她心意。
她也太心想事成了吧!如此一来,老子的尾巴岂不是白疼了吗?大白很不忿。他一不忿,就很想搞点事情。
“这可不好说。”他故意扶着下巴,显出深思的样子来,“你想想,你见过的哪个妖兽,是脖子上有铃铛的?只有在人类手底下,用来干活的牛羊牲口,或者是猫狗一类的玩意儿,才会戴这种东西。”
大白说得好有道理,常青哑口无言。
“她的性子你再清楚不过,天上地下谁都不放在眼里,骄傲得很的。”大白继续说,“会不会接受,还真的不好说。”
“你说得对。”常青举着那只铃铛,叹了口气说,“可这只铃铛真的很配她。她今早在我床上未醒,我偷偷给她试戴——” “噗——”大白又一次吐了蛇信子。
他这次又听到了什么?!什么叫做“在—他—床—上”!常青不解地看着他。
求生欲和好奇心犹如水火,同时在大白内心交织。最后他实在忍不住,凑过去咳了两声,低声问道:“所以她昨晚真的陪你睡——” 话刚说到一半,常青的脸就开始红了。
不仅脸,连脖子都红了。
这个平日里最是絮叨不过,连逮着他带兑水的青梅酒给朱成碧,都能念上足足一个时辰的人,居然百年罕见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连耳朵尖都是红通通的。只差开始冒蒸汽了!
直到此刻,大白才正视起这件事来。
他立刻恐怖地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是无夏城里唯一一只知道这个不得了的秘密的蛇,极有可能随时会被炖了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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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就已经望见神农鼎悬在头顶,马上就要罩下来了! “咳咳,这个问题你不用回答了,真的不用。”大白从美人榻上滚了下来,一手还夸张地捂着心口,“我忽然旧伤复发,现在就得回西湖闭关养伤,立刻便要启程,你不用送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沿着圆窗蹿上了楼顶,迅速爬走了,动作快得就跟朱成碧在后面追一样。
只剩下常青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那只“送不出去”的铃铛,发愁得很。
“叹什么气呢!”朱成碧忽然在他身后说。
他吓了一跳,刚想把铃铛藏回袖子里去,就被她抓了个正着,一把抢了过去。
“哎呀,原来你偷偷画的,竟是这个!”朱成碧将挂铃铛的绳子挑在指尖,喜滋滋地说。
“还给我!”常青想过来抓,被她一闪,躲了过去。
她才不要还给他呢,这么漂亮的铃铛!肯定是他特意画来给自己戴的!
朱娘喜不自禁,就像小孩子终于得到了朝思暮想的玩具。她将那铃铛往自己的脖子上比画着,一面还故作矜持地问:“给谁画的?”
常青眼看要败露,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不是给你的!” 短暂的静默。
常青隐约觉得周围的气温在缓缓下降。
“喔,”朱成碧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将铃铛抛回去给他,“那,是给明月奴画的?她倒是挺可爱的,哈?!” 常青莫名地寒战了一下。
明月奴就是那只混血猫妖的名字,是只浑身雪白长毛,拥有金银妖瞳的小美猫,声娇体软,温柔黏人。常青其实是颇为喜欢撸她时的手感的,不然也不会把她抱回家来。
但他此刻打死也不会承认这一点。
不要以为他没有看见朱成碧唇边已经气呼呼地露出来的虎牙!
“钱塘君!”还好他机智地想到了这个名字,“没错,是给钱塘君的。” 朱娘沉默了。
“你,你看!”常青把心一横,索性接着作死,“这玩意儿的大小,是可以随着佩戴者体型变化而改变的。”
他拽了拽铃铛上的绳子,那圆形的铃铛晃了晃,迎风便长了起来,转眼间,便成了西瓜般大小,连带着上面的红绳也增长增粗,垂在一旁。
“这无夏城里,除了你和钱塘君,还有谁用得到这么大的铃铛?”
“哦。”朱娘面无表情地说。
下一秒,她的人形整个从中间爆裂开来,成了无穷无尽朝上方喷射的阴影,到了天香楼的上空才重新凝聚起来,形成了一团浓厚黏稠的黑云。
那云中有细小的金色闪电划过,慢慢地生出山羊般的长角,其下是一对熊熊燃烧着金焰的兽眼。
“你要去哪儿?”常青冲到窗前问。
朱成碧没搭理他,扭转了兽头,拖着黑云,气势汹汹地朝着钱塘江的方向去了。
“这是怎么地了?好端端的,怎么姑娘又炸了?”翠烟在一旁探头探脑。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不,龙啊。”她家常公子站在窗前望着天空,虚弱地说,“翠烟啊,去备些糕点果子,就你家掌柜上回练手做糟了的那些,过几日咱还得给钱塘君赔礼道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