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历史,就是一段防火、防盗、防儿子、防兄弟、防媳妇、防家奴、防部下,最后还是防不胜防的悲催故事。
李渊是造反踩点王,擅长睡到晌午,赶个早集。
公元613年,杨广在辽东打仗,大臣杨玄感在后方起兵。但直到四年后,即617年,唐朝开国皇帝李渊才起事。一起事,就顺势占据了长安这块风水宝地。这告诉我们,起跑其实没那么重要,找准节奏才是最关键的。
隋朝的杨坚是千古一帝,不但统一了中国,结束了南北朝这个超级混乱的时代,还确立了科举、三省六部,这些后人用了一千多年,但就是没交使用费的制度。论地位,往前推只有秦始皇达到了这样的高度。
他的儿子杨广开运河、征突厥、建东都等,同样不白给。
但是有一点,他们父子搞得太猛了。
他们父子干的事情,相当于汉朝刘邦加汉文帝加汉景帝加汉武帝干的事情。人家汉朝四代走完的路,杨坚父子两代人就想完成。历史经验告诉我们,浓缩的不一定是精华,膨胀起来才能变成大油条。
这么多大工程一上马,隋朝立马消化不良。杨广跑到东北打一个叫高句丽的村子的时候,村内就集体暴走了。
暴走第一人,还不是李唐家,而是一个叫杨玄感的人。
杨玄感的父亲叫杨素,是杨广当年争太子之位的重要谋臣,因为参与太深,就犯了官场第一罪:你知道得太多了。
有一回,杨广跟杨素吃饭,杨素吃完就得病,得病就去世,一点也没给隋朝政府添麻烦。
偏偏杨广这个人老是说实话,看到杨素的儿子们,动不动就甩出一句:“杨素要不是死,你们杨家肯定要被抄个满门才比较合适吧?”
这就太欺负人了,杨玄感一琢磨:迟早你要弄死我全家,不如我来弄死你。所以趁着杨广北征,干脆在后面反了。
创业之后,他找了一个合伙人:李密。
李密很聪明,也是大隋朝的贵族,早年是杨广的侍卫,因为长得跟昆仑奴一样,黑不溜秋,上班的时候又左看右看,杨广让他下了岗。下岗了之后,李密四处溜达拜师学艺,“牛角挂书”说的就是这位哥们儿。后来,李密结识了杨素,跟杨玄感当然也成了铁哥们儿。
大哥造反,李密马上过来共襄盛举,并为杨玄感送出了上、中、下三计。
上计:拥兵北上,把杨广堵在辽东,只要撑一个月,杨广必亡,你打败了杨广,到时回师,天下必定望风而降。
中计:抢关中,进长安,住杨广的家,让杨广无家可住。
下计:图方便,可以就近攻洛阳。
李密温馨提示:洛阳已经有防备,只怕攻不下来。攻不下来,我们就得完蛋。
杨玄感一拍脑袋:我看你这个下计明明就是上计,走,攻洛阳去。
这么一搞,杨玄感没有一点悬念地失败了,李密则当了俘虏。
押送途中,李密偷个空儿,跑路了,来到一处山寨,瓦岗寨。
关于隋唐的演义小说里,总是把李密写得不堪,一个小白脸,啥都不是。其实不对,李密才是瓦岗之神,是李密把瓦岗从一个区域性反政府武装带成了全国性的大公司。
唯一的问题是在李密上山之前,瓦岗是有老大的。老大叫翟让,这位仁兄以前是个押司类的公务员,犯了点事,干脆上山了。大概就是宋江这一类的人,理想也是宋江式的,招个安就最好了。
区别是梁山只有宋江,而瓦岗有李密。
李密一来,就改变了山寨的方针,要从小打小闹变为大打大闹,要夺粮仓,抢关中。他们差一点成功了,只是被本家兄弟李渊抢了先。
李渊家跟杨广家是亲戚,他们的妈妈都可以追溯到一个超级岳父身上:独孤信。这位老帅哥生有三个女儿,一个是北周明帝宇文毓的皇后,另一个是隋文帝杨坚的皇后,还有一个是唐国公李昞之妻。李昞就是唐高祖李渊的父亲。
有意思的是,一个女婿抢另一个女婿的江山。
论辈分,李渊是杨广的表哥,据说因为长得很像领导的样儿,所以出去时,有人老是想跟他合影。因此,真正的领导杨广老是想弄死他。好在李渊同志装得一手好低调,最终骗到了杨广的信任,被分配到了太原这个最容易搞割据、得天下的地方。
我们知道,四川容易搞割据,但不容易得天下。太原退而成王,进可成帝。
李渊就带着他的老婆孩子到了太原,当然这里面有李世民同学。后来因为出了玄武门兵变这件事,唐朝教科书就不太老实,老是说李世民很早就特别牛了,比他哥李建成牛,比他爸李渊牛。其实不是这么一回事,牛的只可能是我们李渊啊。
天下闹革命潮时,李渊在太原镇压农民或者非农民起义军,一边打一边趁着机会招兵买马,三分应付,七分发展。渐渐地,杨广也觉得不对劲了,派人去太原追究李渊的责任。这个时候,杨广正在扬州度过人生的最后一段。
