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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 初恋是无法复制的唯一

01

我妈总是说:女人一辈子一定要存钱,只有钱才是永不变心的主。

从前她老念叨我存不住钱,将来注定要吃苦。

我不以为然。

当我从ATM机上得知我的存款为0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对我变心了。还真给她老人家一语成箴。她的女儿我这下真的要苦死了!

是不是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总是容易想起自己最亲的人呢?我取出最后五百块钱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就出现了我娘那张沧桑的老脸。嘴角不禁一抽,自嘲地笑了。

我还想什么呢?是我自己伤透了她老人家的心,还有什么资格在这叫苦?当初话说的多满?

叶爱红!我饿死了也不会回来,我会叫你们后悔这么对待我!

那会儿还要多叛逆,给大学退学了,还闹到警察局。我妈气疯了一直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是个东西,不知羞耻,骚货一个,祖上没积好德!

一贯乖巧的我也受不住她这么没有底限的谩骂。一摔门就走了。

这一走,就是近四年的时间。

现在想来,我妈那也是恨铁不成钢。如果是我的孩子,我指不定就几嘴巴子抡过去了。

所以说,人啊,只有经历点什么,才懂得学乖。

不久前,在纸醉金迷连空气中都飘着钱味儿的香港,我那个谈了近四年的男朋友把我甩了。甩就甩了吧,问题是,我为了他,把我存来结婚的两万块钱也花的差不多了。

香港空气中的钱味,是不是也有亿分之几几几是我的血汗钱散发出来的呢?

得,全香港都闻着我钱里的臭汗味儿,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只是,人倒霉起来,那就是喝凉水都塞牙缝,我揣着我那仅剩的五百元钱蹦跶着还没走多远就乐极生悲了,人民广场上那天使脸孔的孩童,就这么无情的骗取我的同情心,又绝情的偷走了我仅剩的身家。

我沮丧的回厂里,老板正好午饭回来,见我在,立马亲热地喊我的名字,我顷刻毛骨悚然起来,后背冒了一兜子的冷汗。

要知道,打从香港回来,他就没给过我好脸子看过,不是黑着一张脸嚷着要扣我工资,就是绿着一张脸叫我把鸵鸟皮吃了。

哎,谁让我害他丢了生意呢,所以他说什么我就听什么,他难受就让他骂呗,好几百万的单子,在我手上出了岔子,任谁是老板也该把我给炒了。但是我们这位文艺地要命的老板一贯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主。知道我没买到包的时候就是劈头盖脸地痛骂了我一顿,倒也没说要开除我的话。

咱们厂子里第一次接那么大的生意,老板自我安慰的话那就是:“得得,老天让咱做不成,有多大菩萨安多大庙,这笔买卖就黄了吧!”

虽说没追究什么,但是一直还是对我存着怨气呢。弄得我好一阵子都噤若寒蝉。

后来,我总算是明白了他对我和颜悦色的原因。

原来,他被他婆娘拾掇来让我和他那三角嘴大豁子侄子相亲。

早上九点

我准时到了约定的咖啡厅,一推门就听见一阵清脆的风铃声,闻声而来的还有一身制服的娇嗲小姐,一看我的模样,瞬间脸色大变,颐指气使地说:

“来修水管的吧?”

她打量了我一番,鄙夷道地低声嘟囔:“怎么弄了个女人来?”旋即白了我一眼:

“刚才在电话里不是说了让你走偏门了吗?怎么还是走大门了?”她指了指吧台后面的那扇门:“喏,从那个门穿到后面去,你跟他们说来修水管,他们会有人带去的。”

说完便转身准备去招呼别的顾客。

我看了一眼自己的着装,深卡其色的一套不怎么吸水的帆布工作服,脚上穿着一双完全不着调的运动鞋,手上还十分糟糕的戴着一双棉线手套,除了手腕处,几乎都占满了染料和皮脂的油腻,几乎看不出来本色。倒不是我故意穿的糟来见我老板娘的大侄子,而是我实在没多少耐性久待,所以也不想换来换去麻烦了。

我发誓我真的不想再多麻烦这个变色龙般的服务小姐,可是我着实放眼望了半天也没找到我老板娘那极品的大侄子,所以只得求助她了。

当服务小姐一脸嫌弃地将我带到那极品大侄子面前时,她的所有鄙夷、不屑都化为乌有,她双眼直直地盯着我老板娘那极品大侄子一直持续呼啸着风的嘴,半晌过后才一脸敬佩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为国捐躯的烈士。

我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对她妩媚一笑,转而坐下。

我没有看menu,只点了一杯卡布基诺。卡布基诺比较甜,别的都苦兮兮的实在不是我的菜。

自顾自地脱下脏脏的手套,放在桌边,手套深深的颜色伏在洁净的米色桌布上让人有一种罪过的亵渎感,我本想收起,但是想想这里物价这么高,偶尔洗洗桌布也是应该,便没有多余的动作。

咖啡厅的气氛恰到好处,不远处的钢琴声此起彼伏,很是悦耳,桌边是整片的落地窗,素色的窗帘将整个氛围营造得暧昧流转,我的视线一直透过玻璃窗望着外面,细数着路过的车辆和人群,无心和眼前的人多作交流。

实在不是我眼光高,而是我实在无法忍受他边说话边唾沫横飞的模样,我一看他,就忍不住盯着他无法闭合却还固执噏动的嘴看,一看我就忍不住想笑,我想笑我又得憋笑,我憋笑我就内伤,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注意力。

“嘿嘿,于小姐,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我久仰你花名很久了!”

我耳边传来那端愉悦异常的声音,我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和我老板一个样,一整个半文盲范儿。出于礼貌,我扭过头对他笑了笑:

“你好。”

我目光停在他身上的两秒钟内,他的唾液又运动了一番,直直落在他眼前的桌布上,我赶紧扭过头去,为了安全,我决定再不扭回来了。

看我冷淡的摸样,他也丝毫不在意,一直自顾自讲的开心极了,从他家祖宗十八代讲到他未来60年的规划,真真是一刻未休,我觉着他这慷慨激昂的说话劲头完全可以去竞选美国总统。

大概是看我一直没反应,他有些意犹未尽,但是还是停下了自己的话茬:“于小姐对我的家庭不感兴趣么?”

显然啊!我真想疯狂的点头,但是还是忍住了,我礼貌地一笑,讷讷地说:“我不是很善与人相处。”

一见我并没有“不感兴趣”,他马上回归兴奋:“来日方长嘛,没关系。”

见他又有继续讲下去的势头,我不禁懊悔,我就该说不感兴趣的,跟这样的人,不能客套啊,客套他都会当真!要不是老板答应让我预支薪水,抽死我我也不会来!

大概是终于注意到我的表情变化,他停止了家族介绍,开始将话题转移到我的身上。

“于小姐的名字很有趣啊!”

见他一副哲者的感慨,我开始对他有一丁点的改观,从小到大,就没人夸奖过我的名字,就算有人提起,也是暧昧异常的道:“这名字不能读快!”

所以他的肯定让我有了丝丝的欣慰,我静静地等候下文。

我强忍着不适,抬起头看着他,他见我终于抬头,满脸欣喜,激动非常:“季礼季礼,没听清还以为‘妓女’‘妓女’呢!”

果然语出惊人,我闷闷地冷哼一声。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尾音的那个“呢”字彻底激怒了我,我双手紧紧握住,怕自己下一秒就将眼前的卡布基诺都泼到他脸上。

“诶,于小姐,怎么不说话的?我看你一身工作服就风尘仆仆的赶来了,应该是对鄙人也颇有兴趣吧?怎么一直心不在焉呢?”

我双眼立时翻起白眼,我真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他是哪个部位认为我对他“颇有兴趣”?

