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平浪静是他混淆世人的自欺假面,灼灼眼眸藏着他欲说还休的万语千言。
(1)
牵引绳便宜好用,整个下午叶知晓只能在周浔阳的可见范围内活动,她稍微走远一点就被他拽
回去。她满肚子怨言,无数次想逃跑,却发现牵引绳是有密码锁的,她根本解不开,只能认命。
贝壳博物馆据说收藏了九千多种贝壳标本,古化石五千多块,身边的家长小孩都是走马观花,
周浔阳却是来认真学习的,边走边拍,认真记录,时不时还会和解说人员聊几句。
叶知晓不懂这些贝壳的种类和历史,一路跟在他身后,只觉得橱窗里陈列的贝壳都很好看,尤
其是那个皱纹盘鲍,外壳泛着优雅复古的墨绿色和赭石红,呈现着珍珠般的色泽,解说员介绍时形
容它的纹理像层次分明的丹霞地貌,她却觉得,这么好看的贝壳像人鱼公主喝水时用的器皿。
周浔阳早就注意到她对皱纹盘鲍情有独钟,特地带她去馆内卖纪念品的商店,让她挑几个喜欢
的人工贝壳带走。
叶知晓深知他的伎俩,这是打一个巴掌给三颗甜枣,企图用贝壳洗脱她对牵引绳的不满,免得
她回去和叶秋源告状。
她看破不说破,欣然接受了他的贿赂。
离开博物馆天色已黑,他们按照之前约好的,去南城一条胡同里的韩式烤肉店集合。
这家店的老板是一位韩国老爷爷,网上搜索烤肉店,店铺人气很高,听说店里的牛五花肥瘦适
宜,炸酱面也是一绝,唯一的缺点就是店小座位少,客人需要提前预约。
叶知晓和周浔阳来得早,店里人不多,他们面对面坐下,还没翻完菜单,就看见时穗和叶秋源
拎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进来。
旅口这边的商场多是从日韩进货,专柜多有活动,千载难逢的机会,时穗不止给自己买了一双
高跟鞋两只包三条裙子,还给叶秋源和周浔阳各自买了一件衬衫,给晓晓买了一瓶味道清雅的香水。
周浔阳明白她的用意,这是为了感谢他当挡箭牌促成了这次旅口之行,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收下
了。
相比之下,叶知晓这个小叛徒,收到礼物立刻倒戈:“时穗姐,你放心好了,回家以后我绝对
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说,以后你要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帮你盯着我哥。”
周浔阳忍俊不禁,看向叶秋源,从他的眼神里精准读出一句——“你这个小白眼狼。”
他们点了很多肉,店里送了免费小菜,本来不大的桌子摆满了新鲜食材。
烤盘上铺着一层牛油纸,叶秋源负责烤,其他人负责吃,很快肉就被烤得滋滋冒油。叶秋源招
呼服务员换一张新纸,大家趁机伸筷子,等他低头,这帮土匪连肉末也没给他剩。
大家嘻嘻哈哈吃饱喝足就坐在店里聊天。叶秋源问起他们去博物馆的收获,叶知晓拿出买来的
皱纹盘鲍,绘声绘色讲自己的所见所闻,不知不觉就聊到了烤肉店打烊。
他们入住的银钻公馆就在这附近,胡同走到底,右转就是。
夜晚的旅口没有白日喧嚣,这座城市的环卫做得很好,街道光洁如新,连碎纸屑都没有,叶知
晓干脆脱了鞋子赤脚走在回公馆的路上。
沥青路被太阳晒了一天,到了夜晚温度渐渐降下来,踩上去像在做足底按摩。
时穗逛了一天街,一双腿也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回公馆就钻进浴室洗澡,想早点休息。
叶知晓坐在床上试了一下时穗姐送她的香水,又想起贝壳还在包里,伸手去拿,却发现包里除
了手机什么都没有。
她坐在那里愣了片刻,想起好像把装贝壳的小袋子随手放在了烤肉店的桌上,离开的时候忘了
带走。
他们走时烤肉店已经在收拾卫生了,那些不怎么值钱的贝壳不知道会不会被服务员随手扔掉。
她来不及多想,匆匆穿了鞋,走到门口的时候朝浴室喊道:“时穗姐,我把贝壳落烤肉店了,回去
拿一下,马上回来。”然后也不等时穗回应,她就急不可耐地拔腿跑了。
浴室里水汽迷蒙,时穗正在洗头发,头上都是泡沫,水声哗啦,她根本没听清晓晓说什么,等
她快速冲了头发裹上浴巾追出去,这丫头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手机还被她扔在床上。
她随便套了件裙子去敲隔壁的门。
吃烤肉的时候这群狼崽子抢得太狠,叶秋源没吃饱,去楼下便利店买泡面和火腿肠了,只有周
浔阳在房间。
他遇事冷静,听清原委,跟时穗回房间,翻了翻叶知晓的包,其他东西都在,唯独没有贝壳,
以他对叶知晓的了解,推测她应该是回烤肉店找贝壳了。
那些贝壳又没多少钱,也不知道她着什么急。
他说:“烤肉店没多远,她都那么大人了,不至于走直线也能迷路,我去接她。”
周浔阳觉得自己还算淡定,走出公馆大门才发现出来太急,脚上穿着拖鞋。
夜已深,开在胡同里的店铺都已陆续关门,他一路找过去,看见烤肉店熄了灯,服务员正在锁
门,他心里隐约不安,上前询问对方有没有看见一个女孩子回来找贝壳,对方说确实有一个女孩刚
刚来过,找到就走了。
他站在店门口,夜风习习,身上都是汗。
叶知晓不可能回公馆,否则他在来时的路上就会看见。
他给时穗打电话,来不及说太多,匆匆交代:“如果十分钟后叶知晓还没回去,报警。”
烤肉店关门后,胡同变得寂静冷清,少了店里明亮的灯光,仅有一盏晦暗的路灯立在不远处。
经历过下午在博物馆门口时的小题大作,这次周浔阳冷静了许多,只是直觉迫使他的心脏越跳越快,
他终于还是放弃了理智,在夜色中喊出了叶知晓的名字。
回应他的却是一声猫叫。
这条胡同四通八达,里面又衍生了无数小路,他心里乱成一团,额角青筋直跳,最后向黢黑的
胡同深处喊话。
“叶知晓,这个游戏不好玩,你最好给我主动出来,不然等我找到你,你就死定了。”
“你再不给我滚出来,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很好,你就在这儿躲着吧,我不管你了。”
周浔阳说完这一句停在原地,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胡同里的风吹草动,这一带是老城区,白
天商户扎堆,到了晚上人影也不见一个,近在耳畔的也只有虫鸣和远处马路传来的汽车鸣笛。
正当他准备放弃这条路,换一个方向找人,附近猝然响起自行车倒地的声音。
还有一个声嘶力竭的喊声——“救命啊!”
