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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向巴黎前进

船趁着夜色航行,他们不敢点灯。这是在威尼斯缴获的两艘小型战舰。载着总司令的那艘叫“米尔隆号”,之所以如此命名,为的是纪念在阿科拉之战中,以身体掩护波拿巴而中弹身亡的那位中尉。十五年后,他甚至用救命恩人的名字作为自己的化名。邦角到了,这是最为危险的地段。他们几乎是在英国舰队之间穿行,从灯光中可以辨认出英国船只。该死,西北风竟然减弱了!8月的夜晚,他们坐在星光下的甲板上,默不作声,情绪低沉。为振作精神,我们打牌吧!玩的时候,波拿巴作弊了,他很高兴,未被人发现。翌日凌晨,他幸灾乐祸地讲述了昨晚作弊的实情,并归还了所有不该赢的钱。

这次航行与十五个月前南下时的壮观景象多么不同啊!那时有四百艘船浩浩荡荡地行驶,如今却只有两条小船。当时的一半兵力现在已经埋骨沙场。埃及这个神话般的国度虽然还在法国手中——但这又能持续多久呢?想有效地打击英国的希望已成泡影!在多佛尔登陆的计划如今又如何了呢?占领印度的梦想已付诸东流!他不得不偷偷地离开埃及。如果军队知道他要离开,很可能会爆发兵变。克莱贝尔还是在拿破仑登船离岸之后才被任命为总司令的,最后的军中日志也写得枯燥而简单。科学家们事先被派往上埃及,因为他担心知道内情的蒙日与贝托莱会把消息不小心泄漏给同事。这两个人现在和他一起在船上。而诗人们则是个麻烦。其中一个竟看出了此中奥妙,偷偷地跟上了船,目的地没有人知道。好吧,就让这家伙上船吧。他们这类人是声誉名望的批发商,歌功颂德的鼓吹手,咱们也少不了他们。在最近这次胜利后,巴黎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

一连几个星期,这两艘船都一直航行在危险之中。“要是碰上了英国舰队,你们准备怎么办?交战?不可能。投降?你们都和我一样不愿意。唯一的办法只有炸船。”大家都默不作声。坐在总司令旁边的蒙日,脸色发白。拿破仑掉头转向蒙日,向他恶作剧地微笑,然后加了一句:“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几天后,见到了一艘船,人们误以为是英国战舰。这位数学家马上就消失不见了。事后发现蒙日正守在火药舱门口。

这件事证明,波拿巴拥有极高的威信。

在地中海航行了六星期后,在10月的一个晴朗的早晨,一个海岛进入人们的视线,地平线上有一抹熟悉的山脉。舰长拿出航海图准备查对。这时,波拿巴毫不犹豫地说道:“那是科西嘉岛。”他会命令海员张起满帆驶向该岛吗?恰恰相反,他首先得搞清楚那里是否仍属于法国。但风势逐渐增强,把船朝着海岸方向吹去,人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停下来。他的思绪顿时起伏不定。

“……那里还属于法国吗?过去的我,经常会提的问题是:‘那里已经属于法国了吗?’这中间又发生了多少人世沧桑?整整六年过去了,那时我二十四岁。对我来说,主宰科西嘉,是我人生最大的目标。几年来,意大利臣服在我脚下,埃及已被征服,巴黎也张开笑脸迎接我。这一切就像是自然的安排。”风力愈加强劲。“岸上的答复会是什么呢?”信号旗显示出这个港口里没有任何船只。这个没有祖国的人所成长的小岛,又一次成了他的家。

他们登陆了。阿雅克修万人空巷,居民都涌向港口,成百上千诅咒过波拿巴的人,如今急切地前来欢迎他。他冷冷地望着眼前的人群,许多人亲热地称他为“你”,每个人都要和他攀亲。他无动于衷地和别人握手。忽然,他听到一声:“孩子!亲爱的孩子!”是卡米拉,他的乳母在喊。这是位体魄健壮的农妇,还不到五十岁。只有她的出现,才激起了他的情感。

拿破仑回到祖宅,母亲已把它修葺一新,而且刚刚离开。他召见了那些能够提供所需信息的人。在祖辈的壁炉边,他获悉,他过去所获得的所有战果,这三个月来已经尽落敌手。三年前他战功赫赫,攻城略地,如今曼图亚和米兰,乃至整个意大利都已易手。热那亚虽仍为法国所控制,但也岌岌可危,很难保住。马塞纳被迫从瑞士撤回了法国!英国人已在荷兰登陆!首先该做什么呢?去尼斯!立即抓住主动权!速战速决,将一切都夺回来!什么?强行罢黜两名督政官?难道只有使用这种策略,才能保住这个风雨飘摇的政府吗?穆兰将军是督政官之一?穆兰到底是什么人?还有谁可以合作?西哀士?一场新的政变将要发生,很可能是一场关乎国家命运的政变。马上就去巴黎!上船!快!再拖上一艘大驳船!

