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每年的腊月二十七，是宁馨高中同学聚会的日子。

这一晚，天空下起了小雪，薄薄的细细的，像是初春的柳絮，在夜空中悠悠晃晃地飘着。路上渐渐有了浅浅的白痕，清净的空气因为落雪而格外的清冽，不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越发显得夜静城空。

宁馨慢慢走着，感受着雪夜小城的恬静宁和，这是她学生生涯的最后一个假期，以后恐怕不再有这样休闲的心态，空暇的时间，回到这里。

故乡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这里的人，思想传统，故土情重。不管离家多远，过年的时候都会尽量回家团聚。所以，宁馨的同学，虽然考大学考到了天南海北，四面八方，但春节时基本都会回来。

聚会定在物华天宝酒店的36号包房，因为当年，他们是高三六班。

房门开着，欢声笑语从门里涌出来，宁馨听出了熟悉的一些声音，顿觉亲切。

同学情谊是很难忘的，经得起岁月的考量，就算大家后来被磨砺得圆滑玲珑，但面对同学，总是不由自主地恢复曾经的单纯和简单。

宁馨走进去，发现已经来了不少同学，都是熟悉的面孔，只是年长了一岁略显成熟而已。对这些同学的感觉仿佛都留在青春的回忆里，轻易不会改变。

目光扫过同学的时候，宁馨看见了一个人，不由怔了一下。

居然是罗威。

她没想到他会来，这还是第一次在同学聚会上见到他。

如果他不是那么特立独行，时隔五六年，也许宁馨不大记得他。

那时，大家都在忙着高考，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却不务正业去组织乐队。因为他妈是学校的老师，他爸又是教育局局长，老师只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高二的时候，他突然被家人送到了部队，听说后来上了军校。所以虽是同班，她和他却不是很熟。

几年不见，他的相貌没什么改变，只是更加高大挺拔。年少时身上的那股叛逆不羁消失了，几年的军旅生涯将他打磨得正派了许多，周身散发着一股明朗而蓬勃的阳刚之气。

他仿佛也记得她，见到她进来，对她笑了笑。宁馨回之一笑，坐在了几个相熟的女生中间。

因为罗威是第一次参加同学聚会，自然比较受关注，同学们开始聊起他高中时的风云往事，他似笑非笑地听着，仿佛是别人的往事，已与他无干。间或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投过来，和宁馨的碰上，便稍稍停留一会儿。

大家聊得热火朝天，笑闹声不绝于耳。

突然有个男生笑道：“唉，唉，那时候罗威还给学校里的四大美女发情书，这事你们怎么不提？”

宁馨一听到这段旧事，顿时脸色通红。

同学们哄笑起来，有几个知情的，便看着宁馨嘿嘿直乐。

宁馨装作没看见，低头喝茶。还好，罗威将话题一转，聊起了他的军旅生涯。

宁馨暗暗松了口气。送情书那件事，应该算是个玩笑。她当时接到他的情书时，实实在在地吓了一大跳，后来才知道，不光是她，学校里的其他几个漂亮女生也都有份，而且还是复印件分发的，她这才放下心来。

同学聚会结束后，宁馨回到了家里。推开院门，一眼看见母亲正在院子里的水池中洗大白菜。

屋檐下的灯光昏暗，照得母亲格外苍老，她微微佝偻着身子，映在墙上的影子，单薄得像是皮影戏里的人，宁馨心里隐隐一刺。面对母亲，她总是很愧疚。

父母以前都是教师，宁家虽不富裕，但也衣食无忧。自从乔玉兰偷偷生下宁馨，宁家的生活就一落千丈，因为那段时间计划生育抓得很紧，乔玉兰偷生二胎的事被人告发，被学校开除了公职。母亲因为自己从一个人民教师沦为一个失业妇女，宁馨心里一直不是滋味，她特别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父母生活得好一些。可是，现实和理想总是错着距离，那段距离，看上去触手可及，实际上若即若离。

乔玉兰看见女儿回来了，便笑着招招手：“馨馨，妈有件好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啊？”

宁馨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难道姐姐怀孕了？姐姐宁郁结婚四年了，第一胎流产之后，不知怎么一直怀不上，成了乔玉兰的心病。

“我刚才碰见以前的同事李梦华了。她还记得你呢，问你现在在干吗，我说大学快毕业了，正准备找工作。她说她可以帮你联系工作。”

宁馨很意外，也很错愕。李梦华是她的语文老师，丈夫是县教育局的局长。可是她上的并不是师范学校，于是便问道：“是让我去学校当老师吗？”

“不是找她老公，是找她儿子。她儿子现在在省里X区的区长身边工作。”

宁馨一怔，突然反应过来，惊讶地问道：“你是说，罗威？”

“对对，就是你以前的那个同学。”

宁馨下意识地回绝道：“还是不要了吧。我自己去找工作。”

乔玉兰瞪着眼睛，嗓门一下子提了起来：“你自己找？你有门路吗？现在多少人提着钱四处求人找工作都找不到门路，这可是人家主动提出来帮忙的。你是不是上学上傻了？”

“妈，我有会计证，还有导游证，肯定能找到工作。”

“你找的工作能和他找的在一个档次上吗？你有本事找个好的让我看看。”

宁馨见母亲生了气，便沉默不语。乔玉兰最近更年期，脾气很大，家人都让着她。

乔玉兰一见女儿不大情愿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儿来，吩咐道：“明天你和我一起买点东西，晚上请人家吃个饭表示一下诚意。”

“妈，”宁馨还想说点什么，乔玉兰打断了她，“别啰唆了。”

她冷着脸去了厨房，心里埋怨着女儿的不谙世事。她原本也是个清高的知识分子，但生活让她一步步看清了现实，她的一生近乎尘埃落定，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

宁馨想起刚才的聚会上刚刚见到罗威，没想到转眼间，母亲居然要去求他帮忙找工作，这也太戏剧化了，她觉得一时难以接受。

而且大家本是同学，平等的关系，况且她学习比他好，也比他努力用功，可是现在，他仕途光明，她却前途未卜，还要他来帮忙，宁馨心里，又是别扭，又是懊恼。

这世上，总是有许多的不公平，让人一边埋头奋斗一边又觉得有点憋屈。

宁馨这一晚上都在犯愁，心想着怎么让母亲打消这个求罗威找工作的念头，更让她想不透的是，李梦华怎么这样好心，主动提出来帮忙？记得高中那会儿，她这个语文老师并不是特别热心快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