李渊一看上面来人,立马就反了,值得一提,李家发家也有点不那么光彩的事情,为了借兵,跟突厥结了盟,按现在的思维,就是拿隋朝的工资,受隋朝的赏,不但造反,还引外人。
但打江山就是这样的啊。
李家一出太原,那就是猛虎下山,山下全是猴子辈的,很快老李就冲进了长安。恰好这个时候,杨广被兵变弄死了,李渊就勉为其难当了皇帝。当然天下还有很多抢生意的,比如瓦岗一帮人。
瓦岗一帮人不是被李渊打败的,他们是败在了王世充的手上。
王世充是靠着平定杨玄感发家的,他原本是一个小小的宫监。杨广搬到扬州后,他能够近距离亲密接触皇帝,从而跻身一流军阀,杨广把招来的江淮兵都交给王世充,这一群江淮兵战斗力很强。
而王世充能够成为一线争霸者,是因为他战胜了李密。
说起来,李密也是很悲剧的一个人,跟着杨玄感,杨玄感不听他的,他一个贵族最终却要带着瓦岗一帮草莽英雄玩。
想抢长安,长安被李渊后发先至。回过头想抢洛阳,洛阳却被王世充占了。
这一下,他成了肉夹馍。李渊先生一句话:李兄,你还是江湖大哥,我服你。
长安不好意思抢了,李密只好回过头来打洛阳。
打李渊,李密没把握,但打王世充,李密还是有信心的,如果他瓦岗的一帮人齐心的话。
遗憾的是,瓦岗好汉火并了。
老寨主翟让虽然让出了头把交椅,但老是摆出一副前任大哥的样子,动不动就是没有我翟让,哪有什么李密?
这就不是团结山寨干的事情了,忍了很久,李密终于忍无可忍,请翟让吃饭,酒席上就把翟让干掉了。
干掉了翟让,李密却没有成为真正的老大,在一次跟王世充的交战中,瓦岗的翟让派系纷纷反水,比如李世
、单雄信等人。瓦岗分崩瓦解,李密逃到了长安挂靠,过了两天郁闷日子,想着逃跑后东山再起,被李渊果断弄死。
接下来,就是李渊对王世充了。军事总指挥是李世民。
李世民三大战功,一是打败了西边甘肃的薛举、薛仁杲父子,二是打败了北边的刘武周,三是战胜了盘踞洛阳的王世充。
论实力,打败李密已经是王世充的上限了。这位仁兄也没有什么个人魅力,招降了一些瓦岗好汉,结果没两天人家就跑了。程咬金、秦琼这些大将打着打着,就在战场上倒戈了。这些人过去后,成了李世民的私将,收藏进了秦王府,成为后来玄武门兵变的主力。
王世充要想跟李世民斗,唯一的指望是联合山东的窦建德。
隋末唐初的起义者中,最无辜的大概就是窦建德了,这位山东大哥原本是位普通吃瓜地主,平时家里有屋又有田,绝对想当大隋朝的好国民,但天下大乱,想当好人太难了。
因为帮助了一个朋友,窦建德被官府定性为通匪,全家被杀。窦建德就此走了反隋的道路,因为讲义气、够胆量,很快成为山东的霸主。
一看李唐家有点清台的意思,窦建德只好跟王世充弱弱联合,共同对抗李世民。当然,英明伟大的李世民先生在牛口渚一战,以少胜多,大败窦建德,王世充就没什么希望了。
窦建德、王世充、李世民的三国杀最终以李世民胜出而告终。
天下的英雄收拾得差不多,接下来当然要搞内斗了。
李家内斗这个事情,其实是李家分工的后遗症。
起义时,家长李渊对家里人的工作做了分配,老大李建成是太子,是备胎,当然就得放在后备厢,所以镇守长安。
二小子李世民打架生猛,就放出去茬架。
三小子李玄霸早逝,只能过年过节闻点腊肉味。
四小子李元吉生瓜蛋子,干不成大事,就留在老家太原。
原本是一套分工合作干大事的布局,但最大的问题是蛋糕怎么分?
按李渊的想法,当然是太子李建成接班,李世民保天下,李元吉嘛,该干吗干吗,不缺他一口吃的就行。
可打着打着,就发现有点不平衡了,老二李世民战功太大,而且打一个地方就收一大堆男人到自己家里,搞得家里的人才比朝中的人才还要多。再加上身边一些不安全分子老有从众心态。比如大舅子长孙无忌、多谋房玄龄、善断杜如晦、善打人尉迟敬德等,总是让李世民往前走两步。
老大李建成又是一个糯米团子,啥事都好商量,渐渐就成了一个摆设。老四李元吉则是一个生瓜蛋子,连个太原也守不住。
这样一来,就把李世民给突出出来了。但李世民毕竟是老二,李建成才是太子。
于是李渊开始想办法搞平衡,以后带兵也不让李世民去了。后来山东刘黑闼反叛,李渊就不让李世民去,让李建成去。跟突厥感情破裂,也是让李元吉出马。
玄武门兵变那年,突厥来犯,李世民做好了出征的准备,可没想到,老爷子点了李元吉的将。
李元吉这位兄弟,也是一位很有想法的兄弟,他跟李建成说:到出兵之时,趁李世民出来送我们,我们弄死李世民,然后挥兵回宫,父皇还不把皇帝之位传给你?