“我……”

发飙的“靠”字还没说出口,一只宽厚的大掌已经一把把我从座位上捞起,我倏地起立,踉跄跌进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耳边传来温柔但肃穆的声音。

“这位先生,我想你搞错了,她是我的女人,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到这里见你,但是希望你以后不要烦她了。”

话音刚落,肩上的手掌下滑,硬硬扶在我的腰上,不等我拒绝便搂着我走出了咖啡厅。风飒飒地在耳边呼啸,发丝被吹得凌乱,大脑里一片空白,慌乱中我本能地抬头,正看见江海洋的下颌,坚毅流畅的线条,右侧脸完美的不可思议。我突然就想起了看过的一本书中的一句话:

我爱的男孩,他有世上最美的侧脸。

我这么痴痴地看着江海洋,也不理会他要带我去哪里。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还会见到他,更没想到他会在那样的情况下带我走。

那句“我的女人”像蔓藤在我心里生了根,不管他是不是解围的说辞,都固执地在我心底疯长,不可抑制。

我们走出好远,江海洋才停下脚步,我猝不及防地跌进他的怀抱深处,见他已经停下,忙跳出来,不好意思地低垂着头。

我的视线一直集中在我的脚尖,我开始异常后悔我没有换套衣服,此刻我的余光刚好可以瞧见我工装下摆几块赫然的油渍。

我暗暗懊恼,我每次都想在江海洋面前是素雅的,淡然的,却总是让他瞧去最不堪的,上次是被甩,这次是和这样的人相亲。

我单手轻抚额角。

于季礼啊于季礼,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啊!

许久,江海洋才打破这古怪的沉默。

“抬头。”

我楞了一下,乖顺地抬起头,正对上他灼烫的视线,他的眉头微皱,表情有些不耐,我有些紧张,一直紧咬着下嘴唇。

“松口,不许咬嘴唇。”

我瞪大眼睛愕然地看着他。他英俊的脸上可见微微的愠怒,但是我实在不知他的愠怒从何而来。他一身白色休闲西服,气质卓然,像童话中的王子般耀眼。胸口右侧有微微的褶痕,我想,大概是刚才搂着我的时候压到的。

我不由的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心底涌上一阵失落的酸涩。不着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抬头看了一眼静好的阳光,再看一眼比阳光更静好的江海洋,我有一瞬间恍惚了。

“如果你过得糟,就不该一二再的在我面前出现。”

我的恍惚被江海洋这句话截断。我直直地望着他,不管他的口气是不是凶狠是不是恶劣,只是直直地望着他逸秀非凡的五官和一张一阖的嘴唇。我像离水的鱼,贪婪的想攫取眼前诱人的甘霖。

“于季礼!”我的毫无反应让江海洋焦躁了,他双手紧紧箍住我的双肩,肩胛立时传来阵阵微微的疼痛感。

他瞪大眼睛瞧着我:

“告诉我,谁允许你骗我?”

02

我后来一直在后悔去香港,香港留给我太多太多的伤心,如果非要说有收获,那么唯一的收获,大概就是见了江海洋一面,虽然最后,我无耻的欺骗了他,一个人逃了回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江海洋,也不敢想象一贯毓秀温文的江海洋会这样凶狠地瞪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害怕的感觉也没有,我只是贪婪地看着江海洋,想看清他的一分一毫,一颦一笑。

却不知,越想看清,眼前却越来越模糊,我感觉到喉间一阵酸涩,眼前湿气腾腾,如果我再不行动,我的眼泪会顺着地心引力落下,所以此刻我无声地抬起了头。

望着碧空如洗的苍穹,我努力睁大双眼,让眼泪迎风蒸发。

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卑鄙的想法,都被我生生遏制。

于季礼,你不是大熊,所以你不可能拥有时光机,一切早在1999年就戛然而止了,你还在期待会有怎样的后续?

我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直到成功的将自己催眠。

我重新看向江海洋。

从头到尾,他就这么盯着我,甚至我傻傻地仰头看天空,他也就这么盯着,不发一言。

当我与他视线相接的那一刹那,他突然嗤地笑出声来。

我想,他是在笑我傻气的举动。却不知,在他的面前,我连呼吸,都是那么的困难。

他的笑容充满了暖意,自嘴角至眉梢,都是说不尽的明媚。

他不知道这样的笑容于我而言是多么大的诱惑力,我像溺水的人想抓住那求生的浮木,却还要理智地克制,告诫自己不可以!

我努力地深深吸气:“你好,江海洋。”

我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更明快,却还是不能控制的自声带里发出些不协调的沙哑音调。

“叩、”江海洋伸出他微微弯曲的手指,用关节处轻轻地在我的额上敲了一下:“真是要被你气死了,好什么啊?”

看着江海洋渐渐恢复正常的表情,我自心底感到欣慰,我展颜一笑,像无数次在镜子前练习的那样,扯动嘴角:

“新年好啊,还有好久不见了,也好啊!”

“你哪里好了?”

江海洋皱着眉扯了扯我的工作服:

“这又是什么装扮?有你这么相亲的么?”说完他又似是想起什么,继续补充:“还有,那是什么男人啊?你就算不找多优秀的男人,也不能找个嘴都闭不拢的啊?你这样我会觉得很没面子诶?”

我见他开始说教,就知道他已经成功的回到江海洋的位置了。他的愤怒,他的反常,都是那么一会儿的冲动而已。

其实我知道,男人对女人,总有一种救美的英雄情结。而我这个落魄的女人,恰好可以成全他的情结。所以当他看见我狼狈的摸样,他总是一副拯救者的姿态嵌入我的生命。

只可惜,于季礼从来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于季礼,一直只是于季礼。永远做不了那等待王子披荆斩棘来拯救的“公主”。

“老板娘的侄子,只是见个面喝杯咖啡。”我淡淡地解释,事实上,我并不想掩饰自己过得窘迫,甚至也开始不在意江海洋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

我已经足够悲哀,再怎么加也就那样,还有什么放不开呢?

我拍拍江海洋的白色休闲装:

“有钱么?请我吃个饭。”

我和老板娘那大侄子约的地方在江滩附近,都是些夜生活的酒吧,吃饭的地方并不多。我和江海洋走了一会儿看见了一间叫“兰亭”的餐厅,遂决定就在这吃了。

上楼的时候我每一下都走得很小心,因为我发现楼梯都是好看的红色木头。踏上去会有闷闷地嗒嗒声。

这家店外面看起来很普通,却不想里面是别有洞天,以“兰亭集序”为主题,整个装修偏古典的中式风格,真真有几分“一觞一咏”、“畅叙幽情”的调调。

一进正厅就能看见镭射灯光打在地面的“兰亭”二字,匠心独运。我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不停变换色彩的“兰亭”二字,直到江海洋招我进去。

我一身脏兮兮的工作服成功吸引了不少目光,看着人们投来的异样目光,我多少也有点不好意思,而走在我前面的江海洋却跟没事儿人似地,很坦然地带着我往里走。

整个过程我都在想,他到底是真的坦然,还是忒能装呢?毕竟这世上闷骚的人很多,我还不能全数分辨出来。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直到我们落座。

菜都是江海洋点的,我装作无意地瞟了几眼菜单,价位基本上都是三位数的。就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感到有几分自卑的怯意。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江海洋已经和我这么不一样了。

我早该想到的不是么?

