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金姑娘死了。她死在拉卜楞寺西头尼姑寺的门外。香波王子到达时,尸体还在勘验当中。她趴在地上,是一种触目惊心的赤裸,半个身子都是血肉模糊,已是非人所有了。派出所的警察一时搞不明白,为什么死者的伤口都是一个接一个的血洞,从手背到耳根,十二个血洞连成了一条线。而且都是如此深圆的血洞,绝不可能是刀子戳出来的,一定有一种特殊的杀人工具,帮助凶手完成了这场惨不忍睹的谋杀。
香波王子半个身子都是疼痛,里里外外地疼,里头脏器疼,外头皮肉疼,好像那十二个血洞剜在了他身上。他看了看央金姑娘依然捏在手里的红玛瑙项链,难过地说:“是她,一个不请自来的导游,她说她叫央金。”
警察说:“快说,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千万不要隐瞒。”
香波王子神经质地说:“你们怀疑是我杀了她?”
警察说:“不要紧张,我们有权力怀疑任何人。”
香波王子想起了白天在贡唐宝塔里有人谋杀未遂的一幕,正要说出来,突然被央金身上血洞的排列吸引住了。“手太阳小肠经穴?”他蹲下去看了看说,“十二个血洞恰好是十二个穴位。”
警察问:“你怎么这么熟悉?”
“我师从精通密宗的边巴,经络穴位知识是必修课。”
警察又问:“能用什么东西剜出这样的血洞?”
“一种钻器,特制的,专门摧毁死者灵识转移的通道。”
弦月亮着,灯亮着,地上的央金姑娘也亮着。佛国净地里,人的眼睛亮成了一把把寒刀,有多少眼睛就有多少寒刀。佛在黑暗中,不言不语,永恒的沉默就在流血事件的这一刻,显示了广大而高深的慈悲之力:原野的荒风响起来,呜呜地哭泣着,走过了所有人的头顶。所有人的心都在悄悄地惊跳:什么样的仇恨,才会把央金姑娘刺成这个样子?
尼姑寺的一个老尼姑证明,她看见一个人就在尼姑寺门口杀死了央金姑娘。
警察把香波王子带到尼姑寺的院子里,问坐在椅子上行动不便的老尼姑:“你还能认出那个杀了央金姑娘的人吗?”
老尼姑撩了香波王子一眼,肯定地说:“认得出,就是他。”
香波王子惊怒道:“沙门怎么能诬陷人?三恶途的轮回等着你。”
老尼姑恬然一笑说:“我不怕,我的孙女已经去了,她用自己的命为‘七度母之门’做了祭祀,‘七度母之门’就会保佑她的所有祈祷变成现实。她祈祷她的奶奶下一世还是一个人,一个信佛拜佛的僧尼。”
警察边记边问:“死者央金是你的孙女?”
老尼姑回答:“是啊,是孙女,我的孙女叫央金仁增旺姆。”
香波王子拿出红玛瑙的坠子说:“我已经知道了。”
老尼姑说:“就为了这个坠子,你杀了她?”
香波王子说:“不,我在发掘‘七度母之门’的伏藏,出自雍和宫的‘授记指南’告诉我,在号称‘兜率天宫’的拉卜楞寺,有个‘叫作仁增旺姆的神,守望着七度母之门’。”
“雍和宫的‘授记指南’?这么说不是你杀了央金?那就是他。”老尼姑极力睁大眼睛,指着警察说。
香波王子说:“老人家你眼花啦,肯定也不是他,他是抓坏人的警察。”
老尼姑说:“看样子你是个好人。实话对你说,我的奶奶就对我说过,不知道哪一代哪一世,会有一个知道‘授记指南’的年轻人来找仁增旺姆。仁增旺姆就是我,我也叫仁增旺姆。我等老了都没有来,我的孙女接着等,今天果然等来了。只可惜一等来她就死了。你怎么不早来?早来十年,死的就是我不是她了。她要是不死,下个星期就该结婚了。”
香波王子心里一颤:结婚了,仁增旺姆就要结婚了。
老尼姑沉痛地叹气,忍不住念叨:“等来了你,她才能结婚,等不来你,她和男朋友就只能相望。可你来了,她的死也来了。”老尼姑仰天一笑,神色惨然,“你也不必自责,都是宿命。她也不是等你,是守望‘七度母之门’,你知道她在哪里守望吗?”
香波王子问:“不知道,请你告诉我。”
老尼姑望了望天上的星星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扎西旗这地方,哪里接天?哪里最高?哪里望得最远?你能在最高的地方满足她的要求,她的灵魂就归天了。在我们祖先的说法里,哪个姑娘为‘七度母之门’死亡,哪个姑娘就是度母神下凡。”
香波王子赶紧问:“她有什么要求?”话一出口,立刻想起央金姑娘离开他时的最后一句话,知道那就是她的要求:为她唱仓央嘉措情歌。
香波王子弯腰抱住老尼姑亲了亲脸颊,转身就走。
所有警察都没有反应过来,连老尼姑也吃惊:他居然已经领悟了。倒是跟来的阿若喇嘛早有准备,大步向前,双臂一展,挡住了香波王子。香波王子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冲过去撞得阿若喇嘛一个趔趄倒在地上,然后压住他,撕下他身上的暗红袈裟,跳起来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