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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可以无土栽培，是不是竹子也可以？
我看到竹子是在第三天晚上。我睡觉前喝了杯水，半夜里起床上卫生间，习惯性地伸手去按床头墙壁上的壁灯开关，我的手碰上了一把东西，枝枝叶叶的，挺奇怪。这是什么呢？
我迷迷糊糊从床上坐起来，睁开眼睛。我的窗帘没有拉上，我平时就喜欢不拉窗帘睡觉。我的卧室有一扇玻璃窗，站在窗前，能看见拥挤的街巷、繁忙的都市；躺在床上，能看到城市半明半暗的夜空，运气好的时候也许还能看到月亮。我不拉窗帘，就是期待这样的好运气，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上看月亮是美好的享受。
窗户把城市夜晚的光线透进来，光线虽然不太明亮，但房子里的一切还是能看得真切。
我看见了一棵竹子，两棵竹子……一丛竹子，它们长在我的床头！有竹竿，有竹枝，有竹叶！
我赶紧打开灯——我的床边长出了一丛竹子，我数了数，一共是六棵！
我的床边上，原来是放着一个芦笙的。
那是有一次妈妈带我去一个苗寨玩，那个寨子里的人都会制作芦笙，一年四季都有芦笙的声音相伴。几岁的小孩子也会吹芦笙，芦笙在他们手里既是乐器，又是玩具。妈妈说，苗族孩子从童年开始，就伴随着这个古老的乐器成长。我听了很羡慕，于是，临走的时候买了一个大号芦笙带回家。
因为我不会吹芦笙，那个大号芦笙上的竹竿又挺长的，我就把芦笙放在床头，让它靠墙立着。有时候我把衣服脱下来往它上面扔，它差不多就充当了我的衣帽架。
这个“芦笙衣帽架”怎么变成了竹林呢？我实在不明白。
我本来想去叫醒妈妈，告诉她我的芦笙变成了竹子，但看看书桌上的闹钟，现在是凌晨两点。妈妈的睡眠不太好，又容易兴奋，现在去叫醒她，这一晚上她就别想再睡了。
我去上了卫生间，回来躺在床上，关了灯。现在我是躺在竹林下，怎么也睡不着了。
我把窗户打开一点点，立即有风从窗口吹进来，吹动竹叶。在朦胧的光影里，竹影在墙上摇动。躺在竹林下的感觉真特别，难怪妈妈说她特别喜欢竹林。
外婆家有一片竹林，在屋旁的山坡上。妈妈说，她小时候经常到竹林里去挖竹笋，她也喜欢看着竹笋一天天往上长，一直长到天上去。她说她小时候还会爬竹子，爬上去以后，攀着竹梢，从一棵竹子荡到另一棵竹子上，她说那种感觉真像飞呢。
竹林前是一片梯田。妈妈说，每到深秋时节，站在竹林前面，能看得很远，能看到大雁在天空中一会儿排成“人”字形，一会儿排成“一”字形朝南方飞去。雁儿从天空中飘下长长的鸣叫声。雁儿飞过以后，天空似乎显得更高更远更空更阔了。抬头仰望的人心里也就有了想飞的感觉，还会有一点伤感。“那是一个小孩子只身置于天地之间的苍凉之感，你体会得到吗？”妈妈问我。我摇头，我体会不到。我还不太知道伤感是什么，虽然爸爸和妈妈离婚了，我家是单亲家庭，但我知道爸爸和妈妈都很爱我，我也爱他们。爸爸和徐阿姨结婚以后，徐阿姨也挺喜欢我的。每一次去看爸爸，我也并不反感留在爸爸家里吃顿饭，徐阿姨做的菜很好吃。
不过我们班陶阳说他已经知道绝望是什么了——上学期开学后第一次测验，陶阳就因为绝望爬到了学校办公楼的楼顶上，幸好被大家发现了，消防官兵把他从楼顶上救了下来。他说他太绝望了——他的爸爸妈妈天天吵架，说如果不是因为他，他们早离婚了。他觉得爸爸妈妈过得不幸福都是他的错，他整天东想西想，老师上课他开小差，结果成绩一落千丈。那天老师批评了他，他就不想读书了，也不想回家，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就糊里糊涂爬到了办公楼顶上。但他说他并没有想跳楼，是大家以为他要跳楼。
不管他自己想没想，他独自爬到办公楼顶上，又是在挨了老师批评以后，确实把校长、老师和同学们都吓坏了。
提起陶阳的事，我就觉得特别难过，心情沉重，就像周围那些灰色的楼都向我压过来了似的，让我受不了。
有一天我跟妈妈说起陶阳的事情，妈妈让我平时和陶阳多聊天，还让我把自己看过的课外书借给陶阳看。我有好几本课外书都是讲不幸童年的故事，比如《童年》《我亲爱的甜橙树》《杧果街的小屋》《托德日记》什么的，那些书的主人公命运都很悲惨，但他们都熬过来了，让不幸变成了自己成长的力量。我平时也喜欢看这样的书，看这样的书比看那些看的时候哈哈笑，笑过以后什么收获也没有的流行读物强多了。