是叶知晓。
她返回烤肉店时服务员正在打扫卫生,服务员把她落在店里的贝壳还给她她就走了。本来她应
该马上返回银钻公馆,可是回去的路上迎面走来一个衣衫褴褛的乞讨者,对方年事已高,佝偻着背,
浑身脏污,戴一副脏兮兮的墨镜,手里拿着盲杖。
老爷爷听见有人走近,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拦住她:“你好,帮帮忙,我眼睛看不见,
能带我去一下附近的洗手间吗?”
叶知晓看他行动不便,环视了一圈,找到了晦暗路灯下公共卫生间的标识。
她没多想,热心肠搀着老爷爷,直走右转,进了一条漆黑的胡同。
路边就是公厕,她把老爷爷送到男洗手间门口就准备走,只是她刚转身,洗手间就走出三个男
人,她只觉得脑后遭受重击,随即眼前一黑,双腿发软,倒在了地上。
有那么十几秒,她的意识是没有的,直到她听见周浔阳的声音,她才为之一振,重新清醒过来。
那些人也听见有人来找她,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小心翼翼拿绳子捆住她,企图速战速决,危险关头,
她来不及想太多,猝不及防地抬腿,踹中了一个男人的鼻梁骨,男人吃痛倒地,顺势撞倒了身后的
自行车。
她逮到机会,扯着嗓子拼了命喊出一声洪亮的救命。
其余两个同伙没想到她还醒着,见势慌忙拿东西堵她的嘴,她话到嘴边的第二声救命就这么卡
在了喉咙里,很快她就被五花大绑地抬上了停在胡同口的面包车。
面包车是改造过的,除了前面有两个座位,后排的座椅都被撤掉了,叶知晓觉得自己像一只即
将被送到屠宰场的猪,逃无可逃。
三个男人随即上车,被踹中鼻梁骨的男人坐在副驾驶,狼狈地拿纸巾擦鼻血。
“这死丫头力气还挺大,可累死我了。”
驾驶座的寸头揶揄说:“一个小姑娘能给你踹趴下,到底是人家力气大还是你弱鸡?”
“滚!”男人回头看了一眼战利品,对守在叶知晓身边的黄毛小子说,“把人给我看好了,这
姑娘肯定是个雏儿,能卖个好价钱。”
叶知晓听见这句,脑袋里全是被人卖到山沟沟里给人当童养媳的画面,本来已经没力气再抗争,
忽然求生欲如熊熊烈火越烧越旺,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他们把车开
走,于是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翻身把身边的黄毛扑倒,直接用天灵盖狠撞对方的头,把黄毛给
撞蒙了。
“卧槽你个死丫头!”黄毛一把推开她,直接扇了她一巴掌。
叶知晓觉得嗓子眼里泛起一股腥气,眼看面包车就要开出胡同,心里无助极了。
就在这时,坐在驾驶座上的寸头忽然踩了一脚刹车,眼看不知道从哪飞来一块板砖直接砸在了
挡风玻璃上,这玻璃还算结实,只是瞬间四分五裂,碎成了蜘蛛网。
这一下事发突然,寸头不得不推开车门查看情况,只是他刚下车,头顶又飞过一块板砖,堪勘
擦过他的头发,砸在了他身后不远的地上。
寸头顺着前照灯的光亮向前看,只见一个年轻男人站在胡同口,
周浔阳一只手懒散地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拿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细长木棍,正闲庭信
步地逆光而来。
他走到车前,也不废话,开门见山说:“放人。”
(2)
另外两个人也下了车,寸头看周浔阳只有一个人,傲慢呵斥道:“臭小子,少多管闲事。”
周浔阳嗤笑一声,眸光如鹰隼般锋利:“不好意思,这事我管定了。被你们抓到车上的,是我
的人。”
周浔阳本意不想动手,但他们三个人很快胸有成竹地围过来,他只好陪他们玩玩,见招拆招。
寸头阴险狡诈,指间夹着一枚刀片,招招攻向周浔阳的眼睛和脖子,他也不客气,趁对方再出
手时,手里长棍直击对方要害,而后趁机扼住寸头的手腕,下手稳准狠,毫不留情地把寸头的骨头
撅折了。
黄毛和另一个鼻孔流血未止的男人一左一右,从两边夹击,周浔阳以退为进,从口袋里摸出一
把打火机,和黄毛过招时在他的头顶放火,黄毛后知后觉闻到烧焦味儿才发现火源来自何处,慌得
满地打滚,向同伴求救:“烧了!烧了!丫的赶紧帮我灭火啊。”
然而他的同伴已经顾不上他了。
周浔阳看黄毛在地上打滚,实在狼狈,好心在他的头发上踩了几脚,帮他碾灭了火。
他看似注意力都在黄毛身上,实则背后有眼,感知到危险靠近,忽而转身,猛然出拳,准确无
误地击中了偷袭他的男人,那人本来鼻梁骨受伤,右侧鼻孔就在流鼻血,现在好了,左边也未能幸
免。
叶秋源和时穗带警察赶到时,就看见周浔阳悠然自得地靠躺在驾驶座里,一双长腿搭在方向盘
上,手里还夹着一支即将燃尽的烟蒂。
身后车厢扔着被他五花大绑的三名人贩子,经此一役,三人伤得不轻,他好心叮嘱警察,带他
们好好做个检查,若是以后有什么后遗症他不负责。
他说完下车,把手里的长棍塞给叶秋源,面无表情交代:“我去做笔录,你帮我把这个放到烤
肉店门口。”
“嗯?”
