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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星期六，女孩们依然起得很早。
尽管街道服务中心的张大妈为三个孩子每人每月申请了六百块钱的补助，学校也免去了四月和七月的学杂费，但要填饱三张肚子，还要生活得不那么寒碜，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从初中二年级开始，四月就利用周末和假期去市区做家教，挣钱补贴家用。当然她也可以选择在附近做家教，但市区的家教费比附近要高出一倍，因此她宁愿多花三个小时的时间往返于路上。
“大姐的成绩好得不像话，是全区的前五名。”九月自豪地对雷格说，“那些家长争着抢着找大姐当老师。”
雷格眨着眼，轻轻“哦”了一声。从他的表情看，他根本不了解一个区有多大，也不知道一个区有多少所高中，有多少个学生。和他说“前五名”这个了不起的名次，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吃过早饭，四月收拾好书包出门。她要先赶公交车，然后转乘地铁，路上需要辗转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第一位学生的家。
才走出去几步远，四月忍不住转过身，想多嘱咐妹妹们几句。
七月站在大门口，抢着喊道：“大姐你放心，我会看好他们的！保证什么祸也不会惹！”
大姐的身影刚消失在路口，七月马上拉着九月回房间，两人都换上了灰扑扑的旧衣服。接着，七月从杂物间的破柜子里翻出一件破旧的迷彩服和一双钉着木头底的旧鞋子递给雷格，吩咐道：“换上它们！”
“这是来福爷爷的衣服！”九月叫起来。
“是的，所以要保密，否则我们铁定会被大姐骂得狗血淋头。”七月吓唬九月说。
九月拼命点头，雷格不明所以，也跟着使劲儿点头。
趁雷格换衣服的工夫，七月出了院门，来到房子东院墙的外侧。那里用破砖以及石棉瓦搭起来一座简陋、低矮的车棚，七月从里面推出一辆拉货的人力三轮车，一直推到大门口。那三轮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却被擦得一尘不染，链条和齿轮间闪着油光。
“你会骑自行车吗？”七月问雷格。
“自行车？不会。”雷格摇着头说，“四月骑的那种车虽然名字叫‘自行’车，可只要你不蹬它，它自己就绝对不会走，而且它缺少辅助平衡系统，骑上去会摔跟头。”
“不会骑正好，习惯骑自行车的人，再骑三轮车会感觉十分别扭。来，帮把手，搬点东西上车。”雷格跟着七月去杂物间，把两只竹篾编成的背筐提上三轮车。背筐里装着两把木柄的铁钩、两把木柄的铁耙、三双厚手套、三顶草帽、一块绑着绳子的大吸铁石……九月把两小塑料桶凉开水和三个饭盒也抱上了车。
等一切准备妥当，雷格才如梦方醒，迟钝地问：“咱们这是要干吗？”
“去寻宝。”七月简练地说。
“寻宝？”雷格呆滞地重复了一遍，很明显这个词比“全自动洗衣机”还要难上好几倍。
“寻宝！以前爷爷经常带着大姐和二姐去。”九月兴奋地说，“后来大姐不让我们去了，她说没有大人保护我们，担心会有危险。雷格你是大人，会保护小孩，对不对？”
雷格眨着眼睛，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当有人问你“对不对”的时候，肯定的答复无疑是最有礼貌的，于是雷格轻轻点了点头。不过他马上又说：“可是根据今天的日程安排，上午八点半我要打扫卫生，九点钟拆洗窗帘，十一点半煮面做午饭，下午一点哄九月睡午觉，两点去收集签名……”
“是吗？给我看看你的日程。”七月说。
雷格把日程本递了过去。
七月接过来，从斜背的一个粉红色小挎包里掏出笔，在本子上画了好几条又粗又长的横线，画掉了所有的安排。在最下面她歪歪扭扭地写着：“早晨八点三十分，带七月和九月去寻宝。”
“现在没问题了。”七月把日程本丢还给雷格，雷格手忙脚乱地接住。
九月用手拉扯雷格的衣袖，雷格蹲下身，九月凑到他的耳边悄悄说：“二姐是为了帮你收集签名。”
“上车，上车，马上出发！”七月把三轮车座拍得啪啪响，“大姐晚上七点才能到家，咱们有整整一天的时间。”
七月态度坚决，气势逼人，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威严的气息，比军队里的司令官还要严肃庄重。她像学校里的班主任，仿佛她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世间真理，不容辩驳。