在1999年,能举家移民的家庭,人家家里的孩子和我这样的女人,从头发到脚趾甲,那都是不相配的。

我脑海里出现了那时在爱马仕碰见的女人,精致的妆容,合体的衣饰,恰到好处的气质,举手投足无不在彰显着她浑然天成的贵气,这种贵气,不是衣服,首饰衬托出来的。而是由身体每一个细小毛孔散发出来的。是我永远不可能有的。我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自卑。

在江海洋面前,我永远没有办法抬头。

这顿饭我吃的食之无味,我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江海洋给我夹什么,我就全数吃下去。直到最后,江海洋看不下去我这么牛嚼牡丹,亲自给我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花茶:“别吃了,喝茶。”

我接过来就准备往嘴里倒,他抓着我的手,阻止道:“烫,放一下。”

我怔怔地盯着他的手,掌宽而大,皮肤很细致,但是并不是那种瘦弱病态的白皙,看上去有一种欣欣向荣的生机,让人觉得握着的是希望。最重要的,是自他掌心传来的,温热。

他从我手中拿走杯子,放在我眼前,嘱咐我:“凉一点再喝。”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自然而流畅。

我没有出声,没有发表意见,只是默默地记住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像个病态的收集者,想把他的一切一切都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我轻轻地摩挲我的手背,彷佛还有他的体温。

“他再也没有来找你么?”

“呃?”我先是楞了一下,后来意识到他大概是说顾岑光,我笑着摇摇头:“没有我,他会过的更好。”

“那时候为什么逃跑?我第二天去找,你就已经不在了。你说说,谁允许你骗我了?”

我抬头,正对上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心跳猛的加快,我努力克制,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道:“因为没有必要,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变了。”

江海洋放下筷子,愣头愣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他目光凛冽地望着我,我不禁一个冷颤。

“哪里变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像一只慵懒的猫,薄唇轻启:“哪里都变了,至少,我认识的于季礼,不会像你这么不自信。”

我心底泛起丝丝苦涩。

自信?

我的自信早被生活磨合的没有了。

贫穷的生活早就让于季礼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遇到一点事都会疲软,都会退缩。

“我以前也没有很自信,现在更加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值得自信的。”我实话实说,也不怕他笑话。

听见我的话,江海洋没有立刻回答我,他微微偏头,眯着眼睛打量着我,我被他的目光弄得有些不自在,只得默默低下头去。

“不要低头。”

我背脊一硬,僵僵地抬起头,对上他探究的目光。

“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个角度,特别漂亮?”他比着手势,我不解地望着他。

他怎么就突然说到这个话题了?

“没有么?”他微微蹙眉。

我望了他一眼,老实地点点头。

当面夸我漂亮也确实遇过一些,基本上每个角度都有人评论过。此刻江海洋偏头的角度看到我应该是个四十五度侧脸,这个角度确实被很多人夸过。

看我点头,江海洋马上换上一脸笑容,笑眯眯地说:“这不就对了?你为什么没有值得自信的?女人不是都很重视外表么?漂亮难道不值得自信?”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的笑容很诚恳,彷佛可以驱散所有围绕着我的阴霾。我只能傻傻地笑,用行动告诉他,我赞同他的话。

“于季礼,你不该是这样的,我觉得,你应该过得更好。”

我重重地点头,我想过的更好,真的。我明白,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是可以为了未来而努力。

只是江海洋,你知道吗?

人,也要为了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

我的生活,是我自己选择的,怪不了任何人。

吃完饭,我们顺理成章的去江滩逛了逛,这里我很久没来过了,自从和顾岑光在一起,我除了工厂就是租住的小屋,两点一线。偶尔过节日,我会将我存的钱拿出来和顾岑光去贵一些的地方吃饭,顾岑光不大爱走路,也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所以我们基本上没有一起逛过街或者散步。很邪门,我每次遇到江海洋都会和他散步,两个人并排走着的感觉很亲昵,彷佛太平洋那样的距离,也是可以逾越的。

腊月的江滩喜气洋洋的,到处张灯结彩。但是人并不是很多,大概是天气的原因,此刻和江海洋这么走着,冷风嗖嗖地灌,刮在脸上都有些生疼。我倒还好,我的帆布工作服连水都不进,更何况是风。我悄悄看了一眼江海洋,他穿的很单薄,白色的休闲外套,里面一件薄薄的羊毛衫,看上去并不那么暖和,但是他的样子却很惬意,丝毫无法把他和“冷”这样狼狈的字眼联想到一起。

一路默默无语,气氛让人有些难受,见江海洋一直沉默,我只好率先打破。

“这次是回来探亲么?”

江海洋摇摇头:“我快毕业了,毕业论文已经上交了,等教授给我通过。”他随意地耸耸肩:“留学生太多了,这个时间大概有些长。”

“会回来生活吗?”

这才是我关心的问题,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我有些许的后悔,但我迫切想要知道。他如果回国,那我们还可以再见的几率会高很多。或许我们在路上也可以遇到,他不和我打招呼也没关系,我只想远远地看着他,不,我不贪心,哪怕只看一眼,也够了。

江海洋思索问题的时候喜欢抿抿嘴唇,这大概是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习惯。我细细地看着他,等他说话。

“大概会,我没有入籍,只是有绿卡。我比较想回国,我爸妈其实也想,不过他们放不下那边的事业。”

江海洋停下脚步,双手撑在江滩用来阻拦游客翻越的护栏上,眼神淡漠地眺望着远方略显的有些窄的江面。冬季不是汛期,河床都退出来一大半,看上去有些泥泞,江水彷佛要干涸了一般,让人有一种微微的悲凉感觉。

我甩甩头,想把这些该死的让人难过的情绪通通甩去。

“于季礼,你想过的更好么?”江海洋突然转头对我说了这么一句。

我本能的点头,我当然想。

“相信我,只要你愿意,勇敢的向前一点点,整个世界,都会很不一样。”

江海洋说这句话的时候,像夜幕中最闪耀的北极星,那么璀璨,那么夺目。让人移不开视线。

而我,只能傻傻地站在角落,静静地仰望,那不属于我的光芒。

03

我紧抿着唇,想豪气地去拍江海洋的背,告诉他,路在脚下,我一直在向前走,只要他在尽头,那么不只一点点,无数无数点点我都能跨越。

但是我一直明白,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了。

我仔细回想我沿路走来那又泥泞又崎岖的人生小道,我就直接蔫了。

我和江海洋,那不是一点点的问题。

抬起头正看见远处迎风摇曳的常青树,我轻叹一口气:

“江海洋,世界上有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从我离开家开始,我的未来,就变得不可预知。人,可以任性,可以放肆,却不能逆天,一旦你逆天了,那么,就要勇敢地接受惩罚。而我,都是自找的,你明白么?”

江海洋毫不配合地摇摇头:

“于季礼,不要悲观。”

我苦笑,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难过世界上还有愿意鼓励我的人。

“不是悲观,是这么多年,我好不容易养成的习惯,这种习惯,叫逆来顺受。”

我不想这样的话题再继续下去了,寒冬腊月,实在不适合再讲些让人丧气的话,我推推江海洋:

“站着说话不腰疼,漂亮话谁不会说,要你娶我你会愿意么?带我离开这种生活的最快方法就是这样了,你要么?!说、教、者?”

