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康永二十三年,十二月。老皇帝病危,戚夫人入住东宫长居养心殿,掌权干涉朝政,半月后,月重宫大祭司姬少卿暴毙于望月台。
姬少司少就颇得世人尊重,执掌月重宫之后,更是举国遵从。
其暴毙的消息引得举国震惊,百姓齐哀。
随后各种关于戚夫人诱迫皇上服用仙丹以至于神智混乱,挥霍无度修建各种庙宇,又逼姬少司交出月重宫大权的消息引得朝中上下一片震怒和声讨。一时间,这个入宫不到三月的戚夫人成为九州大陆人人皆知的奸妃妖孽。
大燕康永二十四年,除夕,被戚夫人驱赶到漠北荒地的七皇子溶月悄然返都,举着“诛杀妖妃”的口号,带兵攻入皇宫,发动宫变。
十万铁骑将整个皇城包围,皇宫大门开启,溶月领兵直攻东宫。
向来奢华无度的戚夫人将整个东宫装饰得富丽堂皇,西域蝉翼红绸编织的红色灯笼蜿蜒铺开,宛如盛开的红莲,艳丽而奢靡。夜明珠为灯,错落挂在灯笼之间,如天幕的星沙,耀眼却又缥渺。传言戚夫人喜雪,可这年的大燕阴寒极致,却偏生片雪不飞,老皇帝便命人从长白山运来阵雪铺满了整个东宫,将满园梅树装得火树银花,以博戚夫人倾城一笑。
整个东宫,红与白的交叠,错成极致绚丽的色彩,让整个东宫的每一处,都显露其主人得到的极致荣宠,彰显其享受着举世的奢华。
当铁骑闯入整个东宫时,看到繁华丽景,除了七皇子溶月,众人皆一片震惊。
更让人震惊的是,那片红色丽景深处,却传来一声的哼唱。
那声线华丽透着几丝慵懒,像花瓣落入水中,扬起的一圈圈涟漪,无端地撩人心绪让人心神紊乱,加之夜明珠和那火树银花,众人似陷入梦境,神情如痴如醉,握着兵器的手不自觉地松开。
就在这时,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嘲传来,却如刺骨冰水当头扑来,众人霎时清醒,忙羞赧看向同伴,发现许多人竟不知何时丢了兵器,再听那林子深处的哼唱,顿觉浑身毛骨悚然,冷汗倒流。
七皇子溶月凤目微眯,负手立于梅林入口,那声冷嘲便是他传来。其身后站着几个年轻人,其中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青衣少年咬着唇,怒不可遏,“这戚夫人还真是个妖妃。”
那少年名为青鸾,是溶月仅有的能近身的侍从之一。
若非公子那声轻哼,青鸾也险些遭了道。一想到这女子淫荡祸乱宫闱,甚至去引诱姬少司,逼得其自缢,青衣少年脸色红白交加,心中更甚厌恶。
传言果然不假。
不由咬牙,“淫……妇。”话未说完,旁边的蓝布衣衫的年轻男子看了少年一眼,似在警告少年莫要乱说话。
少年撅了撅嘴,不满地回看了一眼夏知,心想,整个九州大陆都知道,戚夫人是个荡妇,否则怎么可能入宫四月不到就稳坐东宫。
只是,到底长什么狐媚模样,会让那老皇帝如此宠爱,甚至不惜将七皇子驱赶到了漠北蛮荒。
不过,不管怎样,这天下都不可能有长得比自家公子还好看的人儿。
其余人被安排守在各要处,溶月领着夏知、青鸾和铁卫穿过梅林直朝那声源处走去,但见梅林深处有一方结冰的莲池。池子旁边那雕花铺毛皮贵妃雕花长榻上,侧卧着一个身着火狐披风的女子,狐裘红艳如火,长发泄落似墨,衬得女肤色如雪,容貌如月。她一手托腮,一手执酒杯,半垂着眸子正凝神望着身前矮几上的一盘残棋。
红唇间哼的正是方才那不知调的曲子,映着身后的火树银花,女子容貌似被晕染,朦胧似画。
近身伺候的几个侍女见溶月领兵直径走来,纷纷吓得脸色惨白,慌忙跪在地上。
而榻上的戚夫人却兀自哼着曲儿,凝眉思棋,似根本不知周遭发生了什么事情。
“妖妃,还不起身来受死。”站在溶月身后的青鸾见戚夫人竟如此嚣张,顿时高声吼了起来。
突兀的声音响起,惊得榻上酒杯险些从素手中滑落,对方这才抬起头,惊愕的视线与青鸾直直对上。
那一瞬,所有的漫骂全被震惊遏制在咽喉。不是因为女子那惊人的美貌,也不是对方那反应过来的嫣然一笑,单单是因为:青鸾他认识榻上的这个女子。更因为,万般揣测,他都想不到的女子。
怎么会是她?她怎么会是戚夫人?