周浔阳抬眸:“这是我从人家拖把上卸的。”
叶秋源:“……哦。”
你可真是机智呢。
周浔阳把三个人贩子绑上车的时候,叶知晓就在旁边狂刷存在感,她的嘴巴被封上了,只能发
出呜呜的声音,她觉得周浔阳第一件事应该先给她松绑,结果呢,这个无情的男人看也不看她,哐
当关了车门,惬意地坐进驾驶座抽烟去了,无论她在车里如何挣扎,他也不为所动,连三个人贩子
都露出了疑惑的目光,恐怕怀疑自己的这单生意是不是被人截胡了。
还好,警察来了,叶秋源和时穗在车里找到她,给她松了绑。
时穗姐看她情绪稳定,除了额角肿了好大一个包,身上没其他伤处,贴心地陪她去做了笔录。
等这件事尘埃落定,四个人回到银钻公馆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这一晚鸡飞狗跳,大家都被突发状况搞得神经紧张,睡意全无。
叶知晓知道一切因她而起,很有自知之明地蜷坐在床头一角,听叶秋源喋喋不休地教育她。
“为了几个破贝壳,你说你至于吗?就算回去拿贝壳,你也不找个人陪你?大晚上瞎跑!你有
考虑到后果吗?幸好周浔阳及时找到你了,如果没找到呢?你就被他们卖了知不知道?社会新闻没
看过吗?那些女孩什么下场?我告诉你叶知晓,你这次自作主张跟踪我们上车,我就应该把你扭送
回去,如果你跟我出来,最后我把你弄丢了,你觉得爸妈能原谅我吗?我能原谅我自己吗?我后半
辈子都不用干别的,我就满世界找你吧!”
叶知晓一句话也不敢说,等叶秋源说完了才自责得语带哭腔说:“哥,你别说了,我知道错
了。”
虽然她认错态度良好,叶秋源却一肚子火,他太了解叶知晓了,这丫头能屈能伸得很,认错最
积极,就是不长记性,他真想给她两巴掌,让她对这件事刻骨铭心,可到底不忍心。
时穗认识叶秋源这么久,从来没见他火气这么大,劝也不敢劝,只好偷偷给周浔阳打手势,让
救兵说两句。
周浔阳从回来就站在一边玩手机,这会儿对时穗的手势也视而不见,看时间不早,冷道:“你
们继续,我累了,回去睡了。”
大抵没想到他会这么冷漠,大家都是一愣。
叶知晓目送周浔阳的背影离开,心里一阵委屈。她知道周浔阳一定很生气,他最讨厌麻烦,也
就是看在她是叶秋源妹妹的份上才去救她,不然早就退避三舍了。她今晚确实不应该一个人跑出来,
他生气也是应该的,可是……也不至于这么绝情吧。
警察都说这伙人来路不小,有完备的产业链,虚惊一场是她运气好。
她差点就被人贩子卖了,除了时穗姐,这两个男人也不安慰安慰她,就不怕她有心理阴影吗?
因为周浔阳冷漠的态度,叶知晓一宿都没睡好,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又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梦
里她真的被人拐到了深山老林,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周浔阳就在旁边冷眼旁观,骂她“活该”,
然后她就被吓醒了,看一眼时间,才六点多。
她睡不着,干脆爬起来,为了将功补过,去餐厅给大家打包了早餐。
这次她长了记性,手机充满电,二十四小时不离身。
等她拎着早餐去敲隔壁房门,周浔阳刚好开门出来。
昨天回房间他没洗漱直接睡了,今早起来才洗了澡,叶知晓能闻到他身上清新的柚子香气,可
惜和他冰冷的低气压格格不入。
他低垂眼睫,双唇紧抿,视她如空气,稍一侧身,绕开了她。
叶知晓愕然片刻,急忙拦在他面前,不许他走。
昨天胡同里漆黑一片,直到与他面对面站在一起,她才留意到周浔阳的右侧脸颊有一小块擦伤。
她心里十分抱歉,嗫嚅问:“你脸上的伤擦药了吗?”
周浔阳绷着一张冷漠脸,懒得和她多说一句话。
叶知晓又狗腿地晃了晃手里的早餐,笑得乖巧可人:“你是去吃早餐吗?喏,我都打包好了,
你吃包子还是油条?”