当然,这后面还有一个计划,李元吉没说,就是弄死李世民后,顺便弄死李建成。
李建成说:好啊好啊,以后我当了皇帝,就封你当皇太弟,以后你接班。
这当然也是智障忽悠傻子。
这三兄弟个个心怀鬼胎,大家有本事到玄武门来聊聊。
玄武门兵变是中国历史上最血腥的夺嫡之争,康熙年间的九子夺嫡,跟这个比起来,就太小儿科了。
玄武门兵变,是不是李世民伏兵在玄武门呢?不是的,李世民的伏兵在临湖殿。临湖殿是唐高祖李渊的临时办公室。前一天,观星的官员发现“太白见秦分”,金星出现在秦的分野。李世民封秦王,这代表着李世民要当天子。李渊一听,当然大怒:老子还没退休,你就要顶我的岗了?而且我的太子是李建成啊。
于是,李渊把李世民叫过来质问。答不好,他就要幽禁李世民。
这时候,李世民只好转移视线,抛出了李建成跟李渊妃子私通的事情。这个事严重了,要知道,当年的杨广就跟杨坚的妃子私通过,隋朝的悲剧还要在唐朝上演?
李渊大怒之下,下令三兄弟明天到这里集合,大家对质,彻底解决诸王之争。
那李世民为什么要伏兵于此呢?
这就是另一个秘密。
李世民发动兵变,第一目标并不是杀掉自己的竞争者李建成或者李元吉,他采取了更为直接、更有效的方法,控制李渊。
李建成、李元吉的能力都来自李渊,只要控制了李渊,这两人就不在话下。李世民的皇位是从父亲手里抢来的,而不是从李建成手里抢的。
所以,李世民是伏兵于临湖殿,控制了李渊,然后用一条船把李渊载到了船上。其中,必然经历过血战。不过,唐朝的史书没有记录,只有一些零星线索。史书记载,李建成从玄武门进来后,是“至临湖殿觉变”,到了这个殿,才发现出大事了,然后在逃跑的过程中,于玄武门被杀。
为什么只记玄武门杀李建成,而不写李渊被抓呢?当然是因为囚父这种事没办法写。
最后,为什么突出玄武门呢?这是因为李建成的属下逃出来后,跑到了太子府和齐王府搬救兵,两人手下各有不少兵马,集结了两千多人。
杀到玄武门时,发现门已经关上了,因为玄武门的守将常何已经被李世民收买了。玄武门进不去,秦王府的兵马跟东宫以及齐王府的兵马在玄武门前打了一仗。在不明真相的群众眼里,这自然就成了玄武门兵变,哪里知道,它的正确名称应该叫临湖殿兵变。
虽然走的夺宫路线,但李世民同学当皇帝还是很专业的,尤其是请了魏徵矫正自己的行为。
以前一想到魏徵,大家就会想到“耿直”这个词,因为史书里写了嘛:“太宗新即位,励精政道,数引徵入卧内,访以得失。徵雅有经国之才,性又抗直,无所屈挠。”
唐太宗李世民刚登基那会儿,对建设新型帝国完全没有经验,于是,数次把魏徵叫到卧室里,请教各种方法的优劣。而魏徵经验丰富,开启各种模式,性子又很直,一直没有弯过。
不过,魏徵坚持找李世民的碴儿十多年,批判过的话可以出一本砖头厚的书,又总是那么让人心悦诚服,被骂成狗了,还要点头点赞。
一开始,魏徵还是一个小道士,颜值不高,学历为零,武力比豆腐还渣。
看看唐初那些牛人。哪个不是特长生?乍一看,哪有魏徵发挥的机会?
房玄龄:我善于谋略。
杜如晦:我长于判断。
李密:我出身好。
徐世
:我有地方基础。
李靖:我会打仗。
魏徵说:我会……反正我能说敢说!
注意,能说还在敢说前面。
那年,魏徵跟着瓦岗寨老大李密投靠李唐,因为没啥门道,工作一直没安排。魏徵一看,得自己揽工程了,他自我推荐到黎阳找到瓦岗寨老二徐世
,吃了顿撸串就把徐世
给说跪了。
玄武门事变之后,魏徵跳槽到秦王府,又把原太子府的人给说得放下了武器。
这就是天生的统战人才。
到了后来,唐太宗说,我有两把刀,一把给最爱的房玄龄,另一把给最亲的魏徵。
拿着刀,魏徵对“把说话练好,是最划算的事”这句话,简直不能同意再多了。
比如有一次,有人告了魏徵一状,说魏徵包庇亲戚。李世民很高兴,说:“这人平时总挑我的毛病,可逮住他一回了。”李世民马上让主持纪律工作的御史大夫温彦博去查。
查了一下,温彦博回来报告,说查不到,但是……
看,官场杀人刀就藏在这个“但是”后面。
“魏徵既然是我大唐员工,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他没有避嫌,被人诽谤,所以也是要批评的。”
李世民很高兴,连连点头,说把这个文件发下去,让魏徵反省一下。李世民还特地说:“以后,要注意点言行,再被人告就是你的问题啦!”
