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乔玉兰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又事关女儿的工作大事，第二天便上街买了礼品，并约好晚上在荣城大酒店请李梦华吃饭。

宁馨在家里嘀咕了一天，劝母亲改主意，乔玉兰被磨得烦了，大发了一顿脾气，宁馨只好硬着头皮跟着父母来到荣城大酒店，一路上都在别扭，恨不得能隐形。

七点整，李梦华如约前来，居然还带着罗局长，更让宁馨没想到的是，罗威也来了。见到他的一瞬间，宁馨尴尬得满面通红。

本来和他是平等关系的同学，此刻，她成了低他一等，生平第一次，宁馨觉得抬不头来，特别他还是自己的同学，曾经一个学习不如自己的人。

席间，几乎都是乔玉兰和李梦华在聊天，宁书波一向寡言少语不善交际，而罗局长又端着一副架子不肯平易近人，于是两个男人也就没什么交谈。

罗威言语很少，低垂的眼帘，盖住了黑亮的眼眸。抬眼的时候，会有一种精光一闪的感觉，依稀带着年少时的犀利和不羁。偶尔碰到宁馨的视线，他便浅浅地笑一笑。

宁馨如坐针毡地吃完这顿饭，出了饭店的时候，大冬天的一手心都是细汗。

站在饭店门口，乔玉兰拉着李梦华的手一谢再谢。

李梦华笑道：“都是多年的朋友，客气什么。罗威一定会尽心尽力的，不过要是实在办不成，你们也别埋怨。”

乔玉兰忙道：“看你说的，我们感激都来不及呢，回头一定好好谢谢罗威。”

说话间，她一直偷偷掐宁馨的胳膊，宁馨知道母亲的意思，心里别扭着憋屈着，干巴巴的挤出笑容对着罗威说了声谢谢。

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她说得异常艰难，只觉得这两个字一出口，自己一向的清高傲气都尽数抛到了九霄云外。

“别客气。”罗威站在台阶上，越发显得高大迫人，全然没有了当年的叛逆和不羁，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结束这场饭局，宁馨长舒了一口气。

走在回家的路上，乔玉兰说道：“你别小看罗威的工作，他天天接触的都是高官富商，身边多的是机会，人脉也广，你若是能进了机关，可比在外面打工强，看你姐姐，当年因为工作，连孩子都不敢生，如今可好，想要又怀不上。”

“姐姐现在过得也不错。”

乔玉兰瞪了她一眼：“她同学进了财政局，早就分了房子。她呢，全靠自己买，欠了银行几十万，这能一样吗？”

宁馨没吭声，虽然她想靠着自己的能力去奋斗，但她也清楚地知道，母亲说的句句都是现实，令人不甘又无奈的现实。在没有能力和成就之前，她的反驳很没有说服力。

“明早你去小姨家，提二百个鸡蛋回来，要柴鸡蛋。现在当官的什么都不缺，就关心身体健康，饮食健康。”

“妈你要送给罗家？”

“是啊。”

一听要去送礼，宁馨暗暗头疼，但一看乔玉兰的脸色，板得跟太后一样，再一看父亲正在对她使眼色，示意她赶紧无条件服从，不然太后就要发飙。

宁馨吐吐舌头，咽回了反抗。

于是，翌日吃过早饭，宁馨不情不愿地骑上自行车去了郊外。

她小姨乔玉梅在郊外办了个养鸡场，洋鸡蛋卖给外人，自家吃的却都是家里散养的柴鸡下的蛋。冬天柴鸡歇窝，市面上柴鸡蛋很稀缺，所以乔玉兰一想到送礼便想到了这个。

宁馨几乎将小姨家的柴鸡蛋一扫而尽，给她留下三百块钱，乔玉梅知道宁家困难，死活也不肯收，反倒给了宁馨两千块压岁钱。

“小姨，你给的太多了，我不能要。”

乔玉梅只管把钱往她口袋里塞：“快拿着，一上班小姨可再没压岁钱给你了，今年是最后一次。”

宁馨明白小姨这是在变相地补贴自己家，心里越发迫切地想要赶紧上班挣钱。

宁馨提着一篮子柴鸡蛋，在罗威家门口转悠了半个时辰，硬是拉不下脸皮去敲门。

罗家住的是别墅样的三层小楼房，独门独院。单凭李梦华罗争荣夫妇两人的工资，怕是要两辈子才盖得起吧。所以，从骨子里，宁馨是看不起罗争荣这个局长的。

可是，现实却让她要像无数个来求罗局长办事的人一样，要踏着自己的自尊和原则上前去敲门。

她手上的鸡蛋沉甸甸的，却比不上心里的沉重。

这算是她第一次求人。虽然也听闻过许多社会上约定成俗的东西，但她潜意识里很抗拒这些，因为她考高中，考大学，拿奖学金，都是靠自己的实力，一步步走过来的，没有借助过任何外力。

在未经历现实的洗礼之前，她身上还带着一种清贫的傲气，对这些不良风气带着抵触心理，但现在却碍于母亲的命令而不得不来做自己不屑的事情，心里异常难受。

正当宁馨踌躇别扭的当口，罗威突然打开了门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宁馨，你怎么在这儿？”

宁馨仿佛做了亏心事被人当场捉住一般，一下子脸色通红。

“我妈让我来送点鸡蛋，是柴鸡蛋。”

说这些话的时候，宁馨直觉得羞愧又尴尬，心口闷闷的一阵阵发涨。

“谢谢，你妈太客气了。”罗威接过她手里的鸡蛋，一转身就进了院子。

宁馨像是完成了一件任务般，长舒了一口气，立刻转身往家走。

“宁馨。”

身后传来罗威的喊声，宁馨尴尬地停住步子，回头看去。

罗威手里提了一个大礼盒，阔步追了上来。

他居然文绉绉地来了一句：“来而不往非礼也。”

“不、不。”宁馨一叠声的婉谢，罗威却也不把礼盒给她，径直提着手里，走在她身边。

“这东西沉，我送到你家。”

宁馨越发尴尬，本是来送礼的，却不想被他回了一份大礼，倒显得是占了便宜一样，回头只怕又要被妈妈骂死。

罗威个子高腿长，步子也显得大，宁馨默默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手里的大礼盒，很是无奈。

他突然开口问道：“你学什么专业的？”

“财会。”

“你都有什么证？”

宁馨信口说了几个，罗威听到“导游证”的时候，愣了一下：“你还考了这个？”

宁馨有点不好意思：“嗯，现在工作难找，我闲着没事，就胡乱考了几个，到时候毕业了可以多些选择。”

罗威看了看她，没说什么，不知不觉中，他的步子放慢了许多，渐渐和她并肩而行。

宁馨走在他身边，只觉得度日如年。多年不见本就生疏，加之当年对他的印象又不怎么好，现在又处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关系上，她实在找不出话来说，闷头走着路，心里只恨罗宁两家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