周浔阳语气淡淡:“都不想吃。”
然后也不管叶知晓脸上的表情有多委屈,冷漠地和她擦肩而过了。
因为叶知晓差点被人贩子拐走,叶秋源决定提前结束旅行,早点把拖油瓶送回去,可是在安河
牧场预定的两室一厅树屋酒店已经过了退单时间,不住相当于六百多块钱打水漂,他们只能按照原
计划,继续牧场的行程,把火车票改签到了明天。
从银钻公馆去牧场的车上,周浔阳全程戴耳机,叶知晓几次欲言又止,他都故意看向窗外,对
她不理不睬。看他如此不想搭理她,叶知晓也不再自讨没趣,下午到安河牧场全程跟在时穗姐身边,
没在周浔阳面前碍眼。
牧场拥有一片广袤的草原,到处绿意盎然,成群结队的奶牛、羊驼、小绵羊散落在各处吃草,
还有蔬菜大棚供游人采摘,棚里种着番茄、草莓、小黄瓜,新鲜纯天然,游人交钱自选,到了晚上
可以带着这些果蔬去牧场指定的自助烧烤区野餐。
叶知晓心不在焉,整个下午就摘了几颗水蜜桃,晚饭也没胃口吃,躲在树屋啃桃子。
时穗本想叫她下来,叶秋源看穿她卖惨的技俩,阻拦道:“她爱吃不吃,不用叫她,不吃更好,
省钱。”
没有叶知晓在场,大家也不用避讳各种少儿不宜的话题,反而更加轻松自在。
这个季节,来旅游的多是放暑假的学生,叶知晓躲在树屋里通过窗户暗中观察,看见他们和一
群年轻男女攒了一个七人局,好像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看起来有说有笑,笑闹声不断,俨然是一副
没她更好的和谐画面,她简直要气死了。
她把手里的桃子当作出气筒,一连咬了好几口,一个没留神,噎住了。果肉上不去下不来,她
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去世,还好冰箱里准备了供客人自取的饮品,她随手拿了一瓶,咕嘟咕嘟喝掉大
半瓶才把桃子咽下去。
终于得救了。
她缓了好半天,然后发觉齿间清甜,拿起瓶子看了一眼,瓶身上印着娇艳欲滴的梅子,其他都
是看不懂的日文,她猜应该是饮料之类的,于是意犹未尽地把剩下的小半瓶也喝个精光。
觉得不过瘾,喝完她又开了一瓶,最后三瓶下肚,她终于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饱嗝。
而树屋不远处的野餐烧烤区,真心话大冒险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临时加入的新朋友是三男一女,其中有一对情侣,另两个女生则是单身,他们野餐的位置就在
周浔阳他们旁边,其中一个长相日系的甜美长卷发观察他们好长时间了,确定叶秋源和时穗是一对,
决定对周浔阳出手,于是靠朋友牵线搭桥攒了局,顺其自然借玩游戏的名义坐到了周浔阳身边。
朋友都是助攻,但凡瓶口转到周浔阳,问的都是情感话题,几轮下来,长卷发终于亲手转到了
周浔阳。大家露出心照不宣的笑,长卷发也争气,坦然直视周浔阳的眼睛,一鼓作气:“请问……
像我这样的女生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周浔阳早就看穿自己是对方的狩猎目标,没直接拒绝让姑娘难堪,而是很给面子地笑了笑,语
出惊人:“不好意思,我这人不看颜值。”
长卷发不解:“那看什么?”
周浔阳没正经:“看技术。”
说完借口去了洗手间,溜得飞快,长卷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被他一句话惹得脸颊爆红。
时穗看出周浔阳对长卷发没意思,笑吟吟帮忙圆场:“我这个朋友可是情场老手,姑娘你要慎
重啊。”
长卷发的朋友也安慰她:“算了算了,你这个纯情小白兔还是别考虑了,否则要被吃干抹净
的。”
“是呀,你这颜值找个有颜有钱顾家靠谱的不香吗?还是别招惹浪子啦。”
“就是。就当是一段插曲,别想了,咱们继续玩。”
……
今夜星河旖旎,牧场弥漫着淡淡青草香,周浔阳胡说八道就跑,也不打算再回去。
他看头顶星光璀璨,北方这个季节常见的星座都能一眼辨认,决定回树屋拿单反和说明书,尝
试拍星轨。
只是他还没走到树屋门前,头顶忽然传来清脆的一声:“飞、天、小、女、警!”
他恍然抬头,看见叶知晓翻出树屋露台的围栏,摆出超人的经典造型就要往下跳。
这树屋说高不高,但摔下来也能摔出脑震荡,她这个操作实在疯得让人摸不着头脑,饶是周浔
阳脑子再灵光,反应再快,也蒙了片刻。还好他定了定神,视线锁定在叶知晓身上,一个箭步冲上
去,赶在她脸朝地摔毁容之前,一把接住了她。
从天而降的冲击力迫使他身体后仰,最后摔躺在地,自始至终他都把叶知晓紧紧地护在怀里,
然后他睁开眼睛,看见夜空无边无垠,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这附近就是羊舍,耳边传来小羊“咩咩”的喊声。
他低头看怀里的叶知晓,确保她安然无事,险些被她吓跳停的心脏才恢复正常节奏。
昨天在博物馆门口瞎跑,深更半夜又一个人出去找贝壳,现在还不消停,竟然玩起了高空坠落,
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毫不留情斥道:“叶知晓,你他妈是疯了吧?”
叶知晓却对他的暴怒视而不见,从他怀里抬起她的小脑袋,眸含春水,笑容无邪,开始了她的
模仿秀:“咩,咩。”
周浔阳倏忽呆住。
他发现这只从天而降的小绵羊脸色绯红,再看她手里拿的粉色易拉罐。
好嘛,日本的梅子酒,喝时无知无觉,后劲能撂倒一头牛。
她今晚是别想清醒了。
(3)
周浔阳费老半天劲总算把叶知晓背上树屋,将她安置在床上,又在她的点歌要求下,唱着不着
调的《小燕子》,千辛万苦哄她睡着。
他松了口气,去另一间房拿单反相机,趁叶知晓熟睡,蹑手蹑脚离开树屋,找了一处视野开阔
的草地准备拍摄星轨处女作。
说明书还没研究明白,身后冷不丁又传来一声“咩”。
周浔阳心怀侥幸地闭了闭眼,回头却看见醉醺醺的叶知晓不知道从哪拣来两片树叶,生动形象
地演示了什么是一叶障目。
这回他放弃了送她回去睡觉的想法,索性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一起等待长曝光。
被酒精掌控的叶知晓乖得不像话,紧挨他坐,不客气地挽住他的手臂,把他的肩膀当枕头。
周浔阳下意识抽手,她的力气却大,他怕弄疼她,没再挣扎。
喝多了的叶知晓是个小话痨,嘴里一刻不闲,连唱了七八首歌,终于安静了一些。
周浔阳的肩膀被她枕得有些酸,嫌弃地推开她的小脑袋数落她:“你喝成这样,被人卖了恐怕
都不知道。”
“我这么聪明,才不会被人卖了呢。”喝多了的叶知晓,舌头也是别人的,她吐字不清说:
“我有守护神,浔阳哥一定会来救我的。”
周浔阳忽然听见她糯糯地喊自己“浔阳哥”,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心情颇好地放任她把自
己的肩膀当枕头,想怎么枕就怎么枕。
叶知晓却忽然想到什么,歪歪扭扭爬起来,盘腿坐在周浔阳面前,一脸认真地审视他。
他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你看我干嘛?”