我被诽谤,也是我的错?
魏徵大大方方承认了:我确实错了,我确实不注意言行。但是,(注意,转折点来了)我这是为国言行不当,咱们当大臣的,天天想的就是怎么跟皇帝协调,要是只管自己的步调,那就没办法跟皇帝同步了啊。
哼,你牛,你检举我,你挑我刺,我先认下这个错,然后从另一个角度打败你。
碰到指责,不如先承认错误,再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为自己辩解,这样,比直接反驳往往更有效果。
李世民刚才得意扬扬,现在一听,马上点头:我错了,老魏你说得对。
大家通常以为魏徵什么都敢谏,但其实,老魏也有不碰的雷区。
到了晚年,李世民有点事情想拜托一下魏徵:老魏啊,帮我照看一下太子李承乾吧。
李世民生了好几个儿子,都挺能折腾的,比如太子李承乾,经常干一些出格的事情。
有意思的是,魏徵先生经常批评老板,但从来不批判或者点评老板的儿子,而且魏徵也不想管太子的事情。
嫡位之争,历来就是五万伏电压的雷区,让老魏干,老魏没这么傻。况且,老魏门儿清,他跟李世民就是老板跟打工仔的关系。说交情深,那都是工作上的,论私交,其实浅得很。老魏才不会笨到去管老板的家事。要请人管,你找你的玄武门班底去!
后来,有些大牛人管了,比如长孙无忌,比如褚遂良。
长孙无忌最后是用绳子把自己勒死的。褚遂良先是被贬到长沙,后来又被贬到桂州,最后贬到了爱州,那个叫爱州的地方……已经到越南了。
还有很多高技能,魏徵也玩得转,比如这一项:批评之前,永远先赞美一下,而且永远不要用第三者来打比方。
到了晚年,李世民这位仁兄就开始有点放纵了,什么奢侈的事情都干了出来。这咋劝呢?
要不干脆横下一条心?说“李世民啊,最近我观察你跟商纣王差不多呢”或者“李总啊,我发现你跟你杨叔一样咧”。
那结局只有两个字:征,卒。
魏徵才没那么直呢,人家是拐着弯说的。他说:“老板啊,我记得以前您干得特别好,特别能听进去劝,什么奢华的东西都不搞。最近就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这明明就是幼儿园老师忽悠小朋友的话嘛。
其实,在自尊面前,每个人都是一个小孩,你不能踩着对方的自尊,还让人家认同你。有时候,我们需要像幼儿园老师一样,把批评变成赞美来说。
说直话、难听的话、尖酸的话,这不是本事,这只是失态。
但有时候,李世民确实有点不省心,想赞美也找不到亮点,那咋办?那就拐个弯说吧。
贞观十年(636年),李世民修了一座高楼,领着魏徵到楼上,问了一个问题。
“你是否可以看到昭陵?”昭陵里埋着长孙皇后。
“哦,你说昭陵啊,那我早看到了,我还以为你在说献陵呢!”献陵埋的是李世民的老爸李渊。
这就是不好好说话了,要好好说,直接就是:李总啊,你想老婆没错,但你也抽空想想你死去的爹啊,你天天在这里望老婆,你爹的坟墓都长草了也不修一下。
李世民自己是黑话高手,秒懂魏徵的意思,很乖,回来就把楼给拆了。
那么,魏徵说话这么弯,为什么还被称为直臣呢?
一开始的误会是来自这里。
玄武门兵变结束之后,李世民找到魏徵,准备开个批判大会,让魏徵交代一下自己怎么站队的。
通常情况有两种:一种是打死也不服,老子就是反你,咋地了?还有一种情况是服个软、认个错,表示自己眼瞎,求领导给个机会。
魏徵走了第三条路,他说:太子要是按我说的去做,今天就不会失败了。
咦,这跟第一条不是一样的吗?
当然不同!第一,他承认了错误,他确实给太子出过主意;第二,他没有指责李世民,说李世民谋杀兄长;第三,他还批判了李世民的对手李建成,因为李建成不会用人嘛,言下之意,还是你李世民会用人啊;第四,他做自我检讨,还把自己夸了一通。
这一句话的水平,真绝了。
而且,明明这么弯,李世民还说他直:王器其直,无恨意。
魏徵这么会混,那他就没犯过错?