我口气凶狠,说完便斜眼睨了他一眼,别怪我刻薄,生活是生活,童话是童话,不可相提并论。

本以为我这样刻薄的问题,江海洋会知难而退。却不知,江海洋,永远都是那么不同。

他只是笑:“我愿意。”

宇宙在那一刹那安静了下来,彷佛所有的尘嚣都消失不见。

我只听见那抑扬顿挫的三个字。

那一刻,“我愿意”三个字就那么势如破竹,雷霆万钧地穿破我的耳膜,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我的心脏,我像被施了定身咒,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包括呼吸。我感觉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江海洋还是修长挺拔,眉眼如昔。

他就那么看着我,脸上没有丝毫异样的情绪。

我的脑海里骤然出现了七年前那些零碎的画面。

烈日当空的盛夏午后,我抱着洗干净的饭盒,穿过校园里葱茏的绿荫,远远看见穿着白色球衣在球场上驰骋的江海洋,每进一个球都会向同伴讷讷地笑,像个孩子一般羞涩。

他额角的汗珠,随着他奔跑的幅度,画着优美的弧线滑向半空,在阳光中闪着绚丽的七彩光芒,我就那么躲在角落,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定定地看着他。

此刻的我,像当初那样专注地看着他。就像隐藏了许久的情事被揭穿,并且得到对方的肯定一般。

我克制不住眼底的湿意,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滑落。

我早已分不清,眼前的男子,是七年前的江海洋,还是七年后的江海洋。

只知道像个傻子一样流眼泪。

江海洋默默无语,缓缓伸出手抚向我额角那道隐匿的疤。

眼底露出丝丝心疼,他轻轻地将我拉进怀里,半晌,他叹气:

“于季礼,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的问题,我没法回答,他亦没有追问,我只是伸出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腰,像无数次在梦中演练的那样。

离开江滩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江海洋把我送到我租住的地方便离开了。

我们都默契的没有再提刚才的失态。有一刹那,我觉得江海洋想对我说什么。我也确实期待着他对我说些什么。

但是终究,他什么也没有说。

回到家,我才记起拿手机出来看一看,因为相亲,我一直关着机。有几个未接,都是厂里的几个师傅,我一一回过去。最后给老板打个电话。

大概是觉得对我有些歉意,他一点也没有计较我一天没有回工厂的事,反而一个劲地安慰我道:“就当是参观兔子了。”

我没有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一切,我想,等那极品大侄子回去把状一告,老板多半是没好日子过了。

不过转念一想,他在香港养情人,在家被老婆骂一骂也算活该。

我知道我的幸灾乐祸很不厚道,尤其是老板还对我这么好。但是此刻的我,实在没心情想有关于他人的更多。

我躺在床上,还在反复地回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

那些片段在我脑海里萦绕,让我有些难受。

算了,还想什么风花雪月?人家一出现我就抽风似地,真以为自己是小说的女主角么?

最近酸了吧唧地也有些奇怪,跟吃了什么似地整一少女情怀总是诗的文艺女青年。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使劲地敲自己,想把盘结在脑海里那些复杂的情绪敲走。

我烦躁地一翻身,正看着水渍赫然的天花板。黄黄的一大片,墙根处还能看见缓缓滴下的一滴水。

我倏地起身趿着拖鞋气势汹汹地冲上楼了。

丫在家里玩泼水节么?每天往下面渗水,水管漏了补一下会死么?

我本就一股气憋着,正好找地儿撒。

和楼上的大嫂一番理论后,我跟打了霜的茄子似地,蔫蔫地趴回床上。这大嫂恶人先告状的功夫实在是够可以了,我每次抱着满腔的道理,最后都输给了她的泼妇骂街。

得了,谁让咱是单身的女人呢?

我委屈地躺回床上,双眼呆滞地看着几步外的卧室。视线扫到顾岑光睡过的被子,还那么随意地铺在床上,有一个角被掀起,他大概是从那个方位起床的。

这套一室一厅的房子还维持着顾岑光走之前的样子,房间里的每样东西都没有改变,连顾岑光睡前看过的书都还静静地躺在侧面的床头柜上。

我是个念旧的人,从我七年都忘不了江海洋就能知道了吧。

顾岑光,他也曾在我的生命里扮演过很重要的角色,只是最后,他看不上我这部赔钱的烂电影,不愿意再出镜了。

我没有埋怨,甚至很感激。

我们在一起近四年的时间,他给了我最大的尊重,没有碰我。如果换了别的男人,大概早就受不了了。而顾岑光,我明白,他是打心眼里疼我。所以,他不想勉强我一丝一毫。

我想,到最后,该是我伤了他的心。可是我不欠他,从我为了他把那个啤酒瓶举起开始,我的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个惩罚,太过沉重。我们谁都承担不起。

之后的日子过的很平淡,除了发现自己掉了备用钥匙,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掉钥匙的头几天特别紧张,很怕别人来偷东西,想着怎么才能拾掇房东给我换锁。后来时间久了,一直安全,我也就忘了这事儿了。

我租住的屋里,除了个破电视机啥也没有,小偷要是来了也该他无功而返,似乎也没什么好怕。

时间如水淙淙流过。转眼就到了2月16号了。

马上就是大年三十。今年过年大概会是我人生中过的最惨的一次。虽说只有我一个人,但是该买的东西,还是一样不能少。

我揣着老板发的年终奖去了一趟超市,选购了日用品,办了点年货,顺便买了些蔬菜。一到年关,菜贩们都成了屠夫,看到人就宰一刀,白菜卖到十块钱一斤。我瞅着老板发的为数不多的钱,除去房租水电费也就所剩无几了,只得买点超市被压成一盒一盒断叶儿掐根儿的菜。

一个人过年还真真是头一回,虽说生活上好打发,但是精神上实在很煎熬。哎,孤单这玩意儿,习惯着,也就像那么回事了。

我无可奈何地自我安慰。

晚上本来想看看电视,但是很多电视台为了错开央视的春节晚会选在了今天播,我一直在看的两个电视剧都没得播,不得不早早地上床。

我是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吵醒的。也没看几点钟。应该不会太晚,一般三十里放鞭炮,也就一早一晚。

我从床上摸索着起来,收拾了一下自己,便准备出去转转。大过年的就我一个人,着实有些凄凉。

我突然有点想我妈了,以前每年过年,她都会包白胖的饺子,蒸香气四溢的白糖糕,还下血本做很多好吃的菜招待客人。

后来跟着顾岑光,被他使唤着干这干那,倒也是忙的不亦乐乎,哪像现在,完全无所事事。

我丧气地低垂着头。想着一会儿大概也没什么地方好去了。大过年的,大家都在家里边待着,谁出来闲晃悠啊。

伸手刚一拉开门,就被门口直直站着的人吓得一声惊呼。

我绝不是夸张,换了谁这回儿都该吓出毛病了。

我抬眼瞪着距离我十公分不到的江海洋,又惊喜又惊吓,他就那么闷不吭声的,听见我拉门的声音,还那么直直地站着,完全是想吓我。

我嗔怪他:“你什么时候来的啊,怎么不知道敲门呢?”

他一脸温柔地笑:“太早了,你应该在睡觉。”

我回头看了一眼我挂在柜子上的钟,时间是早上八点,已经不算晚了。我不知道,江海洋所说的“太早”,到底是多早?

“你几点来的啊?不会就这么一直在门口站着吧?”

“四点下的飞机,五点到的你家。”

我一听,愣在原地,五点?三个小时就这么傻站在门口?寒冬腊月的,不知道冷么?

我伸手把他往屋里一招,手触到他的外套,衣服都冻得僵僵的了,更何况是人?

他第一次来,一进屋就开始打量我简陋残旧的窝,看到客厅里的床,他楞了一下,片刻后嘴角露出一丝不易捕捉的笑容,我一直偷偷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自然也就将那个笑容收入眼底,我不知道他笑什么,只知道那一笑,好看得不可思议。

他随意地坐在我的床沿边上。客厅里除了床没有地方可以坐,幸亏他不介意,不然我只能把厕所里那张洗脚的时候坐的小板凳拿出来了。

我倒了杯热茶给他。

“很温馨。”江海洋笑着夸奖我的简陋小窝。他的表情让我觉得他不是在客套。

茶杯里氤氲地热气飘在他脸上,他自顾自地把玩着杯子。

我望着他,有些紧张地绞着我的衣角,半晌才试探性地问:“大过年的,怎么会来我家?”