“你这个老妖怪!”叶知晓突然掐住他的脸,卯足了劲下狠手。
周浔阳:?
他挣扎着逃出她的魔爪,一把按住她的额头,把她推开。叶知晓的小短胳膊扑了个空,嘴巴却
不依不饶:“快把我的浔阳哥还给我!他才不会不理我,不跟我说话!”
周浔阳哭笑不得。
她醉得不省人事,他也没什么顾虑,坦言道:“还不是你自己做事莽撞,我才这么生气。不就
是几个贝壳吗,丢了再买就是,结果差点把自己搭进去,至于吗?”
叶知晓严肃抗议:“那是浔阳哥给我买的贝壳,价值连城,千金不换,就算丢了再买,也不是
他送给我的,你根本就不知道那些贝壳对我的意义。”
周浔阳怔了怔,他完全没想到,她的脑回路和自己完全不同。
原来在她心里,那些贝壳之所以珍贵,都是因为他。
叶知晓还在碎碎念:“哼,老妖怪,什么都不懂。”
周浔阳一时失笑,订正道:“你再喊我老妖怪,小心我对你不客气。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我就是你的浔阳哥。”
“嗯?”叶知晓凑近,认认真真辨认他的五官,然后注意到了周浔阳脸颊上的那处擦伤,伤口
已经结痂了,但还是有些红,她眉头一皱,心疼地抚了抚伤处,“浔阳哥,你受伤了,疼不疼啊?”
周浔阳话到嘴边的“不疼”还没说出口,叶知晓突然身体前倾,凑到他面前,笑嘻嘻说:“不
疼不疼,我帮你呼呼。”
随即一丝清凉扑在周浔阳的脸上,他僵在原地,霎时大脑一片空白。
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感席卷而来,身体里看守闸门的士兵被人收买,夏天的风流窜进他的四肢
百骸。他的心好像一座海岛,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遇的巨变,洪水澎湃,堤岸溃败。而他,当局者
迷,无能为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理智回笼,周浔阳不太自然地把脸转开,刻意和叶知晓保持了一个生疏的社
交距离。她醉得神智不清,未能看出他的反常,很快就被藏匿在草丛中的萤火虫吸引,抛下他,开
开心心地去追那些夏夜的精灵了。
她跑起来的时候,白裙子迎风翩跹,像一只误打误撞汇入流萤的蝴蝶。
更深露重,周浔阳静坐树下,唯有银河将他的欲望尽收眼底。
无人知晓,风平浪静是他混淆世人的自欺假面,灼灼眼眸藏着他欲说还休的万语千言。
叶知晓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和周浔阳坐在一棵树下。
他们一起看银河,还有一闪一闪的萤火虫。
他眉眼温柔,她给他唱歌。她枕他的肩膀,他也没有拒绝。
后来她壮起胆子,想要亲他,眼看越来越近,这场梦却醒了。
叶知晓意犹未尽,梦中惊坐起,满脸都写着懊恼和不甘心。
“你终于醒了?我还在想要不要叫你呢。”时穗看她呆坐在那里好像失了忆,边收拾行李边帮
她回忆,“你还记得吗,昨晚你把梅子酒当成了饮料,一连喝了三罐,我们玩游戏回来,就看你四
仰八叉地躺在客厅地板上,醉得不成样子。”
叶知晓回想了片刻,觉得不对劲:“周浔阳呢?”
“什么?”
“我昨晚好像看见他回来了,我躺在地板上,他难道就视而不见?”
“你是做梦了吗?”时穗被她这幅样子搞得哭笑不得:“浔阳昨晚是和我们一起回来的,后来
他和秋源一起把你抬上了床,你有印象吗?”
叶知晓茫然地摇了摇头。
昨晚的记忆好像经过剪辑、删除、再创作的后期处理,她的大脑已经无法正常读取。
直到坐上回家的火车,她躺在铺上还在绞尽脑汁地回忆,却什么都没想起来。她长这么大一口
酒没喝过,经过昨晚梅子酒的历练,酒精后遗症明显,后来昏昏沉沉睡了一路,傍晚到站才算彻底
清醒。
她的票是中铺,周浔阳站起来在她枕边拍了两下:“快到站了,别睡了,起来检查一下东西。”
她“哦”了一声,迷迷糊糊坐起来,忽然意识到周浔阳终于和她说话了。
因为这个她彻底恢复了往日的兴奋。
至于那段酒后被她遗忘的记忆,想来不重要,忘了就忘了吧。
他们没和家里说今天回来,怕爸妈来车站接他们,万一看见时穗会露馅。
天色不早,车站出站口聚集了很多黑车司机,叶秋源担心时穗一个人回家不安全,打算四个人
一起走,上车先送她。
时穗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笑说:“不用了,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和我爸说参加学校组织
的暑期活动今天回来,他说会派人来接我,估计快到了,我先去马路对面等,免得他的同事看见你
们起疑心。”
她说完拖着小行李箱走了,半途又停下,好像知道叶秋源在看她,放下行李箱转身跑回来,在
他唇上留下一个轻轻的吻才恋恋不舍地走上斑马线。
叶知晓和周浔阳很自觉地移开视线,看看天,看看地,等人走了,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啧”。
叶知晓感慨:“哥,我是真没想到,你能找到这么好的女朋友。”
周浔阳嘴更毒:“古人说得好,傻人有傻福。”
“……”
叶秋源装作没听见,目光紧随时穗,想确定她安全上车再走。这时路转角驶来一辆黑色汽车,
车身轮廓修长,车体线条流畅,看起来既商务又有超跑的炫酷感。
他们站在马路这边,眼睁睁看着那辆车停在时穗面前,一个西装革履戴白手套的中年男士从驾
驶座出来,绕到时穗身边帮她把行李箱放进了后备箱。
叶秋源一向知道她家境不错,否则也不会逛街的时候出手那么大方,只不过他对车没研究,好
奇问周浔阳:“你视力比较好,能看出来那是什么车吗?”