按照七月的指示，雷格骑上车，歪歪斜斜，哆哆嗦嗦地向前走。不一会儿，雷格的鼻尖和额头就渗出了汗水，与其说是累的，不如说是紧张的。雷格慢慢悠悠、磨磨蹭蹭，路越走越偏远，越走越荒凉。
他们摇晃了将近一个小时，车子拐上一条颠簸的土路，绕过一片杨树林，眼前出现了一座灰褐色的小山包，方圆百余米，绿色、蓝色、白色、红色……各种斑驳的颜色交杂在其中。距离很远，鼻孔中已经隐隐嗅到一股酸臭的味道。
七月指挥雷格，在树林旁停好车。
雷格打量着不远处横躺在地上的水泥管、变了形的旧家具、花花绿绿的衣服以及各式各样的垃圾袋。
“这……这里是……垃圾场？”雷格结结巴巴地问。
“不，这是咱们的藏宝山。”七月取出口罩和厚手套戴上，拿起一把铁钩，背上背筐，对雷格说，“穿戴好你的装备，咱们这就进去。”
“我也要去。”九月说。
“不行，你要看着车，如果车子丢了，大姐会杀了咱们的。”
“你可以锁上它，而且这里根本没人偷车。”
“寻宝可不是闹着玩，里面又脏又臭。”
“我不怕！我会戴上口罩和手套。”
“钉子会戳破脚，碎玻璃会割破手。”七月吓唬她说，“如果感染了，说不定要把手指头切掉！”
“我会用铁钩和耙子，我会很小心的。”九月倔起来，比一头犟毛驴还难缠，“反正我要去！”
七月只好让步：“好吧，你跟着我，一举一动都必须听从我的命令。”
“我想跟着雷格。”
“不行！”七月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姐妹俩讨价还价，你来我往，相互试探，最终达成了一致。
“寻宝的时候你跟着我，中午吃饭时，你挨着雷格坐。”七月拟定了一个口头协议。
“好！”九月在口头协议上假装按了手印。
“旧鞋子每斤能卖两毛五，塑料瓶每斤三毛钱，废铁每斤三块钱……”七月掰着手指细数着，“旧书、旧杂志、塑料瓶、易拉罐、罐头盒、废铁、废电器等，这些都是我们的目标。”
“知道了。”雷格和九月答应道，雷格把七月说的话一一记在日程本上。
“千万注意安全！”七月嘱咐完，三个人开始分头行动，九月跟在二姐的身后。
等雷格不见了人影，九月悄悄问：“二姐，你说，雷格会不会是一个智能机器人？”
“世界上哪有这么笨的智能机器人？”七月白了小妹一眼，说，“他就是一个傻瓜，一个大傻瓜！”
“我觉得他不是傻瓜，他只是不那么机灵。”九月说，“而且就算他是个傻瓜，只要他心眼儿好，那也是个好傻瓜，我还是喜欢他。”
七月哼了一声，不知是赞同还是反对。
“雷格是个大人，住在爷爷原来的那个房间，骑着爷爷的三轮车，周末带我们一起出来寻宝。”九月乐滋滋地说，“就像当初爷爷带你和大姐一样。”
七月马上警告她说：“可别在大姐面前说这句话。”
九月自顾自地说：“我希望他会讲故事。如果雷格再会讲故事，那就完美了。”
七月板着脸说：“你应该首先希望他不会被大姐赶走。”
“为什么？”
“为什么？”七月几乎叫起来，“连街角的那条秃尾巴狗看起来都比他聪明！昨天晚上，我听到他和台灯聊天，请求灯光再亮一点！”
“反正我觉得雷格挺好的。”
“因为你们两个都是傻瓜，大糊涂和小迷糊。”
九月咧着嘴笑，对于二姐这番挖苦的话，她一点也不在意。
那天，他们从上午十点一直忙到下午四点，收集到的“宝藏”堆在三轮车的车厢里，像小山一般高。雷格推着车，把这些“宝藏”送去了废品收购站，一共价值三十四块六毛五分钱。
“叔叔，我们不要硬币，容易丢。”七月嘱咐收废品的老板。
老板吐了口唾沫在拇指和食指上，豪爽地数出三十五元的钞票递给他们。
“没有硬币，还四舍五入，多给你们三毛五！”
“谢谢叔叔，您真是个慷慨大方的好人！”七月接过那一沓卷着边、带着污渍的钞票，装进小挎包里，说，“数学也学得好！”
听到夸奖，老板得意地大笑，嘴巴咧到了耳朵根。
“再见！”他们挥手告别。
等回到家，三个人累得快散了架。七月和九月一屁股坐在堂屋的门槛上，感觉自己的屁股比一头大象还沉。
“雷格，你先去洗澡，换上干净衣服，然后去做晚饭。”七月有气无力地吩咐道，“你要仔仔细细地洗，多涂两遍香皂，大姐的鼻子比隔壁的大黄狗还灵，千万别露了馅儿。”
雷格答应了一声，拿着干净衣服走进卫生间，刚准备关门，看到九月在门口探头探脑。
“九月，有事吗？”雷格问。
“雷格，你有爸爸妈妈吗？”九月问。
“没有，他们都不在了。”
“我想也是，你如果有爸爸妈妈的话，应该是一副很幸福的样子才对。”九月说，“既然你没爸爸妈妈，那关于洗澡，我还有一件事可以教给你。”
她压低了声音说：“洗澡时你把毛巾铺在胸口，从脖子一直铺到肚脐眼，然后闭上眼，用花洒的热水浇在上面，你的心会‘扑通扑通’跳，你会感到很温暖、很舒服。二姐说，那就是被妈妈拥抱的感觉。”
九月的两只大眼睛闪着光芒，装满笑意，继续说：“如果你想被爸爸拥抱，就换一条粗糙的抹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