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高祖刘邦早年落拓市井,游手好闲,在同吕后成婚前,先与别的女人育有一子,就是后来封齐王的刘肥。高祖十二年,刘邦驾崩,吕后之子、皇太子刘盈即位,是为汉惠帝。两年后,齐王刘肥还朝陛见,惠帝在宫中设宴,为长兄接风。兄弟二人同在乱世长大,昔日相濡以沫,手足患难之情,非比寻常,此番久别重逢,刘肥见这竟是一席家宴,座无外客,足显得皇上青眼,不由得乐而忘形起来,跟皇上只叙兄弟,不论君臣,席间熙熙融融,仿佛又回到了兄友弟恭的少年时代。
惠帝持家人之礼敬待刘肥,原是他宽仁孝恭的品性使然,不料一旁的吕后却勃然大怒,认为皇帝此举,大失天子身份;而刘肥竟罔顾臣道,居之不疑,简直就是僭越,更加可恨,假如天下诸侯都像刘肥这样目无君长,儿子的江山还怎么能坐得稳?何况刘肥虽为庶出,毕竟是高祖长子,封地辽阔,实力强大,有足够的篡位资本,假使此次朝觐,因见皇帝谦退而滋生异志,大为可虑。因此吕后也不管刘肥到底有没有异心,决定先下手为强,就在这酒宴之上剪除了这个祸胎。
吕后手腕,一贯雷厉风行,想定了就办,她从从容容吩咐备下两杯鸩酒,放在自己面前,让刘肥过来祝酒。刘肥不识此中阴谋,端起鸩酒,刚待行礼,却见惠帝也走了过来,端起另一杯鸩酒,意思是要跟大哥一起,同敬太后。眼见两兄弟颂祷已毕,将要举觞而饮,吕后面色大变,抬手打飞儿子的酒杯,“锵啷”一声,刘肥吃了一惊,猛然想起吕后的心狠手辣,登时吓出一身冷汗,这酒馔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动了,惴惴然坐了片刻,便佯装酒醉,告退离去。后来他动用布置在宫中的眼线一打探,方知当晚那两杯果然是鸩酒,剧毒无比,饮之必死无疑。
鸩酒之名,得自一种名为“鸩”的毒鸟,取此鸟羽毛在酒水中轻轻一划,美酒立成剧毒,入腹无救 ,据说饮后至有“脑裂而卒”者 ,死状惨不可言。羽毛一划之毒,即恐怖如此,那么鸩鸟本体的毒性可想而知。
鸩鸟大都分布在江南、岭南的深山之中,体大如雕,紫羽赤喙,颈长七八寸。雄鸟又叫“运日”,雌鸟别名“阴谐”,运日鸣则晴,阴谐鸣则雨,故《淮南子》有言:“运日知晏,阴谐知雨。”鸩鸟平日专以蝮蛇、钩吻之类剧毒之物为粮,尤喜捕食毒蛇,且蛇越毒越好,再厉害的毒蛇,被它捉住,入口即烂,毫无反抗之力。因此蛇虺之类见了鸩鸟无不狂逃远遁,但鸩鸟居高临下,飞行迅速,蛇行再快,焉能逃过铁爪扑击?有些聪明的蛇便钻进巨木岩隙之间藏身,以为可以幸免。换成一般的猛禽,猎物逃入石缝,的确只有望而兴叹,无可奈何了,鸩鸟却有一样惊人的异术,竟能摧毁巨树大石。古书载道:
知巨石大木间有蛇虺,即为禹步以禁之,或独或群,进退俯仰,有度逡巡,石树为之崩倒,蛇虺无脱者。
鸩鸟站在木石之上,脚踩奇步,逡巡进退,不出片刻,木断石碎,毒蛇仓皇逃出,一现身便被鸩鸟啄食。有心者观察到,鸩鸟的这套步法很像道家的“禹步”,禹步是道士们配合施法时脚下所踏固定方位的一种步法,道家相信,这一神奇步法可以召役神灵,驱邪迎真,是万术之根源,玄机之要旨,因据称为大禹所创而得名。南北朝时期的一部道藏考索禹步权舆,说大禹当年正是在治水时目睹了鸩鸟以奇特步法崩裂巨石,心有所悟,才创出了禹步 ,这样说来,鸩鸟竟是人类一些法术的祖师爷了。鸩鸟所踏原始形态的步法威力奇大,传说有人入山采药,无意间目睹了鸩鸟踏步碎石,这人记性很好,牢牢记在心里,回家后便向正在织布的妻子演示,他一路步法堪堪走完,只听“咔嚓”一声,那织布机爆裂崩解,碎成了一地木片。
不过也有人认为,鸩鸟令巨石破碎,靠的不是什么神奇步法,而是它爪上的剧毒。由于鸩鸟一生专吃毒物,滋养得遍体皆毒,毛羽之毒,拂酒杀人;屎尿之毒,可销金铁;饮水之处,鱼鳖灭绝;爪趾之毒更加剧烈,鸩鸟立于石上,催动毒气下沉,纵然以岩石之坚,亦往往不能耐受而碎裂。它的毒性猛恶到这般境地,甚至连自己都无法控制,身上毒气外射,是以所在之山,草木皆枯,天下唯有犀角能勉强抑制鸩鸟的毒性。此外秋冬时节,鸩鸟卧巢换毛,毒性也会有所敛收,这时候药师们便佩戴着犀角,用特殊手法,就近点火生烟,将鸩鸟熏离巢穴,然后用银制的镊子夹取羽毛,纳入银瓶,用来配制鸩酒。不论那羽毛放置多久,都万万不可触碰,否则肉腐骨烂,无药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