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价值观念与说话时对人物的比拟
——湘云一句话为何惹出一系列麻烦？

宝钗在贾府过头一个生日，贾母很高兴，请了戏班子来唱戏。看戏时，贾母很喜欢唱小旦和唱小丑的两个小演员，便让人把两个孩子带来，赏给二人些果子、赏钱。这时，凤姐笑嘻嘻地开玩笑，说小旦的扮相“活象一个人”：

凤姐笑道：“这个孩子扮上活象一个人，你们再瞧不出来。”宝钗心内也知道，却点头不说；宝玉也点了点头儿不敢说。湘云便接口道：“我知道，是象林姐姐的模样儿。”宝玉听了，忙把湘云瞅了一眼。（第22回）

众人都看出来了，但都不说。唯独性格憨直、心直口快的湘云脱口而出说：“我知道，是象林姐姐（黛玉）的模样儿。”宝玉一听，吓了一跳，急忙用眼色制止湘云。

湘云的话一出口，惹出了一系列麻烦。先是爆发了由宝玉制止湘云话语而导致的湘云与宝玉的嘴仗，紧接着又引发了黛玉不满宝玉对湘云说的话，而与宝玉发生争吵。最后，宝玉由于连受了这两场气，没处撒气，跟袭人发生了摩擦。

这一系列麻烦，都是湘云脱口说出“戏子的模样像黛玉”而导致的。从封建时代的价值观来看，演员的社会地位是极为低下的，说贵族小姐黛玉像“戏子”，自然引起了黛玉极大的不悦。所以黛玉愤愤地对宝玉说：“……拿着我比戏子，给众人取笑儿！”

从言语交际的角度看，不宜违背社会价值观念，把谁比拟为某种社会地位低下的人，这样就伤害了对方的自尊心。湘云的话语正是违背了这一原则，所以激起黛玉极大的反感。

把谁比拟为某种人时，也须注意，要符合被比拟者的价值观。《红楼梦》第37回中，大观园里结诗社，黛玉提出给每人“起个别号”。这些别号都带有明显的打比方的色彩，也就是具有把谁比拟为某种人的意味。宝钗给宝玉起了“富贵闲人”的别号，当即遭到蔑视富贵、鄙弃豪门的宝玉的否定。因为在宝玉的价值观里，是蔑视豪门的，他对眼前的豪门之家有许多腹诽心谤。将某人比拟为符合其价值观念的人物时，则往往被乐于接受。例如给黛玉起别号时，探春说：“当日娥皇女英洒泪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他住的是潇湘馆，他又爱哭，将来他那竹子想来也是要变成斑竹的，以后都叫他做‘潇湘妃子’就完了。”一向爱挑剔别人话语毛病的黛玉，听到这个别号后，低头无语，默默认同了。娥皇、女英是传说中舜的后、妃，大舜南巡死于九嶷山，她们赶到那里痛哭泪尽（为爱情）而死。从黛玉的价值观来看，娥皇、女英是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地执着而为，是值得赞美的，因此黛玉顺从地接受了这一别号。

说话中间，把听话人比作谁，是要采取慎重态度的，弄不好就会引起听话人的不满、生气。把对方比作谁，一定要符合社会的价值观，也就是说，不宜用社会地位低微的人，来比拟社会地位较高的人。更细致一点，还要注意到听话人的价值观，知道对方喜好什么、厌恶什么。依顺对方的价值观来打比方，把对方比作谁，自然对方就欣然接受了，正像探春把黛玉比作娥皇、女英一样。

另外，有时说话人进行自我比拟，这种自我比拟常常能真实地映现出说话人的价值观念。例如，李纨给自己取的别号“稻香老农”，透露出这位年轻守寡的青年妇女在当时社会封建理念的支配下，甘于寂寞、清静守节的思想和价值观。当然，李纨把自己比作老农，也折射出李纨内心对自己命运的一声深深的叹息。探春给自己取的别号是“秋爽居士”，她的住所叫秋爽斋，陈设疏朗大方。这个别号映现出这位女中丈夫开阔豪放的性格特点和与众不同的价值观。 6AXZ1Odul5LGGtkaYBsefC6WwhU5ajiOu631PmbOPArYEmv70sZxWH3oTpHuaD8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