事实证明,他还是犯过错的。他搞了一本材料,记录了他是怎么劝告李世民的,其实就是一本“魏徵的说话之道”,然后给为皇帝写起居录的褚遂良作参考。
这就不对啦,皇帝的小辫子,你抓抓就算了,还要登记在册,用皇帝的错误来证明你的说话之道。
李世民知道这件事时,魏徵已经翘辫子了,但李世民还是发了脾气,把魏徵地下安居房的招牌——墓碑给砸了。
看来,说话是一生的修为啊。
李世民先生在这么多能臣的辅助下,做了不少好事:完善三省六部制;明确中央机构的职权和决策程序;制定法律;减省刑罚;增加科举考试科目,鼓励士人报考,进士科逐渐成为最重要的科目;严格考察各级官吏的政绩;在经济上,减轻人民的劳役负担,鼓励发展农业生产。
说白了,就是把大隋朝建立的东西,一样一样落在了实处。
在唐太宗李世民的统治下,村子里再度迎来了喜大普奔的现象,政治比较清明,经济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国力增强,文教昌盛,历史上称之为“贞观之治”。
下面说一个李世民减省刑罚的故事:唐太宗纵囚。
《资治通鉴》记载:“辛未,帝亲录系囚,见应死者,闵之,纵使归家,期以来秋来就死。仍敕天下死囚,皆纵遣,使至期来诣京师……去岁所纵天下死囚凡三百九十人,无人督帅,皆如期自诣朝堂,无一人亡匿者,上皆赦之。”
简单来说,就是有一年唐太宗心血来潮,突然把监狱里的死囚全部放走了,然后约定回家一年,第二年秋天,还要回来受刑。囚犯大为感动,第二年全部回归,没有一个逃跑的。
最终,李世民大笔一挥,竟然免除了他们的刑罚。
初看这个事情,往往被李世民的胸怀所感动,他的大度竟然感化了死囚。但事实的真相是不是真的如此呢?
不用等到我们来怀疑,在宋朝时就有一个人开始怀疑了,怀疑者正是《新唐书》的编写者欧阳修。
欧阳修专门写了一个《纵囚论》,质疑这个事情的真实性。原因如下:君子才能施以信义,小人是不可能施以信义的,这些死囚犯下大罪,是小人中的小人。君子都不一定会按约定去受死,何况小人?
这些死囚竟然全部做到了,这实在太可疑了。
所以,欧阳修揣测这是李世民的一场秀,而这场秀里牵扯到了一个博弈,或者相互的猜测。
首先,李世民要能判定这些人一定会回来,然后才会放他们走,不然,到时候一个也不回来,李世民不是沦为一个大笑话?
那他怎么判定这些人会回来呢?他就得让这些囚犯猜到如果他们能够如约回来,就能得到赦免的奖励。
所以,李世民赌的不是这些人被自己感化,赌的是这些人能够猜到自己将会赦免那些如约回来的人。
欧阳修表示,如果真要测试,就先放一批,等这一批回来后,照杀不误,明天再放一批,如果这批人也能回来,那说明死囚真的被感化了。
但欧阳修说,这是不可能的,而且也不能这样干,因为年年这样干,那以后都没有死刑了。
这是欧阳修的说法,显然,欧阳修还说得比较含蓄。王夫之说得更直接:“太宗之世……法令密而庐井定,民什伍以相保,宗族亲戚比闾而处,北不可以走胡,南不可以走粤,囚之纵者虽欲逋逸,抑谁为之渊薮者?”
什么意思呢?就是唐朝的刑侦系统太厉害了,而且是连坐的,一个人被挂了号,就是北上胡地,南下粤地,都要被抓回来。
死囚之所以不逃,原因之一是逃不走。
而王夫之更是直接判定更隐秘的原因:“……太宗阴授其来归则赦之旨于有司,使密谕所纵之囚,交相隐以相饰,传之天下与来世,或惊为盛治,或诧为非常,皆其君民上下密用之机械所笼致而如拾者也。”
王夫之表示,一定有人偷偷告诉了这些犯人,如果明年老老实实回来,就能得到赦免。在这样的承诺下,死囚当然一一归队。
所以,这就是李世民的一场盛世大秀,简直是瞒天过海。
那李世民为什么要搞这一场秀呢?有人说李世民是欺世盗名,比如王夫之。当然,他确实改过史书,为自己粉饰过,那问题是,如果李世民真的是欺世盗名之徒,大唐盛世是怎么出来的呢?
所以,李世民搞这一场秀,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原因我们往上找。在史书中,我们找到了另外一笔记录:是岁,断死刑二十九人,几致刑措。
这个“是岁”是贞观四年(630年),也就是李世民搞死囚秀的前两年。我们再看看李世民一场秀放了多少人回家。
《资治通鉴》里记载,李世民一共放了三百九十名。
这就奇怪了,两年前,大唐全年只有死囚二十九名,为什么两年后,暴涨了十倍呢?