江海洋“唔”了一声,伸进荷包拿出一串钥匙递给我,邀功一般地对我说:“我来还钥匙。”

我盯着此刻正挂在江海洋手上不安分晃荡的钥匙,楞了一下,顷刻后讪讪地接过,钥匙失而复得,明明该高兴,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失落,我憋着气:

“原来是来送钥匙啊,呵呵,”我干笑两声:“谢谢你。”

江海看了我一眼,摇摇头,一字一顿地说:

“不是,我只是想找个借口,可以来看你。”

……

灿烂的阳光自窗口徐徐穿行,最后爬上江海洋的眉目,穿越七年的时光,江海洋化作一阵暖风,全数吹佛在我心头最柔软的角落。

04

我用了五分钟来平静自己的情绪。不要觉得我没有出息,毕竟,江海洋的这句话,对我来说,震慑力太大,已经超越了我可以招架的范围。

江海洋坐在我的床上对我微笑着,银灰色的外套他穿得格外熨帖得体,看上去清爽整洁。我几乎要迷失在他的笑容里。

我狠狠地剜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疼痛自手心传至神经末梢,我这才清醒,顶着发酸地鼻子缓缓地说:

“骗我。”

江海洋还是笑:“我没有。”

“你有女朋友了。”

我不得不逼自己把这句话讲出来。虽然我的心在千般万般的疼痛,可是我再不遏制这样的对话,我想,我们都会踩到道德的边缘线。琐碎的生活教会了我面对任何事情从善如流的态度。

江海洋,我的江海洋,请容许我在心里这样肆意地喊你的名字。我们之前不可逾越地鸿沟早就已经存在,你自有你的世界,我们谁也不要再来打破这份平静了。

“那个女孩是家里安排的女孩,也就是俗称的‘相亲’,相亲成功了,才会成为男女朋友,但是,没有成功的,那是不是没有关系?”

江海洋讲这些话的时候,眉角微扬,他的五官生的很凌厉,但是气质很温和,这两者截然不同并且极不和谐,但是在他身上,却成为一种独特的个人特色。

“你在说什么?”

我不敢相信,背运这么多年的人生,突然被头彩砸中了。我怔怔地望着他,反复地质问:“你在说什么?!”

江海洋缓缓从床上站起,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他高高的个子,宽厚的肩背。我感到一片深沉的阴影将我整个笼住,我的视角冷不丁从俯视变为仰视。

我眼前这个内敛沉静的男子,用他好看的嘴唇对我说:“于季礼,我想你。”

屋内一片岑寂,我的呼吸声窒匿在江海洋醉人的话语里,耳边只听见柜子上那只老旧的时钟沉稳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我……”我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轰鸣,心里那道墙就那么轰然坍塌。我结结巴巴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脸憋得通红。

“今天,我生日。”

我们的对话停止在江海洋的这一句。我舒了一口气。

大年三十喜庆的气氛让我和江海洋都似乎有些飘飘然,满眼满眼的红色让我有一种穿越了时空的错觉。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听了那些话我竟然还能正常的和江海洋在外面闲逛,更诡异的是,我竟然还能语速正常的和江海洋交流。

“你那天掏钥匙开门的时候,掉了一副。”江海洋站在我两步开外,步伐沉稳,我不动声色地配合着他的步调,左脚,右脚,左脚……

我们像年少的恋人,笨拙地想要靠近,却又固执的不肯褪去羞赧。

“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出门带两幅钥匙,要是一起被丢了怎么办?”江海洋敲敲我的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真是个孩子。”

“我回那边的这段时间,一直在想,你掉了钥匙,会多着急。”他一脸恶作剧失败的沮丧:“不想你这么随意,钥匙掉了都不紧张的。”

我没有回答,也没有反驳。只是笑,咧着嘴大胆地笑开。

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满足。我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蓝得透彻,忽的想起小学的时候老师教我们写作文总是会说“天朗气清,万里无云”,眼下真是如是的情景。我隐隐感觉自己总忍不住想要跳舞,不知道是天气晴朗,还是我心情太好的缘故。

从我租住的屋子往后穿一条街,就是本地很著名的一条商业小街,与江滩附近的步行街不同的是,这里的商铺和地摊,卖的都是便宜货,鱼龙混杂。坑洼的地面带着些潮气的泥泞,而我和江海洋,此刻就那么悠闲地在这逛着。

江海洋一身得体的衣着和浑然天成的气质和这里的杂乱不太协调,但是他一脸清越闲适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他的皮鞋边缘有点点泥渍。看上去有些刺眼。我瞬间有些恍惚,但很快又掉转回视线,继续看琳琅满目来自全国各地的商品。

本以为会关门的商铺都很出人意外的大门敞开,我不禁感叹,现代的人,钱才是爷爷。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停止挣钱。

两边的商铺都将摊位摆出来,让本就不宽的路面变得更加狭窄,搬运工和搬运车时不时自身边擦过,驮着大袋大袋的货品,晃晃悠悠的来回运送。我走的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踩进水洼里。

我不亦乐乎地看着两边的商品,时不时和江海洋讨论讨论。

江海洋的银灰色外套上沾上了些灰尘,大概是刚才为我挡搬运车碰上的。我伸手替他拂去。他被我小小的举动惊动,回首对我一笑,伸手将我勾到身边。我被他的力道带进他怀里,伴着一道疾风。

他的怀抱带着致命的诱惑力,我双手撑在他胸前。他的温柔,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霸道,我乖顺地靠在他怀里,他微微低头,我们相视一笑。

像是在一起很久的情侣,彼此摸索着一种共鸣的默契。

耳边“铃铃”的声音,俯仰之间炫目的暖阳,让我就那么不可自拔地陷入回忆之中……

刚刚进秋,傍晚的天际燃着一团一团的火烧云,天幕渐渐沉下来,月头静静遥望,眼见就要粉墨登场。我骑着妈妈奖励我月考第一名的自行车,安然的行驶在路上,耳边一阵阵犬吠,沿江的一家家洗车铺还在忙碌的工作,我骑着车绕过停在路边的轿车,想更靠近不远处隐在傍晚晕暗薄云中的大桥。

为了避开放学的大潮,我选择了一条沿江的远路。我习惯了独来独往,远离人群才会让我更有安全感。

“于季礼!”

身后传来一声声吊儿郎当的口哨声,我回头,一群骑着自行车的少年眼看就要跟上我的车。我下意识的加快速度,想要拉开距离。

我幼时曾拿细长的汤匙柄触碰插头孔,那次意外几乎让年幼的我丧命。从那以后,我变得异常安分,任何家长或者老师嘱咐不能碰的东西,我都避之不及,绝不涉猎。所以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和那些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少年有什么交集,那些少年的目的我也大抵知道,只是在这个早恋猛于虎的年代,我没有想过做任何一件悖逆老师父母交代的事,所以,也包括这一件。

“于季礼!于季礼!”

那喊声越来越近,我下意识地回头。

就在那电光火石的刹那,我猝不及防眼看着一辆高上我许多的自行车猛然撞上我的车,我惊呼着瞪大了眼睛。我那苦命的新自行车受到外力的作用倏地向一边倾倒,我下意识地想使力,但是惯性将我一并带了下去。

“哐”的一声响,我和我的自行车一起倒在了地上,倒地的那一刹那,我的额角磕在了自行车龙头上,我被撞懵了几秒才清醒,一阵阵疼痛从我身体的各个地方传来,我按住我的额角,发现额角已经开始渗血,我想爬起来,但是自行车压在身上,动弹不得,而不远处,和我同样狼狈摔倒在地的,一脸歉然的。

正是江海洋。

呵,多么荒谬的过往。

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笨的男生,自行车都骑不好,还学人家来追女生。

大概是那时候起,我的心里,悄悄地住进了这么一个人,一个笨的可爱,傻的让人心疼的人。他不太善口舌,每次“无意”碰到我,说话都会结结巴巴,在那个“早恋猛于虎”的年代,乖巧怕事的我对他避恐不及。

只有每天午休的时候,我会穿过校园那片葱茏的绿荫,站在角落静静地看他打篮球。

我想我是喜欢他的。

看琼瑶剧长大的我,自然对情事有几分早熟。

每每在我妈妈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我就在想,属于我的那个人,会不会也像电视里的男主角那么傻,一直兜兜转转不明白我的心。

我这么想的时候,脑海里,会骤然出现江海洋那张英俊干净的脸孔。

高二,随着高考改革,学校进行了文理分科,而我和江海洋,正是这次分科,才会有了后面的交集。

老师排座位时,因为我的成绩在年级排名靠前,是学校升学的保证,所以将我排在了第三排,第三排是一个教室最好的位置,其次是第二排,第四排,而政史地很烂的江海洋,被老师排在第二排,正巧,在我前面。

孽缘啊!