“保时捷 Panamera,四座双离合,售价两百万左右。”周浔阳报完价格,看叶秋源的嘴巴张得
能放进去一颗鸡蛋,戏谑道,“时穗原来还是白富美呢。”
叶知晓也听傻了,两百万啊!这是什么概念啊!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她扯了扯叶秋源的衣摆,惊讶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哥!时穗姐家里这么有钱吗?”
叶秋源呆愣半晌,确定周浔阳不是在逗他,咽了咽口水,诚实道:“很惊讶吗?真巧,我也是
今天才知道。”
他们从车站打车回家正好赶上家里吃晚饭,孙桂贤端着红烧鱼从厨房出来,看见两个孩子出现
在玄关,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忙把手里的鱼放下,二话不说冲过来,一把拧住了叶知晓的耳朵。
“啊啊啊,妈,妈,你轻点,我是不是你亲闺女啊!”
“你能耐了啊,我平时给你零花钱太多是吧?一声不响买票上火车,跟我玩说走就走的旅行,
幸好你和你哥会和成功,万一半路出现什么意外,你哭都没地儿哭!”
叶知晓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歉:“是是是,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你错了?我看你是嫌疼!”孙桂贤又加重了几分力道,“疼的就是你,不然你根本不长记性。
你一个女孩子,行事作风怎么这么野呢?你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不知道多听话,放学晚回家都知道
给我打个电话,再看看你!干啥啥不行,闯祸第一名!”
叶知晓觉得耳朵马上就要被老妈拧掉了,忙给一旁看热闹的叶秋源递眼色。
叶秋源看她被老妈收拾得服服帖帖,开心还来不及,对她求助的眼神视而不见。
叶知晓算是认清他了,既然他无情,也别怪她无义。
她扯着嗓子喊:“妈,你见过两百万的保时捷吗?刚才在路上……”
“妈!”叶秋源慌了,一把搀过孙桂贤,把她和叶知晓分开,相当贴心地给老妈揉肩捶背,
“您辛苦了,养我们这么大不容易,晓晓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该教训的我都教训过了,她向我保
证,再也不敢了。哎呀,这红烧鱼可真香,咱吃饭吧。”
叶秋源这个人精几句话安抚了孙桂贤的火气,趁老妈去洗手的功夫,警告叶知晓不准乱说话,
否则就把她在旅口差点被人贩子拐跑的事告诉爸妈,到时候她肯定免不了一顿揍,零花钱估计也会
没收,让她考虑好后果。
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彼此都有把柄在对方手里,叶知晓果断和叶秋源达成一致,乖乖给嘴巴
上了锁。
(4)
从旅口回来,生活又变成了一杯温开水,叶知晓开始按部就班去老师那里练琴。
这个暑假没有作业,也没有补习班,练琴成为她的生活重心,偶尔想起在旅口的那几天,她总
会觉得不真实,虽然中途有过波折,回想起来还是觉得美好得像偷来的一样。
到了八月,白昼变短,日落越来越早,再下几场雨,树上的叶子就黄了。
每年立秋都像是暑假结束的前奏,叶知晓虽然对夏天恋恋不舍,日历还是撕到了这一天。
她和玥盈约好在开学前做一些改变,以此来迎接地狱般的高中生活,于是两个人约在了理发店
见面,让 Tony 老师帮她们设计一个新发型。
等剪完头发,方玥盈鼓起勇气睁开眼睛,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惊讶不已。
她的五官长得小巧,脸型并不适合长发,剪了短发立刻变成元气少女。
叶知晓闭着眼睛,内心忐忑问:“怎么样?还算成功吗?”
方玥盈故意不说话,叶知晓心里紧张得打鼓,倒不是害怕自己换了新发型变丑,而是怕她给玥
盈指导的发型不成功,一想到这儿,她也一鼓作气睁开了眼睛。
看见玥盈的新造型,她惊喜极了:“好看!适合你哎!我就说你要相信我的审美吧。”
转头再看镜子里的自己——她以前排斥齐刘海儿,觉得傻,听了玥盈的话,尝试这一次,结果
却真香打脸,新发型也太可爱了吧,像樱桃小丸子。
两人开开心心去前台结账,Tony 老师看客人满意,又在她们俩的耳朵上看到了商机,贴心提醒:
“咱们店里还有打耳洞的项目,两位有需要吗?”
叶知晓想打耳洞很久了,但是她怕疼,今天心情好,她一时飘得很,什么都不怕了,干脆趁热
打铁。
“打!”