在史书中我们找到了答案:“太宗既诛张蕴古之后,法官以出罪为诫,时有失入者,又不加罪焉,由是刑网颇密。帝尝问大理卿刘德威曰:‘近来刑网稍密,何也?’德威对曰:‘律文失入减三等,失出减五等。今失入则无辜,失出则便获大罪,所由吏皆深文。’”
什么意思呢?就是李世民在杀了张蕴古之后,法官引以为戒,所以判案就严了很多。李世民还专门问过大理卿刘德威。大理卿刘德威告诉他:现在审案,如果错把一个人关进了监狱没事,如果该关的没关,那事情就大了,法官要判重罪。这样一来,法官当然从严审判。
那法官为什么这样干呢?答案在第一句:太宗既诛张蕴古之后。也就是说跟张蕴古有关系。
史书是这样记载的:“贞观五年(631年),张蕴古为大理丞。相州人李好德,素有风疾,言涉妖妄,诏令鞫其狱。蕴古言:‘好德癫病有征,法不当坐。’太宗许将宽宥。蕴古密报其旨,仍引与博戏。治书侍御史权万纪劾奏之。太宗大怒,令斩于东市。”
有个叫李好德的人,嘴上不把门,经常胡说八道,被有关部门举报后是要坐大牢了。这时候,负责审理的大理丞张蕴古汇报,说这个人有精神病,所以胡说八道,按律不应该治他的罪。
李世民一听就赦免了李好德。张蕴古听了之后,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李好德,两个人还一起愉快地玩起了围棋或其他什么玩意儿。
这时候,有人把这个情报汇报给李世民,李世民大怒之下,把张蕴古斩杀了。
这么处理,当然是有点过分了。而且随着这个案件的处理,后遗症出来了,法官们宁愿从严处罚罪犯。因为万一轻叛了,自己是要负责任的。
这样一来,唐朝的死刑犯数量大幅上升。李世民一看不对劲,连忙发文,要求对死刑的判罚慎重:“既而悔之,因诏:‘自今有死罪,虽令即决,仍三覆奏乃行刑。’”
可是,风气已经形成,一个文件是改变不了的,所以就算李世民反复强调,到了放囚那一年,依然有三百九十人,是张蕴古事件之前的十倍之多。
那怎么办?李世民总不能站出来说:张蕴古的事情我办错了,我太严了,大家该放还是放吧。这样一来,可能会形成另一个极端。大家一窝蜂都开始不判死刑了。
于是,李世民就策划了这一起释囚事件,故意放出死囚,然后等他们回来之后,再赦免他们。
这样的处理一是重申了宽大的方针,二是以道德为前提。这样就能对法官从严审判起到纠正作用。
这应该才是李世民释囚事件背后的真正原因。
你看,管理天下是个技术活,有时候需要微调,调起来还得讲方法。
总的来说,李世民干得不错,“贞观之治”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盛世。
家外面,大唐军神李靖搞了一个突然袭击,把一直不服的突厥给打服了。西域重新回到大唐的怀抱,丝绸之路又响起了驼铃声。带着和平的使命和中原的各种技术,唐朝文成公主入了藏。玄奘从天竺取回了佛经。
二十七岁那天,玄奘决定去西天取经。去天竺,佛的故乡,去那里寻找终极答案。
消息一出来,佛学界沸腾了,前来要求共襄盛举的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名僧高士。接下来,就需要报批。
此时已经是唐朝初年,隋朝开拓的丝路因为大隋朝的倒台已经封闭。新起的大唐帝国正跟强盛的突厥帝国较劲。刚登基的李世民不久前还跟突厥的突利可汗杀白马、喝血酒、撸串串。说好了,大家好好的,互不干扰。
回过头,李世民就开始使手腕,关闭了边关市集,不许任何人出塞。
西天取经这种形象工程,要是没有政府支持,那还玩什么?原本还指望唐朝政府买单,赞助一下差旅费,提供一下安保服务。可现在连批准文书都没有。
没有批文,再好的事情也是坏事情,西天取经项目就不是文化交流,而是偷渡。
原本是为了繁荣大唐帝国的文化,结果变成偷渡者,这个玩笑开大了,大家一哄而散,回去该念经的念经,该敲钟的敲钟,爱咋咋地吧。
* * *
离开的人纷纷劝告不肯离去的玄奘,他们开始担心玄奘不肯放弃。
于是,他们开始否定这一切。
“别去了,没有官府的批文,连长安城都走不出去,说不定半道就给你截了。”
“本来就不太靠谱的事,现在政府又不批,肯定没戏。”
“不批也好,就是批了,也未必真能到达天竺,到了天竺也未必有真经,有真经,人家也未必会传……”
最终他们开始嘲讽起不肯离去的玄奘。
你知道此去天竺多少万里?
你知道此去路途有多艰辛?
黄沙万里,杂草不生,路上尽是累累的白骨,一半死于饥渴,一半死于强盗!
你可知道我国正与突厥交战,黎民百姓不得越关一步?
你又怎么认定人家天竺僧人会传你真经?
你又怎么知道你得到的就是真理?
就算你得到了,就真的强于我们现在所研习的真经?
你这个想法太简单、太幼稚、太冲动!