我陷入回忆,嗤嗤地笑出了声。

江海洋被我的笑声吸引,低声问:

“笑什么?”

我摇摇头:“江海洋,你的耳朵内侧有颗痣。”

江海洋拍拍我的头,赞赏地说:“观察得真仔细。”

我眯起眼,独自笑的很灿烂。

江海洋,高二上学期,我整个学期都在悄悄地望着你,像望着一尊不可亵渎的神。包括你上课和同桌讲小话,我都尽收眼底。

你每次笑,每次蹙眉,每一个生动的表情,我都记得,像铭文,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虽然,你对着我,永远只会小心生硬地问:“今天有哪些作业?”

但是我收集了够多,够多。

我和江海洋闲逛了一会儿,我看中了一个大嫂摊位上一条云南的扎染围巾,棉质的围巾,展开了可以作披肩,冬天裹起来戴也很合适,素淡的颜色,扎染的很绮丽,我一看便爱不释手,自顾自的往脖子上套,还不忘回头询问江海洋:

“好不好看?”

江海洋诚恳地点头。

我满脸欢喜地问老板:“这个多少钱?”

那大嫂带着御寒的耳罩袖套,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本地方言说:“最低八十。”

我眼也没眨:“三十。”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说:“过年呢,丫头,不带这么砍价的,最低五十要买就拿去,不买就放下。”

江海洋拉了拉我的手,示意他来掏钱。我对他比了个不需要的手势。

我捏着围巾东瞅西瞧,终于成功找出一根抽线的线头,老板一看到线头,马上三十卖给我了。我喜滋滋地付了钱。拉上江海洋走了。

大概是从没见过我这么抠又这么赖皮的人,江海洋有一瞬间错愕,但是很快他又涌上了一脸的笑意:“真是个傻瓜。”

05

听江海洋喊我“傻瓜”的时候,我有想哭的冲动。不知道为什么,望着江海洋,我总有一腔的委屈,却又无从说起。

逛累的时候,我们进了路边的一家小咖啡厅,咖啡十五块钱一杯,还可以免费续三次。我和江海洋坐的地方旁边是一面贴满纸条的墙。密密麻麻,我一进店,就忍不住好奇心,看着那些比较好认的纸条,大部分都是些情侣之间的誓言,看着别人甜蜜,我也觉着心跟着温热了起来。

这家店的老板是个很年轻的女人,一头夸张的大波浪。进来的每一个顾客她都亲自招呼,和善的和顾客唠嗑一下。

送上咖啡的时候,甜美的服务小姐给了我们两张心形的纸贴和一支笔,她笑得和煦:“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本店送上的祝福,有希望就会成真。”

我诚恳地向她致谢。自顾自地拿着纸条,握着笔转了半天,也不知道写什么。我懊恼地把笔递给江海洋:“我写不出来,你写吧。”

江海洋浅笑着接过笔,自然地在手上转了一圈,他微微低头,刘海自然地垂着,立体英挺的五官在刘海的阴影中若隐若现。

他左手的骨节略大些,皮肤却很细致,微微蜷曲的手握着笔,姿势是那么好看。

我总是万分羡慕他的笔,可以这样被他握在手心。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迷恋江海洋左手写字的样子。至今,我也没有找到答案。

江海洋的手带着笔在纸上游走,笔尖触到纸张发出轻微的划声,他很快的写完,还没等我看清,就已经起身,将纸贴贴到墙上,而且为了让我看不到,他故意把纸贴贴的很高很高。

但是,世界上有些事,就叫命中注定。

江海洋刚刚贴上去的纸贴,就那么直直地掉了下来,掉在我的脚边。

心形的纸上黑水笔写的几个遒劲有力的字赫然出现在我眼底:

【愿于季礼心想事成】

我呆愣在原地。心脏像失了控制一般狂躁地跳动。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于季礼,也可以成为别人愿望的主角。

窝囊这么多年的我,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抬眼直直地盯着江海洋。

他笑着耸耸肩,双手随意的叉着腰:“姑娘,你要哭了。”

我不管眼底私自泛起的水汽,只是重重地点头。

他轻叹一口气,将我按向身旁的椅子:

“你这姑娘怎么跟水似地,变得这么爱哭了?”一边说还以便自顾自地笑:“以前同学们都说你是无情无欲的灭绝师太呢。”

我本来都酝酿起的感动情绪瞬间被这句“灭绝师太”给镇压了下去。弄得我哭也哭不出,笑又憋不住,我想,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异常地难看。我羞恼地用眼神狠狠剜了江海洋一眼,恨恨地说:“我明明是武功高强断爱绝情的小龙女!”

江海洋听见我的回答,立马笑了起来,他的双眼因为笑容微微眯着,眼瞳很黑,像曜石一般闪耀。

一个男人,为什么会这么好看呢?

我痴痴地看着江海洋,百思不得其解。

当我们溜达回到家的时候,已近黄昏。

第二次进我小窝的江海洋明显熟稔了许多,自觉地脱掉鞋子,跟在我身后。

我默默地钻进厨房,准备做晚饭。

明明是江海洋的生日,但是今天一整天,不知道到底是他陪我,还是我陪他。

我将超市里买回来的基围虾蒸在高压锅里,切了些肉炸了酥酥的丸子,炒了一盘西兰花。再加上一些速冻食品加热,也算是做了丰盛的一顿。

围在我支起的小小桌子旁,江海洋像个贪吃的孩子端着饭碗不停地敲,提醒我赶紧上菜。

这么对坐在小小的桌边吃饭,尤其背景是我的家,气氛不觉变的就微妙了起来。

我一边往嘴里送米饭,一边想着一会儿该做点什么来缓解气氛。

“你不吃菜么?一直往嘴里送米饭?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江海洋一脸戏谑。像模像样地用筷子敲了敲碗:“再盛一碗。”

我起身又给他盛了一碗,看他吃的很香的样子,心里也暗暗高兴,我抬头:“你现在住在哪呢?”

“我昨天才回来的,一回来就来你这了,还没地方住呢。”

“呃……”我呼吸一窒,他说,他没地方住,而我家正好有一张空床,按照常理,我该让他留下吧?

可是和江海洋同处一室?还睡觉?!这我还真的一时半会儿没法接受。

“呵咳咳……”江海洋大概是想笑,结果乐极生悲,呛到了,我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水,他一边喝我一边拍拂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急什么呢?”

