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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街三十四号是一栋砖瓦结构的老房子，院子不算大，但只要不是用作踢球或者开演唱会，也基本够用。堂屋背北朝南，通着两间卧室，四月住了一间，七月和九月共住一间。堂屋两侧延展出两间独立的房间，房门冲着院子开，称作东屋和西屋。东屋是一间许久没有住人的卧室，在摆了一张小床、一只起了皮的木箱、一把吱呀作响的椅子之后，剩余的空间就只够让人转个身；西屋是间储藏室，里面堆着瘸了腿的板凳，咧着嘴的柜子以及落满灰尘的筐篓瓶罐，都是些一百年也用不上的破烂。厨房坐落在院子南边，卫生间靠着西院墙，夹在厨房和西屋之间。
每天早晨五点半，四月房间的灯就亮了，她开始修早自习，六点半做早饭，七点准时出门，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去上学。四月现在读高一，学校离家挺远，骑车也要四十多分钟，因此她每天行色匆匆，像打仗一样。
早晨七点钟，七月准时起床，她要照顾九月穿衣、洗脸、吃饭。七点四十分，她走路出发去学校。七月在东大街的一所小学读五年级，她的语文不错，作文尤其突出；但数学很糟糕，她一看见数字符号就发晕，那种感觉比晕车、晕船还要厉害。
九月跟着二姐，每天七点钟起床。她还没到上学的年纪，而附近又没有免费的幼儿园，因此，她每天的任务就是待在家里，和地上的小石子、天上的白云以及自己的手指头聊天、说话、玩耍。
不过这天早晨，七月和九月醒得格外早。她们躺在一张粗笨、简陋，明显是外行人打造的高低床上——七月睡在上铺，眼睛盯着天花板；九月睡在下铺，眼睛盯着二姐的床板，两姐妹嘀嘀咕咕地说着话，等着七点钟的闹铃。
“他可以带我们去公园、去广场、去土坡……”九月小声说，“玩滑梯，玩秋千，玩捉迷藏，玩扔纸飞机，玩堆沙子，玩捏泥巴……”
上铺的七月含含糊糊地哼了一声，没搭话。
“二姐，以后你的作业没写完，可以偷偷找他帮忙签字；你在学校里闯了祸，可以让他替大姐去挨老师的骂；你考试考糟了，又必须开家长会时，他也能派上用场……”九月继续喋喋不休地说。
“让那个迟钝、笨拙的家伙冒充我的家长？”七月差点叫起来，“打死我也不干，太丢人了！”
“比数学考试不及格还丢人吗？”九月问。
七月把自己的枕头抽出来，丢向下铺，九月咯咯咯地轻声笑着。
闹铃终于响了，两个女孩一跃而起，比赛看谁先换好衣服。九月赢了，但她系错了两个扣子，七月帮她重新系好，顺便在她圆圆的红脸蛋上捏了一把，然后两姐妹趿拉着拖鞋出了堂屋，去卫生间刷牙、洗脸。路过厨房，她们看到雷格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双手放在膝盖上，瞪着眼睛盯着电饭锅看。
“雷格，”九月忍不住好奇地问，“你在做什么？”
“做饭。”雷格回答。他站起身，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漂亮的小笔记本，封面上画着蓝天白云，画着草原木屋，画着一个小女孩、一个爸爸以及一个机器人，封皮有一个金属扣，本子开合的时候，会发出咔的一声清脆的响声。
雷格翻开笔记本的一页，指给两个孩子看，上面规规矩矩地写着一条记录：
2015年3月20日，星期五，农历二月初一。早晨七点，做饭给七月和九月吃。
诉求提出人：四月
雷格解释道：“四月叫我给你们煮稀饭。”
七月咧了咧嘴，问：“用眼睛煮？”
“当然不是，”雷格指着电饭锅回答，“用脑子，我正在用脑电波命令这台机器煮饭……”
“光靠脑子想，可喝不上热稀饭！”七月叫起来，她掰着手指说，“第一步，你要先把米淘洗干净；第二步，把米倒进电饭锅里；第三步，往电饭锅里加水，如果是煮稀饭的话，一碗米至少要配五碗水；第四步，选择电饭锅上的‘稀饭’按键；第五步，按下‘煮饭’开关。”
九月补充说：“我们家的电饭锅有点老，二姐说，老得都可以进历史博物馆了，所以你得自己计时，半小时后关闭开关。”
“这么复杂？”雷格吃惊地张大了嘴，眉毛几乎飞出额头外，“我要记在本子上才行！”
五分钟后，雷格跑到卫生间，向七月汇报：“完成了。”接着他嘟囔道，“不过那台机器似乎没什么反应。”
七月皱了皱眉。
九月嘴里含着牙膏沫子，含含糊糊地问：“按哈开瓜了（按下开关了）？”
雷格居然听懂了，他点头回答：“当然，我是严格按照步骤操作的。”
“更亮了吗（灯亮了吗）？”
“灯？”雷格眨着眼问，“什么灯？”
“你插电源线了吗？”七月突然问。
“还要插电源线？”雷格大惊小怪地说，把自己的小本子翻得呼啦呼啦地响。“我要记下来才行……”他拿着笔，犹豫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七月，支支吾吾地问，“插电源线这步操作，应该放在选择‘稀饭’功能的前面还是后面？”
两个女孩一起瞪着雷格，瞪得他手足无措。
“前面！”
“闲面（前面）！”
两个女孩一起喊。
“哦！知道了！”雷格答应了一声，手忙脚乱地逃走了。
“笨蛋！”七月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七点三十分，透过堂屋的玻璃窗，七月看到雷格搬着小板凳来到卫生间，面朝洗衣机坐下，专心致志地盯着它看。七月知道那是一台非常有个性的破机器，只要接上电源，就连咳嗽带哆嗦，有时洗着洗着衣服，它会像哲人一样突然呆滞不动，陷入沉思。这时你需要拍它一下，或者踢上一脚，它才会突然惊醒，然后继续工作。即使如此，它也不值得雷格这样看起来没完。
“小妹——”七月扯着嗓子大叫，“去看看雷格又在干什么？”
九月跑了出去。
“我在洗衣服。”雷格解释道，他掏出小本子，指着一条记录给小妹看。
九月能读懂的字，仅限于堂屋客厅墙上挂着的看图识字：山田水石，草木竹人，日云星风，雨雷火电。因此，她的目光避开了小本子，问雷格：“又用脑子洗？”
雷格有点心虚，他目光闪烁，低着头，没有回答。
小妹皱着眉头、翻着眼睛，像是在努力回忆。她学着七月掰着手指，一板一眼地说：“二姐说，洗衣服的第一步，分类。深色衣服和浅色衣服要分开洗，内衣、外衣和袜子也要分开；第二步，放水。先打开进水口的水龙头，然后放下排水管；第三步，倒洗衣粉……”
“可这机器上面写着‘全自动洗衣机’。”雷格争辩道，“难道它不会自己收拾脏衣服，洗干净，烘干，然后把它们分门别类叠好，放进衣柜吗？”
“你说的那种功能的洗衣机，胖哆家有一个，”七月隔着玻璃窗嚷道，“他管她叫‘妈妈’！”
七月瞄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发出一声惨叫：“来不及吃早饭了，我要去学校了！”
她跑进卧室，抓起书包往外跑，还没出堂屋，就听到九月在院子里喊：“二姐，二姐，雷格又在盯着扫帚和簸箕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