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风月无边,可以抚慰脑子,却不能安抚肚子。苏轼的俸禄,此时已微薄得可怜。身为谪放官员,朝廷只提供一点儿微薄的实物配给,正常的俸禄都停止了。
而苏轼虽然为官已二十多年,但如他自己所说,“俸入所得,随手辄尽”,是名副其实的“月光族”,并无多少积蓄。按照黄州当时的物价水平,一斗米大约二十钱,一匹绢大约一千二百钱,再加上各种杂七杂八的花销,一个月下来也得四千多钱,对于苏轼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更何况,他的家眷也来到黄州相聚,全家团圆的兴奋过后,一个无比残酷的现实横在他们面前:这么多张嘴,拿什么糊口?
为了把日子过下去,苏轼决定实行“计划经济”:月初,他拿出四千五百钱分作三十份,一份份地悬挂在房梁上。每天早晨,他用叉子挑一份下来,然后藏起叉子,即便一百五十钱不够用,也不再取。一旦有节余,便放进一只竹筒。等到竹筒里的钱足够多时,他就邀约朋友,或是和夫人王闰之以及侍妾王朝云沽酒共饮。
即使维持着这种最低标准的生活,苏轼带到黄州的钱款,大概也只能支撑一年。一年以后该怎么办?妻子忧心忡忡,朋友也跟着着急,只有苏轼淡定如常,说:“至时,别作经画,水到渠成,不须预虑。”意思是,等钱用光了再做筹划,正所谓水到渠成,无须提前发愁,更不需要提前预支烦恼。
等到第二年,家中的银子即将用尽的时候,生计的问题真的有了解决的办法。那时,已经是春暖时节,山谷里的杜鹃花一簇一簇开得耀眼,苏轼穿着单薄的春衫,一眼看见了黄州城东那片荒芜的坡地。
马梦得最先发现了那片荒芜的山坡。他是苏轼在汴京时最好的朋友之一,曾在太学里做官,只因苏轼在他书斋的墙壁上题了一首杜甫的诗《秋雨叹》,受到围攻,一气之下他辞了官,铁心追随苏轼。苏轼到黄州,他也千里迢迢赶来,与苏轼同甘共苦。
马梦得向官府请领了这块地,苏轼从此像鲁滨孙一样,开始荒野求生。
那是一片被荒置的野地,大约百余步长短,很久以前,这里曾经做过营地。几十年后,曾经拜相(参知政事)的南宋诗人范成大来黄州拜谒东坡,后来在《吴船录》里,他描述了东坡的景象:
郡东山垄重复,中有平地,四向皆有小冈环之。
那片被荒弃的土地,苏轼却对它一见倾心,就像一个饥饿的人,不会对食物太过挑剔。这本是一块无名高地,因为它位于城东,让苏轼想起他心仪的诗人白居易当年贬谪到忠州做刺史时,也居住在城东,写了《东坡种花二首》,还写了一首《步东坡》,所以,苏轼干脆把这块地,称为“东坡”。
他也从此自称“东坡居士”。
中国文学史和艺术史里大名鼎鼎的苏东坡,此时才算正式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