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第二节课一下课,学校的广播就响了,我们鱼贯走出教室,去操场做课间操。我们每天都要做课间操,除了下雨。
我们做的是第五套广播体操,全校一至六年级的同学一起做。六年级有的同学个子很高了,站在一年级的同学面前就像阿爸,在一块儿做操有点儿像做亲子游戏。
广播里是一个男中音,他先朗读了一段毛主席语录:“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然后他说:“现在我们开始做广播体操,原地踏步——走,一二一……”我们就跟着踏起步来。
大约踏了七下,便正式开始了:“第一节,上肢运动,预备——起!一,二,三,四……”还是那个男中音,但到底是上肢运动还是上身运动?或者上升运动?我听了三年都没听清,不过我们还是跟他做了起来。我们把双手举起来,像投降,然后往上伸直,然后又放下来,再往两边伸直,然后再收回来。
我看到,同学们做操的时候好像没有睡醒,手臂软软的,没有一点儿力量。
果然,校长也看出来了,他大声喊道:“使点儿劲儿!有的同学懒洋洋的,有气无力,是没有吃饭吗?”
我旁边一个同学大声应道:“是没有吃饭,我们餐餐吃地瓜。”
我替他捏了一把汗,好在广播的音乐声很大,校长没有听到。
不过我们确实好久没吃到像样的米饭了,连学校的中饭也掺着难咽的杂粮。
这时,校门外突突突突开来一辆手扶拖拉机。进校门时有一个小坡,手扶拖拉机的头伸出来很长,冒着黑烟,一扭一扭的,像螳螂的头。
“让开让开!”校长拿着扩音器大声喊道,“大米来了。”
我们赶紧靠在一边,让拖拉机开过来。
林子文呆呆地看着:“啊,这么多大米!”
“大米?”我说,“给谁吃的?是给老师吃的吗?”
马家旺说:“不会吧,这么多!”
我们学校才十来个老师,而且他们有的在家里吃饭,自己到粮站去买米。他们每人每月28斤米,不论男女。教体育的秦老师更多,一个月34斤!
“难道,是给我们吃的?”
后来事实证明,这些大米确实是给我们吃的。
“哪儿来这么多米?”马家旺自言自语道。
林子文神气地说:“是一个南港老板捐的。”林子文是班长,总能从老师那里得到一些内部消息,这让我们很羡慕。
马家旺有些吃惊:“南港老板?谁?”
林子文说:“姓李,李老板。”
“李什么?”
林子文说:“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去问詹老师吧。”
马家旺真的拉着我去问詹老师。
詹老师正在批改作业,听了马家旺的话,他说:“那个老板叫李爱华,是我们广东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前只身去南港打拼,现在是百万富翁了,在世界上好多地方都有产业。”
马家旺认真听着,样子就像入了迷。
詹老师又说:“李老板不仅是企业家,还是著名的慈善家。”
马家旺问:“慈善家?什么是慈善家?”
詹老师说:“就是做好事,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马家旺又问:“捐米给我们算吗?”
詹老师说:“当然算。李老板不仅为我们捐米,还为很多学校捐了米。”
马家旺郑重地点了点头。
中午吃饭的时候,饭盆里果然是热气腾腾的白米饭。
大家垂涎欲滴,一窝蜂围上去,一边用调羹敲着碗,一边你挤我我挤你。我们的调羹是金属的,碗也是白铁皮的,敲起来就像演奏某种乐器,教室里顿时像过节一样,热闹极了。
“站好,站好,排好队,不要挤!”林子文扬着饭勺,大声命令我们。他是我们的班长,班主任詹老师安排他分饭。
我们一下子安静下来,老老实实排好队,等前面的打好了,后面一个才规规矩矩走过去。我们都害怕林子文把我们的饭分少了。以前就是这样,谁不听他的话,他就把谁的饭分少一点儿。可气的是,有时候詹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子文舀一勺饭,总要反复颠几颠,然后才不舍地倒进别人的碗里。
分到最后,饭盆里还有一小堆,林子文全部舀到了自己碗里。他有满满一大碗。
大个子看到林子文的饭,又看看自己的碗,粗声说:“林子文,你怎么那么多?”
林子文不理他,自顾自吃起来。
大个子呼地冲上去,抢过林子文的碗,饿虎一样,大口吃着里面的饭。
林子文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朝大个子扑去。
大个子一推,把林子文推倒了。
林子文恼羞成怒,他爬起来,挥着拳头打向大个子。
大个子不管,继续埋头吃饭,任凭林子文的拳头雨点般落在他身上。
他很快把林子文的饭吃光了。
林子文一看,马上扯住他的衣服,一顿乱甩。“让你吃我的饭!让你吃我的饭!”听得出林子文已气愤到了极点。
这回大个子腾出手来了,他也抓住了林子文的衣领。
“打架了打架了,老师快来!”有人大声喊起来。
詹老师端着饭碗进来了。
大个子赶紧松开了手,林子文却还扭住大个子的衣服不放。
“林子文!”詹老师大声说,“你松手!”
林子文含着眼泪说:“他吃了我的饭……”
詹老师上来拉了几下,才把林子文拉开。
林子文还是说:“他吃了我的饭……”这回他的声音变得很委屈。
詹老师把他拉出教室,拉到厨房那边去了。
到了教室外面,还听到林子文说:“他吃了我的饭……”
后来才知道,在詹老师的要求下,厨房给林子文补了一勺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