方玥盈劝都劝不住她,等叶知晓坐在椅子上,看见工作人员拿来一支又粗又长的空心管,想后
悔已经晚了。
她记得别人打耳洞都是拿那种像枪一样的东西,这么粗的空心管,扎进耳朵里,穿过皮肉,得
多疼啊。她越想越怕,再看工作人员的手法,也不太专业,工具看起来也不是一次性的,甚至都没
用酒精棉消毒,她想临阵逃脱,工作人员却一把揪住她的耳朵,嘴里念叨着“别怕别怕,马上就
好”,根本不顾她的挣扎,就把空心管穿进了她的耳垂。
叶知晓觉得手心里都是汗,和方玥盈怎么走出店门的都不知道,脑子里都是完蛋了,一失足成
千古恨,说不定她要被染上什么病了,也不知道治不治得好,会不会影响她的大好人生……再然后,
她就觉得眼前所见全都失去了颜色,脚下一软,什么都不知道了。
方玥盈勉强扶住她,看她慢慢滑躺在地,整个人都蒙了。
这人怎么打个耳洞把自己给打晕了啊?!
叶知晓晕倒的地方就在李熠然家附近,李熠然刚上完高一数学辅导班,下了公交车正好看见这
一幕,忙跑过来和方玥盈一起把叶知晓安置到了路边。
方玥盈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不放心问:“要不要送她去医院啊?”
李熠然低头看脸色煞白的叶知晓:“不用。”
他按照方玥盈说的去了那家理发店,也询问了店员,得知空心管并无问题,工作人员早在把空
心管从储存柜里拿出来的时候就把外面那层一次性塑料包装拆了,叶知晓纯粹是脑洞太大胆子太小
又惜命,自己被自己吓晕的。
“那现在怎么办啊?”方玥盈一脸担忧看叶知晓,说好剪完头发去喝奶茶,现在喝个鬼呀。
李熠然蹲在叶知晓身边想去翻她的口袋,又觉得不合适,把手抽回来,吩咐方玥盈:“你找下
她手机,联系她爸妈……嗯……别了,还是打给她哥吧。”
方玥盈在联系人里搜索“哥”,什么也没有,再搜“叶秋源”,也没有。
她只好从头开始翻电话薄,置顶前四位分别是:大美女、大帅哥、丑八怪、讨厌鬼……
她也是第一次见这么给家人备注的,一时头大,把电话拿给李熠然:“你觉得这个丑八怪和讨
厌鬼,哪个是她哥?”
李熠然瞟了一眼通讯录,看见“讨厌鬼”三个字心里五味杂陈。
他说:“第三个吧。”
今天立秋,也是叶秋源的生日,莲池新开了一家三层 ktv,他订了包厢,请好久不见的高中朋
友一起出来玩。时穗原本也答应他来,不巧被家人带到国外度假没能回来,礼物倒是提前几天就寄
来了,连蛋糕也是早就订好的,六层水果慕斯。
来的这帮人五音不全,包厢里一群大老爷们儿鬼哭狼嚎,手机响了好几遍叶秋源才听见。
得知叶知晓晕倒了,他对方玥盈说:“那麻烦你们把她送到金麦 107 吧,我现在就在这儿。”
等他挂了电话,坐在身边的陆子野问:“谁啊?”
“还能谁,我那个宝贝妹妹,每天都能送你一个惊喜。”
周浔阳对唱歌不感兴趣,整个下午都坐在沙发上看大家表演,听说叶知晓要来,觉得奇怪:
“她来干嘛?”
叶秋源回想方才电话里方玥盈说的话,讥诮道:“她去打耳洞把自己打晕了。”
周浔阳:“……”
服了。
吓晕过去的叶知晓是被陆子野的歌声吵醒的。
伍佰的歌本来就有难度,他偏唱《来不及》,没有一个字在调上,她眼皮再沉也晕不下去了。
ktv 包厢的灯光晃得人头晕目眩,她睁开眼睛看见周浔阳的脸,理了理头绪,发现自己躺在一
张沙发上,身边环绕着男生们的笑闹声。周浔阳手里拿着一罐雪花,正在和身边的朋友聊天,从她
的视角看过去,正好能看到他冷俊的下颌线,还有那颗上下滚动的喉结。
方玥盈看见她睁开眼睛,凑过来和她咬耳朵:“晓晓,你醒啦。本来我和李熠然想把你送到这
儿就走的,但你哥太热情了,说今天是他生日,让我们留下一起玩。幸好你醒了,满屋都是男生,
我和谁也说不上话,闷死了。”
叶知晓坐起来,一时有些蒙,奇怪,她怎么莫名被送到了叶秋源的生日局?
她环顾包厢,发现李熠然竟然也在,他和叶秋源坐在一起,聊得还挺投机。
周浔阳和朋友说完话,回头看她醒了,喝了一口啤酒,不客气地调侃道:“听说你打耳洞打晕
了,这不是什么冷笑话吧?”
他嘴角噙笑,桃花眼上挑,酒后半醉半醒,眼神迷离,连嘲笑她都自带几分少见的柔情。
叶知晓听她哥说,周浔阳现在忙着做课题,暑假要写两篇论文投稿,从旅口回来就每天把自己
关在书房很少出来,今天难得能见到他。他那张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欠,叶知晓意图还嘴,只是没想
好怎么呛回去,刚唱完歌的陆子野忽然拿着麦克风跑过来,挤开周浔阳,在她身边大剌剌坐下。
“晓晓,晓晓,我刚才唱的《来不及》怎么样?你是学音乐的专业人士,给我打几分?”