他们终于否定一切,嘲弄不肯放弃的人。因为他们内心害怕眼前的这个同行拥有自己没有的坚定,拥有自己没有的信念,拥有自己没有的勇气,拥有自己没有的偏执,拥有自己曾经拥有但决定放弃的梦想。他们害怕这个和尚会证明他们自己的胆怯和懦弱。
* * *
玄奘慢慢地踱步:“可是,我还是想去试一试。”
“你一定会失败的!”有的人带着嘲笑走了。
“唉,你怎么这么固执……”有的人低头叹息。
“玄奘,我可不想你死在塞外的沙漠里,到时谁来替你收尸?大概只有尖嘴的秃鹫、黑衣的乌鸦……”有的人看着玄奘,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其实,就连数百年后的吴承恩也不相信,没有唐朝政府的帮助,和尚玄奘能够抵达天竺取到真经。
吴承恩跟观音说:“给玄奘配一匹马吧,不能是普通的马,普通的马肯定无法完成这么长距离的旅程。”
事实确实如此,抵达瓜州后,载他出长安的马就累死了。
想了想,吴承恩给玄奘配了一匹永远也不会累成马的龙马。
吴承恩跟如来说:“给玄奘配一个打手吧,路上的强盗以及妖怪那么多,说不定就有人把他煮了吃。”
事实确实如此,说不清玄奘一路上碰到了多少强人,甚至有一回在恒河边碰到一伙强盗,这群人抢了玄奘的钱物,还要拿他祭湿婆神的老婆雪山女神。
唐僧肉是真的存在的!
于是,吴承恩跟如来说:“你先把那个猴子压五百年,去去他的傲气,然后给我们的玄奘当一个保镖。”
吴承恩跟众神陆陆续续地要了二师兄、沙僧、五方揭谛、四值功曹、六丁六甲、十八位护教伽蓝,还贴心安排了地陪:各地的土地公公。配了史上最牛自助团,这才放心提笔把玄奘送到路上。
更不用说,《西游记》里的唐僧是奉旨取经,他一路上不需要闯关,更不会像真实的玄奘在通过唐朝的烽火要塞时,会被冷箭射。也不会像玄奘那样,时常有人在后面追捕他。
过了数百年,依然没有人肯相信玄奘一个人就能走完五万里,来到天外的天竺!
但玄奘还是决定出发了。
你们否定一切,就让我来证明一切吧。
玄奘是跟着一个秦州(甘肃天水)的僧人离开长安的。当然,没有报批,算是偷渡。
到了秦州,混在兰州来的商人里到了兰州。紧接着,偶遇了一群送官马到凉州的人。跟着这些人,他来到了凉州。
麻烦终于来了,凉州都督李大亮听闻玄奘要去天竺,强令他马上返回长安。
在一天夜里,玄奘悄悄离开了凉州,方向不是长安,而是西方。
这一跑,玄奘成了逃犯,凉州的都督发下通缉令,要求各地抓捕这个和尚,然后押送回京。
这个时候,玄奘终于碰到属于他的猴子。
一个叫石磐陀的胡人拜他为师,愿意跟他一起去西天。
一路上,石磐陀为他开路,为他挑担,为他眺望。就像悟空为唐僧做的一切,除了打怪。
可就是这个徒弟也要否定这一次旅行。
过了玉门关。一个夜里,玄奘没有入睡,他躺在野外,眼光扫到石磐陀站起身来,抽出刀朝他走来,走近十多步,石磐陀又走了回去。
玄奘吃了一惊,然后起身打坐,默念观音菩萨的名字。观音并没有教他紧箍咒来约束猴子,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信念。
第二天早上,吃过干粮,石磐陀走了过来。
“师父,我想了一晚上,我们这一次路途遥远,路上的补水处,又有烽火台驻守,如果偷偷打水,被发现了就是死路一条。我们还是回去吧!”
玄奘没办法,掏出一顶帽子说:“来,猴子,为师这里有一顶花帽,挺配你的豹纹小短裙,你戴上后,我唱首歌给你听。”
他只有拒绝。
被拒绝后,石磐陀走在前面,一会儿把刀露出来,一会儿弄弄背上的弓,一会儿让玄奘走前面。
走了数里地,石磐陀终于放弃了。
“师父,我家里有老有少,王法森严,请师父原谅,放我回去吧!”
是吗?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了吗?
玄奘点点头,给他一匹马,看石磐陀一脸狐疑,又发重誓,表示被抓后绝不会供出他来。
石磐陀这才骑马离去。
石磐陀消失在地平线下,他终于否定了一切,包括风险跟回报。
对未知的恐怖、对风险的畏惧扼杀了他的想象力。
他不用去面对接下来玄奘将面对的饥渴、强盗以及官府的冷箭,但他也同样无缘千年的荣耀。
接下来,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吗?玄奘回过头,远处是无边的戈壁、暗藏的危机,还有远方的佛经。
走吧,否定只能停止或者后退,只有肯定才能前进。
* * *
玄奘倒下了。
风卷起赤热的沙子,要将他埋葬。
为了绕开第五座烽火台,他走了一条野路,八百里的莫贺延碛,古称沙河。
可这处的沙河没有羽毛都会沉的流沙河,也没有连吃九位高僧的沙和尚。
只有沙子跟无尽的黄色。
从白天到黑夜,从一个沙丘到另一个沙丘,一个脚印跟另一个脚印。玄奘似乎行走在时间跟空间都停滞的地方。
他在寻找一个叫野马泉的地方,一个传说中的野泉,这个野泉可以让他不必面对唐朝守边士兵的冷箭。
野马泉没有找到。玄奘迷路了,喝水的时候,又不小心把水囊掉在地上,水流了一地。
没有了水,还怎么走下去?