江海洋捂着喉咙对我摆摆手:“没有,就是觉得你的反应很可爱。”他轻咳一声,但是声音里还是有些喑哑:“我现在住在我姑妈的一套旧房子里。在城都花园。”

城都花园?据我极其贫乏的房产消息所知,城都花园的房子是很贵的。

他姑妈的旧房子都能在城都花园,而我这样积极生活,努力工作的人,还在租这样简陋的房子。

这就是差距啊。

我无声的低下头去吃自己的饭。

饭后我们拿着我无聊买的一点烟花鞭炮奔到离我家不远的小广场上放烟花,大年三十整晚上都可以放。

还没到广场,就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我一抬头,那边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凝重的夜色被绚烂多彩的烟花点燃,周围的景物都在骤然的光亮中忽明忽暗。

我和江海洋握着手中的烟花,都那么定在原地看着华光熠熠的天空,广场上的人们兴致高涨,烟花一盒一盒的点燃,空中骤然成了一副美丽的涂鸦画卷,各式烟花齐放,让人目不暇接。

多么欢乐地气氛,即使烟花的结局,是颓然伤逝,也无所谓。

“七年,我终于回来了。”

漫天华彩作背景,江海洋的声音隐在霹雳巴拉的嘈杂声音里,我回过头,他的面庞在忽明忽暗的湛蓝幕布中有些飘忽不定,五光十色的烟花映在他英挺的五官上,显得几分迷离。耳畔只听见他坚定地说:

“相信我,我会让你的世界,变得很不一样。”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像被施了咒语的木偶,除了定定看着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反应,心里像有个盛满什么东西的瓶子被打破,一种莫名的情绪全数涌上心头,我几难自控。

躺在床上,我一直辗转反侧难以成寐,脑海里反复回荡江海洋那句:“相信我,我会让你的世界,变得很不一样。”

我突然有了一丝奇异的感觉。

一晚上做了很多梦,梦了什么也不太清楚。半梦半醒之间我几次睁眼又闭上,身上的气力渐渐流失。

早上起来,我感到头异常的疼,几个喷嚏打下来,我大概知道了原因。

除夕夜玩的太开心了,寒风给我来了个特大优惠,直接让感冒兄来和我亲密接触。

大年初一夹带着喜庆到来,我却一直窝在床上像摊泥似地,随便动一动就觉得身上的骨头都在疼。头晕晕的,异常的重,看东西总觉得很模糊。

我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想家。

叶爱红,我突然就想你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大概是我忍不了的时候。

我强自从床上爬起来,感到全身虚软无力。在身上裹了好几件毛衣和外套,又把衣柜里唯一一件羽绒服拿出来套在身上,拿上包出门了。

飕飕的寒风吹得我一个激灵,瞬时清醒了许多。

仰天无奈地苦笑。

本来我手上的钱就不多了,我竟然还敢生病。开始异常怨恨起自己娇气的身体。

到了医院,我独自排队挂号在看病的人群中显得形单影只。

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给我量了烧看了症状,诊断我感冒的有点严重,让我做皮试打“先锋”。

给我作皮试的护士拿着那粗长的针管一脸笑容地向我靠近,弄得我汗毛倒立,吓得一身冷汗。

她使劲往我皮肤里一戳,又黑心的往上一挑。

疼得我,直接咬着牙含着泪把她祖宗十八代以内所有亲属都亲切问候了一遍。

坐在护士站外的长椅上,我看着我手臂上那块涂了碘酒的地方,期盼着别有异常的反应。

百无聊赖,我只得看走廊的电视解闷。正当我看的入迷,就被一声轻唤打断,我下意识回头,原来是我的高中同学。大概是刚刚输完液,准备走,不巧就正好遇到坐在走廊的我了。

我世故地和他们寒暄了几句,我那女同学一贯是个古道热肠的主,叽叽喳喳说了一通,告诉我不久以后要同学聚会,再三嘱咐我一定要去。

医院的灯光很明亮,却让我有一种寂寞的荒凉感。看着他们携手离去的背影,我才深深舒了一口气。像卸下了厚重的包袱。

现在的我,总是很不想碰见以前的同学。

或许是虚荣心作祟,我不想因为现在窘迫的生活折损我的骄傲。

很庆幸,我没有对“先锋”过敏。输完液我又一个人回家。沿路我都走得不快,大概是生病的缘故,我总觉得有气无力,蔫蔫的,走路像在飘似地。

还没到家,我就看见我住的那栋楼门口围满了人。

这样的情景并不多见,我有些紧张,开始思索会不会是哪一家着火了,更或者是我自己没关煤气或者电线老化酿成惨剧了?

我的心脏突突地跳,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挤到人群里。

06

我拉住前面围着的一个大嫂,这个大嫂我认识,是楼下副食店的老板娘。她为人很八卦,见谁都一副很熟稔地样子,一见我回来,忙拉着我说:“小于啊,你回来啦。现在莫进去哟,造孽哦,五楼死人啦!”她表情凝重,夸张地拍着手,痛心疾首的模样让我不禁怀疑是不是她家出事了。

我皱了皱眉,五楼两家住户我都不熟,没什么印象,我问:“怎么回事啊?”

“造孽哦,五楼住的那对小情侣呐,今天又吵起来啦,那男的拿起切水果的刀就捅过去啦,那女的,脾脏破裂,救护车都没来就直接嗝屁啦!”

我遏制了大嫂继续用她那夸大其词的叙述方式讲述那血腥的过程,捡重点的问:“吵起来至于杀人么?那男的怎么这么冲动啊?”

大嫂皱着眉,不住地摇头:“那男孩杀了人就到厨房拿菜刀把自己的手腕砍了好几下,过了十几分钟又报了警,警察来的时候那男的还清醒着呢,你没看地上的血呐,都是那男孩子的。”

我循着她的指引望过去,果然有一条细细的血迹。

那大嫂继续说:“你没看刚才的阵势呐,来了好几辆奔驰咧,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奔驰。”她眼神里掩饰不住羡慕之色。我诧异地问:

“奔驰?”我们这儿是出了名的中贫困小区,还能出现奔驰这样的名车,确实挺稀奇的。只是,这奔驰车和杀人的事儿有直接必然联系么?还是说,警察已经腐败到开着大奔儿来执法了?

“啧啧啧,”那大嫂咂吧着嘴:“看不出来,那死的女孩子家里那么有钱呐,跟着这男孩子私奔出来,结果日子过得不顺,俩人老是吵架,最后,”大嫂手重重一拍,像评书先生似地,总结陈词说:“爆发了呗!”

噢,原来,是爆发了啊。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现在的年轻人也是,不是一个世界的就不要捆到一块呗,老话说的好,‘龙配龙,凤配凤’,这都是有道理的嘛,穷鬼一个还去拐人家富家千金,结果呢,还不是这样的下场?那女孩的爸爸一看就是有权势的人,肯定不会放过那个男孩子。”那大嫂一直在我耳旁分析着这对酿成惨剧的情侣是多么多么的不相配,那男的是多么多么的高攀,结局是多么多么的理所当然。

最后啧啧惋惜地说:“这么年轻哦,造孽哟!”

我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觉得,这个大嫂不是个只爱大惊小怪的市井女人。

是呢,龙配龙,凤配凤,连一个开副食店的中年女人都能明白的道理,一贯自认为聪明的我,怎么就不能想参透呢?

我不久前才燃起的勇气火焰,那潜藏于心底觉得可以冲破一切阻碍和隔阂的勇猛力量,就在这场杀人惨剧中,悄无声息地,熄灭、溃散,最后化作灰烬,飘散在风中,成为一抹微不足道的凄靡尘埃……

我恨我的懦弱,我恨我的胆怯,可是我却不得不承认,这无情的事实。

是呢,江海洋,我和你,何尝不是这对情侣的位置?

我们的结合,会不会是下一个惨剧?我们会不会输给琐碎的生活、沉重的现实?

你说,要给我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那么,这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是要把我带到你那个属于爱马仕、LV的奢靡童话,还是带你走进我这个着廉价于一身,生病都要算计着钱的窘迫地狱?

