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暑热难耐的夏日午后,孟琰臣梦见了一树琼花。云雾缭绕中,花树高达丈许,枝头上托举着奇异的花盘,边缘九朵蝴蝶一般的莹白花朵,包围着中央金黄的簇簇小花。
孟琰臣赞叹不已,不由自主地飘了过去,又听见树底下有人说:“这是四海无双的琼花。世间唯有心志坚定、品性高洁的少年,才会在梦境中开出这样的花朵。”
隔着花叶,那人的相貌看不太分明,只望见他宽大的玄色衣袖,边缘饰着流云。
“只是眼下,这株琼花开得还不够繁盛,还得锦上添花地加上一笔。”
玄衣人拍了拍手,从树后转出一位羞答答的少女。孟琰臣一见她,顿时双耳轰鸣,犹如雷击。
“晓芙,你,你怎会在此?”
他还想再说,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接下来的话。上个端午,晓芙听从其母的吩咐,给孟家送过挂在门上的艾叶和柳枝,两人因此打过一个照面。
自那之后,孟琰臣再未见过她,但晓芙的影子却无处不在。哪怕是隔着层层的牵牛花、隔着葫芦架,他也能感应到院墙另一端的她。细碎的对话,隐约的嬉笑,从石砖上掠过的清浅脚步,任何一样,都能让他幸福上整整一天。
相较于孟琰臣的手足无措,少女却展现出了令人敬佩的勇气。她缓缓上前,两颊都带着红晕,直视着孟琰臣,往他的唇间塞了一颗剥好的荔枝。
“小哥哥,你尝尝,甜不甜?” 孟琰臣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晓芙接着说:“小哥哥,你不晓得,自从……我总是想着你,走路时想着你,绣花时也想着你,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我是不是病了,是不是要死了?”
她转动手腕,给他看手心里一枚荔枝核:“眼下你果真到我的梦里来了。我便真是死了,也是欢喜不尽——这个,便给我留作纪念吧。”
她竟然与我是一般的心思!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孟琰臣简直想要放声大喊,他身边的那株琼花,像是被他所感染,一朵接着一朵,冒出了更多晶莹如雪的花盘。
玄衣人数了又数,最后还是遗憾地摇了摇头。
“唉,仍是不够。”
孟琰臣连忙向他道谢:“多亏这位先生仗义相助,让我与晓芙在梦中相会,方才知晓了彼此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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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是为了别的。”那人冷冷道,“只因你若越欢喜,这琼花便会开得越繁盛,你这场梦的滋味,也就越美妙。” 他朝前一步,露出的半边嘴角微微咧开,里面隐约是细密尖利的兽齿。
不好!孟琰臣心中警铃大作,连忙扯过一旁的晓芙,想要将她护在身后。谁知道他一回头,少女身边忽然出现了几个似人非人的怪物,全身覆盖着猴子般的长毛,竟然没有五官,只有下颚上两寸来长重重交错的利齿,覆盖了整整半张脸。
晓芙发出了惊叫。孟琰臣一阵慌乱,其中一只怪物却猛地朝他冲了过来,直直地撞上了他的脸。
他身不由己朝后退去,不由得屏住呼吸,以为会传来鼻骨碎裂的疼痛,却只听“砰” 的一声,已是仰面朝天,摔在了自家床边的地上。
“定是它们,在梦中吃了晓芙!”
离开牢房许久之后,这句话依然在徐若虚耳边回荡。他的手腕上,似乎依然还能感觉孟琰臣犹如铁钳般的根根手指。
孟琰臣说的是真话。
他塞到徐若虚手中来的荔枝核也是真真实实的。徐若虚将它举了起来,对着阳光看了看。黝黑,沉甸甸的,表面有明显的四棱。
这个时节无夏城中绝不会有新鲜荔枝。荔枝这物最为娇嫩,从枝上采下只需一日,立刻变了味道。就算岭南有产,待运到无夏,也早就不能吃了。
但这种新鲜荔枝他不仅认得,而且就在昨天还刚刚吃过。就在天香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