玄奘决定掉头回去,补充完水再西行。走了十多里地,他突然觉得很难受。他想起了出行前自己立下的誓言。
不至天竺,终不东归一步!
宁就西而死,不东归而生!
除了别人的否定,任何够格的目标都会引发这个世界的妒意,它们会用一切方法来引诱你自我否定。
意识到自己打破了誓言后,玄奘掉转马头,继续朝着无边的沙漠进发。
这是一个冒险的举动。这是赌上性命的选择。
数天没有喝水之后,玄奘倒下了。就跟以前无数个试图到西天取经的僧人一样,用不了多久,沙子会将他掩盖,过一段时间,沙子又将他暴露,那会儿,将只剩一副白森森的骨头。没有人会记得他的名字……
好在,一阵凉风吹来,玄奘醒了,他似乎听到半空中有人在呼唤他。
站起来!玄奘,你躺在这里干什么?!
走啊,玄奘,不要停下来!
玄奘一个激灵,从沙棺里爬将出来,牵着马晃晃荡荡前行,走了十多里之后,马突然发疯一般挣脱,朝着一个方向猛跑起来。
玄奘踉跄着跟上,奇迹出现了,黄色的大地出现了不一样的颜色。
绿色,生命的绿色,佛的恩赐,八百里的黄沙上,出现了一片绿洲,马正疯狂啃食着鲜嫩的草尖,而在中间,有一处低洼的泉水。
野马泉,众里寻他千百度的野马泉终于出现在玄奘的面前。
很多年以后,玄奘回忆起这段往事,将一切归于佛的指引。
其实,如果真的有佛的话,这个佛就是他自己,因为佛只救那些不愿否定自己的自救者。有些人的否定,或许并没有那么多恶意。他们通常只想把你留住。
为了留住玄奘,高昌国的国王开出了丰厚的条件:“你要讲经,我这里有数千僧徒,再不够,我让全国百姓皈依法师,我的国家,分你一半。”
看到玄奘不从,国王甚至威胁起来:“你要不从,我就把你押送回长安!”
多少的父母否决孩子的选择,或许他们内心最恐怖的一点,就是孩子会渐行渐远,留给他们的只是一个背影而已。
但孩子,最终是要走远的。
玄奘再次上路了,许下取经回来在高昌国长住讲经三年的诺言。
等待他的是陌生的国境、杀人越货的强盗以及不断的否定。
龟兹国的大法师木叉鞠多听说玄奘要去天竺取什么佛经,不禁笑了。
“去什么天竺?要佛经,我这里应有尽有。《杂心》《俱舍》《毗婆沙》什么没有?够你学的了!我劝你啊,也不必去什么西天了,就在这里学吧!”
玄奘微笑,这些书他在大唐早已经熟读。于是,他问:“这里有《瑜伽论》吗?”
《瑜伽论》,大乘佛教的经典作品。
木叉鞠多当然是没有的,而有些人,对他们没有的东西,最方便的办法就是否定它。
木叉鞠多脸一红,脖子一粗:“问这种邪书干什么?真正的佛门弟子是不会学这种经书的。”
“再见!”玄奘转身就走。
木叉鞠多还不肯放弃毁人大业,没空就来找玄奘辩论,否定玄奘的西行,告诉他留下来读小乘佛经就足够了。
他急于否认一切,只因为他是小乘佛经的大师。他需要否定别人的努力来维持自己的优越感。
正如韩信不肯承认樊哙的努力,到死都说人家只是一个屠狗的。
正如袁术不肯承认刘备的战功,只愿意因刘备不靠谱的家谱给一个座位,因为他需要通过否定他人来证明自己的优势:四世三公。
玄奘向木叉鞠多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 * *
在此后的道路上,玄奘不断碰到否定。有人说某处的寺庙不能去,你前去必定被路上的强盗砍死。
玄奘还是去了,不但成功看到了想看的东西,拜了想拜的佛,还把前来打劫他的强盗感化成佛门弟子。
否定,就是拒绝一切变化。他们强调世间的不公,夸大路上的危险,只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为自己的无能找原因。
他们否定你的一切努力,不是看到了你的失败,而是害怕你的成功。他们害怕你的努力会揭穿他们借以隐身的黑暗,害怕你的成功会暴露他们的失败。
他们否定你,就是害怕你跟他们不一样。你的每一点努力都让他们焦虑不安,你努力的样子就在告诉他们,这世间还有更好的东西,有更积极的态度。而他们早就剥离了这一切,安心于发臭的沼泽里。
* * *
玄奘坚持了自己的努力,在一句句否定中到达了天竺,成为印度的名僧,把一次取经之旅变成了圈粉之旅。
等他回到长安,万人空巷。
包括当年那些嘲笑他的僧人,现在他们要么被佛界所抛弃,要么调整自己的心态,来听玄奘讲解从西方取回的真经。
唐朝皇帝李世民很萌,听说玄奘回来了,问了一句:“当年你去西天取经,怎么不跟朕说一声?”
玄奘瞄了他一眼,情商很高的他嘴上说道:“这一路,多亏大唐的声威,才让贫僧无往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