“嗯……”她觉得打零分有点太残忍,毕竟陆子野唱得挺卖力的。
周浔阳倒一点情面也不留,冷道:“不用她给你打分,我这个非专业人士给你打负分。”
陆子野忿忿:“你说了不算,晓晓才是专业的。”
“她专业也是拉小提琴专业,唱歌说不定还不如你呢。”
周浔阳不过随口胡说,却激起了叶知晓的胜负欲。
“谁说的?”她豁然起身,径直走上台,一把摘了立式话筒的麦克风,“麻烦坐在点歌台旁边
的哥哥,帮我切一首《春夏秋冬》,哦,记得关掉原声。”
包厢的灯光炫彩迷离,忽明忽暗,叶知晓站在方圆之内的台上,静听经典旋律,启齿就是标准
的粤语。她的声音很有故事感,让本来嘈杂喧闹的空间像被人按了降噪键,交谈中的人也愿意停下
来,听她动情唱一曲旧时香港的四季。
周浔阳神情慵懒,倚在沙发靠背上,眯着眼睛打量她——几日不见,她剪了头发,新发型把她
衬得文静可爱,越来越像一个小姑娘,尤其此时亭亭立于舞台上,更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和稚气。
她唱得也不错,比在旅口喝醉时大着舌头唱儿歌要好听得多。
这首歌初听不觉得,听多了极易让人产生沧桑之感,好像不知不觉走过一年四季。她空灵清澈
的嗓音反而把一缕沧桑稀释得无影无踪,连秋风的凉也让人觉得熨贴,一字一句撩在听者的心上,
别有一番韵味。
周浔阳拿起手里的啤酒,想喝时才发觉易拉罐已空。
李熠然无声走近,将一罐未启的新酒递给他。
周浔阳抬眼看少年的脸,他比三年前初见时棱角分明,那时他还是一个一眼就能看穿心事的男
生,现在这张脸却戴上了令人猜不透的面具,有了属于少年的锋芒。
他接过啤酒:“谢谢。”
李熠然顺势坐在他身边,坐下才问:“周学长,我能坐这儿吗?”
周浔阳“嗯”了一声,而后扣动拉环,只听一声脆响,液体气泡上涌,他仰头喝了一口,摩挲
着瓶身,说:“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叶秋源吧?不好意思,以前不是故意骗你,只是……懒得解释。”
李熠然没说话。
周浔阳把酒递给他:“尝尝?”
李熠然没接:“我未成年。”
周浔阳笑了:“你倒乖。”
李熠然皱眉:“只是不喜欢。”
周浔阳挑眉:“喝过?”
李熠然:“……没有。”
周浔阳嘴角上扬:“那你的评价不客观,喜不喜欢你得尝过才知道,总是和她保持距离,你怎
么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
李熠然静默片刻,没有反驳。
周浔阳侧头看他,舌尖在齿间抵了三圈,终于按捺不住好奇,问:“你还喜欢她吗?“
李熠然点了点头:“嗯。”
周浔阳斜睨他一眼:“喜欢什么?”
“不知道,就是喜欢。像吸铁石的正负极。”
这小鬼还蛮会形容。
“表白了吗?”
“没有。是你说的,要以学习为主。”李熠然说到这里盯住周浔阳,“你呢?”
周浔阳懒洋洋从鼻子里扔出一个“嗯?”
李熠然却给他抛来一颗炸弹:“你喜欢她什么?”
他准备喝酒的动作骤然一顿,随即漾开一抹足矣掩饰一切的笑。可是没等他说话,李熠然先一
步笃定道:“你否认也没用,我有自己的判断。”
周浔阳失笑,一时无言。
他觉得自己真不应该小看小朋友,人小鬼大,浮想联翩。
叶知晓一首歌唱完,包厢里想起此起彼伏的掌声和口哨声。
她用实力说明一切,心里相当有底气,她把话筒放回原处,走到周浔阳面前:“怎么样?我唱
成这样还行吧?”
周浔阳抬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气定神闲地找茬儿:“还行,和原唱比也就差了一万倍
吧。”
叶知晓有自知之明,不敢和张国荣比,但是难听一万倍也太过分了吧。她不服气地嘟哝:“胡
说八道,我唱成这样都能出唱片了。”
“唱片?”周浔阳故意逗她,手指她身后的麦克风,顽劣道:“你如果能出唱片,我把话筒吃
了。”
“你……”叶知晓觉得自己犯不着和他生气,毕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随手从茶几上抓了一
把空瓜子壳扔在周浔阳身上,拉起方玥盈就跑,“我们走。”
瓜子壳劈头盖脸而来,周浔阳躲闪不及,领口失守,大批果壳钻了进去,扎得他不得不脱了衣
服把果壳抖掉。
他被叶知晓的暗器中伤,回头看李熠然,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你看看你心上人做得好事,她一点女孩的样子都没有,我喜欢她什么啊?喜欢她气我吗?”
李熠然是个老实孩子,就事论事,公平说:“那还不是你先挑的事,你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
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说起来我应该向你学习。”
周浔阳停下抖衣服的手,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李熠然耸了耸肩,从桌上抓了一把瓜子,那副表
情仿佛在说“你别解释了,我都懂”,周浔阳莫名哑口无言。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对其他人不吝赞美,却唯独对她毒舌。
所有人都说她长得好看,他却正眼也不瞧她,偶尔还会挖苦她腿短。所有人都说她琴技卓越,
他却不屑一顾,从来不曾予她夸奖。
可他又十分喜欢看她暴跳如雷不服输,或者像只奓毛的小野猫,叫嚣着一定要证明给他看的样
子。喜欢她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他身上,乖巧喊他“浔阳哥”的样子。喜欢她认真专注地做一件事,
全身心投入的样子。
所以,这是喜欢吗?
周浔阳轻晒,喜欢不是分很多种吗,谁说喜欢就一定是风花雪月的男女之情?叶知晓比他小五
岁,还是叶秋源的妹妹,他怎么可能喜欢她?
他看向李熠然,这孩子的眼神倒是坚信他对叶知晓“心怀不轨”,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又
觉得没必要。
算了,他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叶知晓拉着方玥盈一路跑到了北镜桥。
这个时间桥下还有钓鱼的老爷爷,她忽然嚎一嗓子,把上钩的鱼都吓跑了。
“我以后一定要出唱片!一定要出唱片!”
方玥盈靠在桥栏杆上,对她这副样子哭笑不得:“好,出唱片出唱片。”
叶知晓雄赳赳气昂昂:“我还要自己写歌。”
方玥盈刚想夸她有志气,她就来了一句:“写歌骂周浔阳!”
“……”
少女,你真是好有理想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