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府过元宵节,上上下下一片忙碌。宝玉带人离开宴会回怡红院,路遇两个女仆。她俩对跟随宝玉的丫头连说“姑娘们可连日辛苦了”等语。宝玉感慨地对丫头们说:“这两个女人倒和气,会说话。他们天天乏了,倒说你们连日辛苦;倒不是那矜功自伐的。”(第54回)宝玉的话道出言语交际中一条重要的策略:自己辛苦或有功劳时,话语应首先关注对方,关心对方的辛苦、困难等。这样的话语能迅速拉近听话人跟说话人的心理距离,创造良好的交际氛围,为后续的言语交际开辟出双方合作的方向。
第52回中,宝玉的孔雀裘烧了一个洞,重病中的晴雯硬撑着给他织补,她“只觉头重身轻,满眼金星乱迸,实实掌不住。待不做,又怕宝玉着急,少不得狠命咬牙挨着”。宝玉一再劝她“歇一歇”,晴雯只字不提自己的辛苦,反而关心地对宝玉说:“小祖宗,你只管睡罢,再熬上半夜,明儿眼睛抠搂了,那可怎么好?”晴雯的话拉近了两人的心理距离,营造了良好的交际氛围,增大了两人情感交流的深度。说话人自己辛苦时,“不提自己辛苦,真诚关心别人”的话语,往往透露出对听话人的真切关怀,体现出说话人心中装着对方。
第45回中,傍晚时分下起秋雨,宝玉冒雨去黛玉处,天黑路滑。宝玉脚上穿着平日极少穿的木屐,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好不容易走到潇湘馆。见到黛玉时,他一句也没诅咒天气、埋怨路不好走、说自己来得不易等,而是关怀备至地探问黛玉:“今儿好?吃了药了没有?今儿一日吃了多少饭?”而且“一面说,一面摘了笠,脱了蓑。一手举起灯来,一手遮着灯儿,向黛玉脸上照了一照,觑着瞧了一瞧”,说:“今儿气色好了些。”这一席话,温暖了秋雨绵绵中黛玉孤寂伤感的心房,她柔顺地听从宝玉举灯端详自己的脸颊,接受宝玉温情的体贴。宝玉只字不提自己辛苦,句句都在关心对方,这样的话语透露出对黛玉满腔热诚的关爱。
反过来说,话语中一味强调自己的辛苦和功劳,不提及对方的辛苦、难处等,会拉大听话人跟说话人的心理距离,损害交际氛围。例如第20回中,曾给宝玉当过奶妈的李嬷嬷心里总装着自己的功劳和辛苦,她见袭人患病躺在床上,不问对方病情,张嘴就数落起来:“忘了本的小娼妇儿!我抬举起你来,这会子我来了,你大模厮样儿的躺在炕上,见了我也不理一理儿。一心只想妆狐媚子哄宝玉,哄的宝玉不理我,只听你的话。”听了这话,宝玉替袭人解释了两句,不料李嬷嬷立刻抢过话头,居功自傲地说:“你只护着那起狐狸,那里还认得我了呢?叫我问谁去?谁不帮着你呢?……我只和你到老太太、太太跟前去讲讲:把你奶了这么大,到如今吃不着奶了,把我扔在一边儿,逞着丫头们要我的强!”李嬷嬷的这些话,全然无视袭人等人的辛苦,一个劲儿吹嘘、渲染自己的辛苦和功劳,大大拉开了她和怡红院所有人的心理距离,使她自己成为怡红院乃至大观园中“不受欢迎的人”。
自己虽辛苦,但不体恤听话人,而且对听话人求全责备,吹毛求疵,必然破坏交际氛围,造成双方情绪对立,给人际关系带来损害。如第27回中,晴雯等人在园中忙碌时碰见小红,晴雯等不问青红皂白,劈头就训责小红:
晴雯一见小红,便说道:“你只是疯罢!院子里花儿也不浇,雀儿也不喂,茶炉子也不弄,就在外头逛!”小红道:“昨儿二爷说了,今儿不用浇花儿,过一日浇一回。我喂雀儿的时候,你还睡觉呢。”碧痕道:“茶炉子呢?”小红道:“今儿不该我的班儿,有茶没茶别问我。”绮霞道:“你听听他的嘴!你们别说了,让他逛罢。”小红道:“你们再问问,我逛了没逛。二奶奶才使唤我说话取东西去。”
晴雯、碧痕、绮霞对小红轮番责怪,丝毫没有关心对方的情怀,而是一味吹毛求疵,苛责对方。这就加剧了本已心情忧郁的小红的孤独感和对立情绪,并最终促使她设法“调离”怡红院,永远疏远了怡红院的大丫头们。
“不提自己辛苦,真诚关心别人”的话语能给对方以真诚的关怀、沁人心脾的温馨和春风般的暖意。这不仅有益于言语交际氛围的和谐,还有益于人际关系的改善,能够把言语交际推进到“良性循环”的轨道。说话人的辛苦和功劳,实际上听话人是知晓的,如果只强调自己的辛苦和功劳,无视对方的辛苦、业绩,甚至鸡蛋里挑骨头,只能让言语交际落入“恶性循环”的泥坑。
在现实生活中,跟别人对话时,不论自己功劳多大,工作多么辛苦,都不宜提说、自夸,而应当贯彻“不提自己辛苦,真诚关心别人”的话语原则,慰问对方,关心对方,这样才能赢得他人的尊重和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