我终于顿悟,这个世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永远不可能有灰色地带。

警察将楼栋封锁了起来,五楼有警力专门把守。

直到很晚,我才被允许回家。

开门进了空无一人的家,我凭习惯按下灯的开关,并不宽敞的屋内骤然明亮起来,我却突然觉得有点诡异,不知道是不是才发生了惨案的缘故,总觉得阴风阵阵的。我双手抱臂打了个寒战,转身关了半掩的窗户。

感冒打过针的我,洗漱过便爬上床了。

我刚一躺下,手机便响了,下意识看了一眼屏幕,是江海洋的电话。

我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接了起来。

耳边传来江海洋温柔的声音,夹杂着信号不太好发出的沙沙声:“睡了吗?”

我轻轻翻了个身,脸朝着墙:“没有。”

声音寡淡,没有丝毫感情。我该说我的转变太明显,还是江海洋太敏感,他很快嗅出了不对:“怎么了,声音怪怪的?生病了?”

我听他鼻音有点重,便扯开话题:“我没病,反而是你,才像病了呢。”

“咳咳。”电话那端传来两声江海洋十分克制的咳嗽声,闷闷地声音,听起来像是江海洋捂着听筒在咳嗽。我意识到,他可能是真的生病了。

我的心倏地一紧,关切的话几乎要说出口,可是就那么一瞬间,脑海里突然出现了那大嫂的话: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为什么还要捆到一起?

我即刻收声,沉默地等着那端的人开口。

很久,江海洋才清清嗓音:“昨天晚上玩的太晚了,大概是风吹的。感冒,唉,说出来还真丢人,你是女人都没生病,我一大男人还感冒了。”

我努力克制想要溢出的咳嗽声:“不是你丢人,是我太强悍了。我一路边的小杂草,没那么脆弱。”我冷冷的自嘲口气,让自己都为之一震。

江海洋大概是发现了我的异样,噤声了几秒,他小心翼翼地问:“于季礼,你怎么了?”

我握着电话的手抖了一下,心里没来由地疼起来:“没事,五楼的死了个人,我在想呢。”

江海洋似是舒了一口气:“怎么回事啊?”

“不清楚呢,反正死了个人,挺吓人的。”

“呵呵,”那端笑了两声:“你这么大了,还会怕这些啊?”

我闷闷地叹了口气,声音低不可闻。

我轻轻闭上眼睛:“江海洋,以后,你少来找我吧,我们都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

“你怎么了?”

“你别说话,听我说。”

电话那端的江海洋虽有些慌张,但是还是耐着性子安静下来。

我缓缓地开口:“七年前,我没有接受你,七年后,我一样没办法接受你。谢谢你这几天对我这么好。我失恋没多久,心情不太好,而你,正好填补了我的空虚。只是,这样是不公平的。我对你……”

我有些说不下去,深吸一口气:“我对你没有那样的感觉。”

“哔……”电话骤然挂断。我一看黑屏的手机,原来是没电了。

江海洋,你看吧,老天爷都不让我们继续说了。

假话连篇的,磕碜着老天爷了。

如果不是刚才我真说出了那些话,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有骗人的天赋。我自嘲地冷笑,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关机了我也懒得去充。该说的都说完了,没必要再纠缠什么,我早就醒了,何必还将自己困在梦中?我不是琼瑶奶奶笔下的狗屎运女主人公,没有那么多机会给我浪费。

要知道,刚才,我用尽了我最后的骄傲,再也没有力气去追逐了。

爱情这个词,离我太遥远了。不是真真切切握在手中的东西,我于季礼是从来不敢相信的。

江海洋的爱,太过美好,我不配拥有。

一整夜辗转难眠,七年的时间了,我竟然还没能将这段感情放下。

我明明想要江海洋过的更好不是么?

和我在一起,能幸福么?

答案是否定的。

我可以对任何人自私,只考虑自己的感受,唯独江海洋,我要他比任何人都好,我要他在世界最顶端,像北极星一样闪耀,我要全世界都为他的光芒倾倒。

江海洋,你要知道,爱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骄傲的事儿。

第二天,当我毫无准备地打开门时,我第二次被吓到。对比第一次的程度,我这次要镇定许多。

此情此景,如是相似,却又那么不同。

我平息了许久,才抬眼看着直直站着的江海洋,努力让自己的口气听上去更生疏一些:“又是什么时候来的?你不知道敲门么?”

江海洋的脸色不太好,却还勉强让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大概是感冒的缘故,声音听上去喑哑生涩:“没多久,刚要敲门,你就开了。”

我心疼不已,却还努力克制着,指甲重重剜着手心,手上的冻疮因为用力过猛开始有些火辣辣的疼,想来应是伤口裂开了。只是这些细小的疼痛我却似没有知觉一般,只是麻木的闷不吭声望着他。

他无声地把手伸进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张纸条,轻轻地放在我手心,冰凉的手指触在我的指腹上,我被凉的一个激灵,抬头,正对上他略显疲惫的眉眼。

“嘘,”他用手按在泛白的唇上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我没有说话。他用他温柔醇厚地声音缓缓地说:“我只是,想给七年前的我们一个结果,我不会逼你,我等你的答案。不管是不是我想要的,我想给七年前的自己一个交代。”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我怔怔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当然,也看见了,他有些踉跄的步伐。

眼底涩涩的,我有些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纸条,不知不觉间手心便汗涔涔了。

正这时侯,对面住的伯伯正好打开门,看我一直傻站在门口,吊着嗓子说:

“小于啊,你家里没事吧?早上五点多我去晨练,看见有个疯子,一直站在你家门口,一动不动的,我瞧着那模样,挺不错的一小年轻人啊,只可惜是个疯子。”

他边说边惋惜地摇着头,我的眼前彷佛出现了天还没亮就无声守在门口的江海洋,他该是多么无奈、忐忑和不安?

天多么冷?他的心情,又该是多么压抑?

我的心阵阵抽痛,鼻尖酸涩难耐。我直直地盯着那伯伯,用不容置疑地口气,一字一顿地说:

“他不是疯子。”

“砰——”

我重重地关上了大门。

浑身一软,无力地靠在门上。让震颤撼动着我每一根细微的神经。

我痴痴望着江海洋在我家吃饭时坐的方向,脑海里满是他温柔的耍赖和顽皮的笑意。

仰头,让眼泪积在眼眶里,固执地不让它滑落。

伯伯,他怎么会是疯子呢?他是我的江海洋啊!

每次每次,我都让他这么难受,七年前也是,七年后也是。

也许,我才是他的劫。

许久,我拿起江海洋塞在我手心的纸条。

纸条被我拽得皱皱地,我小心翼翼地展开,用掌心整平,然后细细地看。

上面只写了一个地址,显得十分无力,那大面积的留白,让人无端生出些无可奈何地哀伤情绪。

无奈的叹息。

江海洋,你要给自己交代?那我呢?谁给我交代?

我们都不是孩子,还说什么任性的话?

有关于那对情侣的流言,给并不算太热闹的春节生生抹上些许惊悚的鲜艳色调,几天来,我已经听了好几个不同版本的“真相”,而事情终究是什么样子,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而我,不过是众多听着流言胡乱猜测的淫民之一。

再传奇的故事,也不过是我饭后无聊的牙祭而已。

之后的两天,我的生活都过得孤单而平缓。像一井死水,不起任何波澜。

没有特别想念江海洋,只是看着屋内属于他的痕迹会有些许惆怅。

初五接到不久前在医院碰到那个高中同学的电话。

千叮万嘱我同学聚会一定要去。

我本想拒绝,话在嘴边时听到那端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她不想来就别勉强了,我要是她也不敢来了。”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我听见了。我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鬼使神差的就答应了。

我一贯不爱与人赌气,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犯傻了。 bswAdWNb5nNB2gBNOJcaKSW+8b9JTT/HdGDrZzH+tnV5o8SHqOfU4NS21SXwYQw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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