无视众人目光中的惊艳和惊愕,戚夫人扬头,将酒一饮而尽,那姿势风流又带着几分别样的妩媚。
价值千金的碧玉杯弹指滚到地上,发出叮当破碎的脆响声。众人这才发现,这地上,竟然散落着无数珍贵的酒杯,皆被砸得粉碎。
真是,奢华无度!
戚夫人似乎醉得不轻,眼眸迷离地扫了一眼众人,目光最后落在溶月身上,笑道,“哟,近来四皇子瘦了?怎么,今个儿进宫是给哀家唱曲儿还是跳大神?”
老皇帝原有四子,太子一年前去世,二皇子流连烟花常年醉在青楼,七皇子却被发配漠北极寒之地。传言唯一留守在皇都的四皇子,贪生怕死懦弱无能成日奉承迎合戚夫人。
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一旁跪着的侍女颤声提醒,“夫人,是七皇子。”
溶月目光寂静如冰雪的审视着榻上戚夫人,对方却是蹙着黛眉,“本宫怎不记得还有个七皇子?”
那侍女补充,“几个月前,七皇子书信里对您有所不敬,惹得皇上大怒,夺了其镇北王的封号,让他留守漠北。”
“胡说。”青鸾大急,指着戚夫人,“明明是你……对公子怀恨在心,蛊惑皇上将其发配。”
“哦。”戚夫人歪头瞧着溶月,“这么说来,七皇儿从漠北赶来,是特意在除夕之夜给哀家请安吗?”说完,扬唇一笑,红唇映着水色迷离的眸子,端的是妩媚至极。
溶月阴冷的眼神透着几分让人毛骨悚然的讥诮,却抿着唇,继续审视着榻上的女人。
“是取你人头。”青鸾气红了眼。
“嘻嘻……”戚夫人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那艳丽的容颜在火狐裘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张扬夺目,眸子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溶月,“要取哀家人头,得看四皇儿有没有本事。”说罢,秀美的指尖又把玩起一只琉璃酒杯。
也不知道对方真醉还是假醉,竟再次喊错七皇子。
溶月抿着的唇微微扬起,凤目盯着女子。
不记得了吗?
一旁的青鸾气不打一处来,纵身一跃,张开五指就抓向戚夫人。他速度极快,如鹤展翅只留下一片清影,梅林中潜伏的暗人不由心惊,心想:果然是公子溶月近身伺候的人,身手了得!
可就在瞬间,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痛苦的抽声。
暗人还未瞧清楚,就见青鸾抱着手臂面色惨白地由夏知搀扶着站在戚夫人五尺开外的地方。
戚夫人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掌,蹙起漂亮的眉,叹息道,“小孩子玩什么打打杀杀,又浪费了哀家一杯好酒。”
那琉璃杯安静地躺在青鸾的脚下,再看青鸾手臂,还有酒水留下的痕迹。霎时间,林子里除了风声,连呼吸都没有。
这戚夫人……的酒杯?竟无人看到她出手。
青鸾还是个孩童,一听讽刺,当即不顾麻痹的手臂和夏知的阻拦就要再次冲过去。
“奸妃。”
榻上的戚夫人懵地变了脸色,美眸斜睨着青鸾,十指张开,陡然飞出数条银丝直取青鸾。
变化太快,根本不及青鸾和夏知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银丝穿透青鸾心脏。
就在这时,一道风声疾起,溶月飞身而起,一手切断银丝,同时身影如鬼魅闪过,竟反手掐住了戚夫人纤细的脖子。
他手指修长如玉,却锋利如刃,只需要稍微用力,女子的脖子就会应声而断。
呼吸不畅,戚夫人因醉酒酡红的脸发出病态的苍白,因为难受,颤抖的睫毛在她脸上投下两道瑰丽的阴影,让她本就精致的容颜更添几分娇媚。
可一切丽容,倒映在溶月眼里,却成了无尽的厌恶。
溶月扣着戚夫人的手指,越发收紧。
“就你,还不配死在本王手里!”溶月冷笑,将戚夫人拧了起来,顺手用力一送,将她整个人丢入了那结冰的池子。