一天，我跟陶阳聊天的时候告诉他，我是单亲家庭，我爸爸妈妈离婚好几年了。陶阳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说：“我真不相信！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你看你，学习好，老师和同学们都喜欢你。朱老师还说过，你是她见过的最阳光的孩子……”朱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从一年级起就一直带我们，她确实不止一次说过我是她见过的最阳光的孩子。
我不知道说一个人阳光，是不是同时也意味着说这个人有点傻乎乎的。在爸爸的眼里，我和妈妈都有点傻乎乎的，但我外婆说傻点好，傻人有傻福。
我承认我是有点傻。比如说我小的时候，并不知道爸爸和妈妈离婚了，在家里总也见不到爸爸，我就问妈妈：“妈，爸爸哪儿去了？”妈妈说：“去火星了。”结果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相信爸爸是个宇航员，他在火星上进行科学考察，暂时不会回来，但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上学后，老师告诉我们围绕太阳有八大行星，其中有一颗叫作火星。我当时立即站起来，骄傲地说：“我的爸爸就住在火星上！”
老师并没有笑话我，而是告诉我：“有可能，火星毕竟是除地球外太阳系中最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
不过后来朱珠告诉我，当一个女人说她的丈夫在火星上，并不意味着他真的在火星上，而是说她跟他两个人完全不同，根本过不到一块儿。朱珠还说，“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这是女人们的口头禅。
世界真是太复杂了。还有许多事情我们小孩子弄不明白。但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明白的，因为小孩子会长大……
我对陶阳说：“那你认为单亲家庭的孩子应该是什么样子呢？你是不是也认为，单亲家庭的孩子因为父母长期吵架而生活在压抑的环境中，父母分开导致他们很没有安全感，感到无助和痛苦，容易产生抑郁的心理？单亲家庭的孩子因为家庭不完整，总是被小伙伴嘲笑和指指点点，说他们是没有爸爸或妈妈的孩子，导致自卑的心理？单亲家庭的孩子一般都很敏感，会认为别人瞧不起自己，总是很孤僻，闷闷不乐，形成自闭的心理？”
“是啊，妈妈和爸爸就是怕我会自卑、孤僻、没有安全感……他们就常常这样说！”陶阳说。
“网上也这样说。但妈妈说，一个人的成长，环境虽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努力。我外婆还说，‘歪竹子出直笋’！”
“‘歪竹子出直笋’是什么意思啊？”陶阳问。
我说：“我外婆说这话的意思是‘坏的父母也可能生出好的子孙’。我把它理解为‘不完美的家庭也能成长出健康优秀的孩子’！”
我和陶阳坐在马路牙子上聊天。陶阳听了我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我看得出来，他在思考。然后，他站起身来对我说：“田犇，谢谢你！你今天跟我说的话对我太重要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你不是打算回去劝你爸爸妈妈离婚吧？”我有点担心地问。
“不，我既不会劝他们离婚，也不会害怕他们离婚了。”他脸上的表情又严肃又坚定，说话的口吻完全像个大人的样子。我突然明白了小说里经常出现的那个叫“成长”的词的意思，我知道陶阳成长了……
哎呀，看来躺在竹林里跟平时躺在床上确实有些不一样，害我东想西想了这么多。
不行，我不能再想了，明天还要上学呢，我得睡觉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