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些描述中,周昌是在渭水河边碰到正在钓鱼的姜子牙。
“吕尚盖尝穷困,年老矣,以渔钓奸周西伯。”(《史记·齐太公世家》)
这位翦商的幕后军师有着传奇般的人生。年轻的时候,他卖过酒,宰过牛,到了七十岁还一事无成,直到他碰到了周昌。
不过,姜与周的联合,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诗经·大雅·緜》就有写:“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
古公亶父清早出行赶马,沿着河岸直向西,来到岐山山脚下。接着娶了姜氏的姑娘,一起察看山水和住地。
在定居岐山时,姜氏就是姬周的婚配对象,而他们之间的联合可能还要更早。而姜姓,也是大邑商的人牲来源之一。因为共同的人牲经历,周跟姜紧紧地联合在了一起,共同投身于翦商的宏图大业。
“殷之兴也,伊挚在夏。周之兴也,吕牙在殷。”(《孙武兵书·用间篇》)
如同商推翻夏,依靠伊尹在夏进行情报收集。翦商大业的成功,也依赖于姜子牙的卧底行动。
通过神秘的蓍草,周昌的指令一条一条传递给自己的部落。每一次,当商纣王决定动手解决周昌时,周部落总能找到及时的应对方法。
那么,周昌到底察觉到了关于商朝的什么秘密呢?
* * *
数年后,当周昌的儿子周武王伐纣之时,作了一篇动员令《牧誓》,其中透露了商王朝在崩溃之前的困境。
“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弗答;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士,俾暴虐于百姓,以奸宄于商邑。”
《牧誓》并没有说谎,它的每一条指控都有实证,它只是领悟了一个关键:批判一个人,比说谎更高明的是掌握解释权。
“惟妇言是用。”
传说中,商纣王宠信一位叫妲己的女子,在小说《封神演义》里,这位妲己被描绘成狐狸精,大概商朝并没有树立建国后动物不能成精的修炼法则。
但商朝原本就是一个妇女参政的朝代。在殷墟里,后人发现了不少女贵族的墓葬。她们或是女将军,或是女官。而在甲骨文中同样有不少关于女性的记载。最为典型的便是妇好。
“惟妇言是用”,只不过是男权社会里才会被认为的错误。《牧誓》里并没有指明妇人到底提了什么建议,似乎已经默认,听妇人的话就是错的。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错误?
“昏弃厥肆祀,弗答。”
商纣王忽视了祖先的祭祀。这同样也没有说错。根据出土的甲骨文,我们发现到了商纣王时期,人祭变得越来越少,那种一次使用上百羌人的大型祭祀几乎绝迹了。
商纣王时代并不是一个缺少奴隶的时代。商纣王频频用兵,史料中更是记载,他在牧野大战用了七十万的奴隶大军。
为什么他不再用这些奴隶去祭祀列祖列宗?
“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士。”
商纣王抛弃了血亲兄弟,反而任用四方逃亡的罪人。
这一点亦没有说错。《史记·殷本纪》记载:“微子数谏不听,乃与大师、少师谋,遂去。”
微子是商纣王的兄长,不知道什么原因没能继承王位。司马迁认为,微子可能是庶出。微子跟商纣王提了提意见,不被采纳之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去了哪儿?
后世的史学家司马光说得直白。
“昔周得微子而革商命,秦得由余而霸西戎,吴得伍员而克强楚,汉得陈平而诛项籍,魏得许攸而破袁绍。”(《资治通鉴》)
原来是被周招安了。也许,周昌的八卦推演里,就有关于拉拢微子的指示。
兄长不是不想用,而是不敢用。身为权力中心的人,天然地排斥竞争者,他们会倾向于提拔地位卑微的人,因为这些人才会真正成为自己的心腹。
这是对商纣王罪行的另一种解读。
到底哪一种解读才是正确的呢?答案取决于你站在哪个角度。
但这篇檄文将商纣王的困境暴露无遗。
身处鹿台的商纣王并非不明白这一点。
历史上的很多亡国之君并非昏庸之辈,甚至他们的才干高于常人,只是他们身处的时代已是王朝的末期。越来越庞大的既得利益阶级吞噬着社会的新生力量,守旧的力量拒绝一切变更。渐渐地,王朝失去了活力。当这种顽疾到达一定程度,任何的个人努力都显得苍白无力。崇祯如此,商纣王亦是如此。
他想将俘虏来的奴隶投入生产当中,但习惯于使用人牲的贵族不会答应。
他想提拔更多的人,但垄断了权力的贵族同样不会答应。
西边的羌人暗藏危机,东边的夷人群起为乱,国内的贵族日益不满。
而这背后,还隐藏着商朝最为激烈的斗争:王权和神权的角逐。
根据对甲骨文的统计,殷墟早期(武丁时期)用人牲数为5418人,不计数247次,到了中期为1950人,不计数189次。而在晚期,纣王跟他父亲帝乙时,减为75人,不计数29次。
世俗的王终于厌倦了祖先无休止的人牲索取(尽管这原本就不是祖先索要的),他们开始减少给神的供祭。
而神权阶层当然不会轻易放弃原有的待遇。
还记得那位射天的武乙吗?
他将血盛在囊内,仰而射之,命曰“射天”。
一向用人牲祭祀祖先和上天的商王竟然向上天射出了利箭。在商王的眼里,上天终于不再高高在上,是可以搏斗并且弓射的对象。
“帝武乙无道,为偶人,谓之天神。与之博,令人为行。天神不胜,乃僇辱之。为革囊,盛血,卬而射之,命曰‘射天’。”(《史记·殷本纪》)
这当然是对商朝神权的挑战,而他的结局也颇具戏剧性。
“武乙猎于河渭之间,暴雷,武乙震死。”
其中最为惊人的是,河渭是周的领地。当时的周人首领季历是否跟商的神权阶层有过秘密联系,在神权阶层的授意下,暗杀了这位仰面射天的商王?
* * *
大邑商,走到了内外交困的地步。
怎么才能挽救这样的大败局?怎样才能将商拉回到正确的道路上?
或许在某个地方,有一个更好的办法,一套更有效的制度,可以解决眼前所有的问题,使王朝再无困顿之忧。让所有人都能够满意。
不知道,聪明的商纣王是否想到过这个答案。或许,这个答案就在他的嘴边,只是迟迟说不出来。甚至,他已经想到了这个答案,只是来不及将它付之实现。
时间,不在商纣王这边。
现在,商纣王只能见招拆招。
他要解决眼前的大问题——那个在他的牢狱里不停摆弄蓍草的周人首领。商纣王已经想到了办法——他要释放周昌。但在释放之前,他要做一次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