深冬池水冰凉刺骨,别说一个女子,就是成年男子入水都会因极寒而毙。戚夫人入水的瞬间,只觉得数把刀刃切割着自己,那是一种让人窒息的疼,疼得恨不得马上死去方才能解脱。
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一睁开眼,就看到溶月满眼轻蔑厌恶地俯瞰着水中的自己。
那一瞬间,她觉得双手空空,身体开始下沉,周身疼得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溶月看着没入薄冰的女子,眉头轻蹙,沉声,“别让她死得这么容易。”
夏知快步上前,发现已经无法伸手将其抓起来,只得跟着跳入那寒池中,将周身冰凉的女子捞了起来。
“已经晕了过去。”夏知艰难回答。
溶月并未多看戚夫人一眼,转身就走,“将她丢入死牢。”
死牢,一个去了方求一死才能解脱的牢狱,整个九州最毛骨悚然的地方之一。
地上周身还裹着火红狐裘的女子,湿漉漉的长发紧贴着苍白面颊,显得整张脸只有巴掌大小。紧闭着眉眼没有了方才那种张狂和肆意,锁着的眉头反而一种消不散的惆怅。
想及方才女子被溶月反手掐住脖子的瞬间,夏知脑子里只有一个疑虑:为什么她不躲?
抱起女子,却见青鸾横眉冷眼的挡在前面,“为什么要救她?你要是稍微晚一步,这妖妃就可以活活冻死!”
“你还是小孩子,很多事不懂。”夏知叹了一口气,从青鸾身侧走过。
青鸾跟在夏知身后气得哇哇直跳,“我不是小孩子!”
“去把那副冰魄铁链取来。”
“公子从漠北带回来那副吗?”青鸾瞪大了眼睛,要知道,冰魄稀有,全天下怕都难得寻来几块却都被公子做成了铁链,真是可惜。突看到夏知怀里昏迷的女人,青鸾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原来那副链子是专门用来锁这坏女人的!我马上取来。”
这场宫变在悄然无息中开始又安静结束,一切血洗都被隐没在了除夕之夜的炮竹声中。溶月手段狠戾,进入梅林擒拿戚夫人时,其他人已经迅速在他安排下将皇宫清场,待他回到府邸时,天色未明。
今晚的一切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可谓顺利得有些异常,传言中嚣张狠毒的戚夫人甚至没有怎么反抗就入了死牢,而月重宫,竟也毫无动作。为什么?
还有,他与戚夫人分明第一次相见,她见他眼神陌生,可他却瞧着她那么熟悉。
溶月衣衫未换站在窗前,凤目深沉,扶着窗棂的手兀自收紧。
“公子,公子……公子。”温柔的女声连唤了三声,窗前的人这才反应过来。
紫衣美人坐在一张轮椅上,素手捧着溶月的袍子,眸色温柔,“衣衫都划破了。”
闪烁的烛火中,路遥这才注意到溶月几缕发丝散落在脸侧,再瞧他盯着袍子眼神有片刻茫然,显然他根本不知情。
什么事情让他如此急切,竟划破了衣衫都不自知?
难道说今晚不顺利?
路遥并未开口问,只是转着轮椅寻来了针线盒,看到溶月捻着一片绿色梅瓣在指尖愣愣出神。
府邸没有梅花,想来是宫中带出来的。
“皇宫原本没有梅林,这绿梅珍贵难寻,想来必是那戚夫人东宫里所种植。”路遥捧着袍子认真缝起来,“都说戚夫人倾国倾城,传未九州第一美人,这世间也怕只有她才享得了这份尊华。”
溶月眸色猛然一沉,手中那片绿梅瞬间被碾碎成泥,“倾国倾城?”
路遥抬头凝着溶月。
花开一簇又一簇,溶月……
这天下,能当得起倾国倾城的,唯有眼前这位公子。溶月的面容在烛火下仿似渡了一层光晕,精致得过分,眉眼处更有几分勾人摄魂的美。
目光落在路遥的膝盖上,溶月声音低沉,“这么晚了还没睡?伺候你的人呢?”
“是路遥想等公子回来。不关她们的事。”
“明知你有腿疾却让你熬夜,却如此不醒事。改日将人给你换了。”
平静的语声有着不容忤逆的霸道,路遥唇欲动,终是没开口。
在那平静的语声中,她听出了一股怒气和杀意。
今晚,东宫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他见到了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