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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本书书名《坐火车游盛唐》,原先是台湾繁体版的书籍装帧设计人王行恭先生替我取的。最初我对这书名还有些“抗拒”,觉得盛唐已经不在了,如何坐火车游盛唐呢?

后来想想,我书中的确有不少盛唐情怀、盛唐意象、盛唐典故、盛唐历史。书前几章所呈现的西安和整个西北,当然和盛唐有莫大的关系。但即使到了一些看似和盛唐无关的地方,我其实都在遥念着我的盛唐。

比如,到了云南大理,我最关心的不是金庸《天龙八部》所写的宋代大理,而是唐代的大理,也就是南诏国,以及那通有名的《南诏德化碑》。到了北京,我想的不是故宫及颐和园这些明清遗物,而是唐代白居易的《长恨歌》,因为这首诗提到,北京在盛唐时期出了一个乱唐的安禄山。到了广州,我最想去探访的一个地方,是广州的中山大学,因为现代唐史研究的开山祖师陈寅恪教授,晚年就住在中大校园里的一座楼房里。

原来,我那些年坐火车远游中国,竟往往是带着寻访盛唐遗事的心情而去的。本书的姊妹篇《杜甫的五城》(简体版由清华大学出版社出版)写我在国内4万多千米的旅行,便用了盛唐杜甫诗的典故:“五城何迢迢?迢迢隔河水。”现在,这本图解版就叫《坐火车游盛唐》,谁曰不宜?坐火车的确让我看到了许多不易见到的唐代文史景观。后来我真的爱上了王行恭先生帮我取的这个书名,觉得它又贴切,又抢眼!这里我想再次感谢王先生。

这本图文书的重点,是和我个人专业有关联的“唐代文史景观”。我的摄影取景,比较偏向一种人文气氛。比如,唐诗中常出现的终南山,是许多唐诗爱好者所熟悉的。王维的名句如“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等,场景都在终南山。但有多少人见过终南山?许多到过西安的观光客,恐怕也都没见过这座名山,因为它位于西安南郊约30千米,不属于热门的旅游景点,鲜少有游客会去。

至于终南山的照片,也不易找。我过去只在邹宗绪等人编的《千年古都西安》(香港三联书店出版)这本大型图册中见过一张。但那张照片也只是拍了一座高山,缺乏周围的景物,连拍摄地点都没有交代清楚,仿佛可以是任何一座高山。所以,这次我在这本《坐火车游盛唐》中,便特地选了好几张和终南山有关的照片,想让唐诗和唐史爱好者从不同的角度,观赏这座名山的远貌和近影。我还加写了一小段考据文字,说明唐诗中的“终南山”和现代地图上的“终南山”有什么不同。

又如唐玄宗,他和杨贵妃的风流韵事是俗文学常见的题材,十分轰轰烈烈,但有谁知道玄宗死后,他的陵墓泰陵却异常凄清、异常简陋?他也没有能够跟他那“宠爱三千”的杨贵妃葬在一起。这陵墓是许多游客不会去的,照片也不见于《千年古都西安》。

我自己那年倒是特地跑到陕西蒲城县去寻访玄宗的泰陵,拍了几张当时难得一见的照片。在这本书里,有一张泰陵的全景照,我想或能显现玄宗死后的凄清。两头石狮子看守着他的神道超过1200年了,一副无限寂寞的样子。

我不是专业摄影的,不敢说这是“摄影集”,只能说这是一本很个人化的“私相簿”,想让那些读过《杜甫的五城》的读者,一“窥”书中文字世界的另一面;也让其他新读者,看看当年我在中国见到的一些影像、一些让我心动的风景。

然而,中国毕竟太大了,我拍摄的照片实在不能涵盖所有我去过的地方。比如,我曾经到过李白晚年常去的安徽宣城,也去爬了城郊的敬亭山,可惜那天拍的照片都不合格,这里就无法选用了。虽然我在《杜甫的五城》最后一章《相看两不厌》,细写了我到宣城和敬亭山去的经过。但毕竟,这是一本“私相簿”,跟“私日记”一样,是很个人化的,目的不在“求全”,而是要保存一些让我“有感觉的”影像。

这本“私相簿”的文字部分,都没有和《杜甫的五城》重复。我想借这个机会,补写一些从前遗漏的细节,或者从另一个角度,重写当年见过的景物。我想用一种比较精简、随兴、轻快的文字来配合照片,就像在旅途上给远方朋友们写一张张的明信片那样亲切。有时我也做一点“小考证”。

近日重新翻阅这本“私人相簿”,我还是难以相信,当年竟一个人跑了那么多远路,走过了大半个中国,见到不少如今或已在慢慢消失的景象。我想我是幸运的——在壮年时有过这样的壮游。

赖瑞和
2021年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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