向土伦方向航行了两天。晨曦中,海岸遥遥在望。瞭望哨报告说发现英舰。“掉转航向!”舰长下令道。“继续前进!”波拿巴向他咆哮道,“必要时我们可以划着大驳船上岸!”他的命运之神又一次帮他蒙蔽了敌人。英国军舰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与他们的船擦肩而过。夜幕降临。无法在土伦登陆?那就去弗雷居斯!那里有位置不明的暗礁?暗礁哪里都有!前进!我们已经航行了七个星期,现在终于见到了法国的海岸,我们必须不顾一切风险上岸!

这个意大利人真的热爱这块即将踏上的国土吗?对他来说,那只不过是一把小提琴,他能用它奏出比地球上其他乐器更优美的乐曲。

第二天,在弗雷居斯,波拿巴的名字传遍了整个小城。为什么港口到处都是前来观瞻的小船?为什么民众如此欢腾?他在非洲究竟做了什么,竟使小城居民有如欢迎凯旋的罗马大将军般兴奋?有个官员嘟囔着要进行检疫。“我们宁要黑死病也不要奥地利人,那些奥地利人已经快打到我们家门口了!”民众大声喊道,簇拥着波拿巴乘坐的马车走过街头。

波拿巴坐在车里,一边向民众挥手致意,一边想道:“法国看来情况很糟。好像这里每个人都在等着我,盼望着我回来。我既不能回来得太早,也不能回来得太晚,现在正是时候。”

他驱车继续前行。在埃克斯待了八天时间,他向碰到的每一个人都不停地问这问那,因为在这里他收到一封信的抄件,那是一封没送到的信:“将军,督政府在等候您,等候您和您英勇的战士们!”这些惊慌失措的统治者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急于要找个救星!他该怎么做呢?先在原地等几天,再给巴黎写封信,然后出发。“埃及完全是我们的了,不会遭到敌人的侵袭——7月底以前,我一直读不到任何报纸。不过当我获悉您所处的窘境时,我立刻启程回国。关于会遭遇什么危险,我没有时间多想,因为我生命的坐标就是在最需要我的地方。我归心似箭,即使找不到快速舰,我也会把自己裹在斗篷里,登上第一只能找到的小船……有克莱贝尔统率,埃及可保无虞。当我离开时,整个埃及都是一片水乡泽国——这是五十年来尼罗河水量最为丰沛的一年。”

他先将这封措辞谨慎的信件送往巴黎,让它作先锋探探路,好让那里的人知道是谁回来了。他北上的行程有如凯旋之旅,到处鸣放礼炮。在瓦朗斯,他从路旁欢迎的人群中认出了当年的咖啡店老板娘,他曾寄居在她那里,隔壁是弹子房。他送给她一件东方的纪念品。在里昂,他不得不抽出两个小时,观看了临时编排上演的剧本《英雄的凯旋》。事事处处都昭示出他的名字所具有的巨大魅力。最明显的例子莫过于博丹的猝死。博丹是最好的议员之一。听到拿破仑归来的消息,他高兴得欢呼起来,因兴奋过度,倒地而死。这个天才所辐射的光芒如此之强,竟能引起死亡。

距离巴黎越来越近。他仍忙于收集信息。只不过在私生活方面,他绝不会询问任何人有关约瑟芬的消息。他算不算是个离了婚的人呢?他的几位兄弟又在哪里?巴黎人昨天就知道他将到达的消息了,为什么他们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来接他?她又在何处?她会在那个满是镜子的房间里,微笑着准备迎候他吗?清晨,他驶过市税征收亭,沿着市郊大道前去,再转入他自己居住的胡同。他的房子就在眼前了。一个妇女独自伫立门口。她是谁?

他的母亲。 qd6X+4YSKGLm9AAP5xvtaHXcQFQty8D4hN6k6xqmS1dvaKByjV358yam2+OKIrbl



18 暴风雨的前夜

“波拿巴登陆了,真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一夜之间,消息传遍各大剧院和社交场合。即使在最偏僻的酒馆里,人们都举杯庆祝他的归来。如果不是他已经活生生地出现在我们眼前,人们一定会把这当作是一个梦……人人都迫不及待地向他欢呼,因为他带给我们新的希望……每个人都相信,光荣、和平与幸福,一定会随他而至。”

第二天早上,波拿巴浏览报纸时,上述文字映入他的眼帘。每天,他都能读到大量真假参半的报道,关于他的容貌、举止、神情与服装。甚至反对派的报纸也是如此,他们虽然没有被蒙蔽,但也寄希望于他:“他的埃及远征失败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能够进行这场战役,他就已经心满意足,很难说他那股莽撞劲会把他引向何方。尽管如此,他那勇往直前的事业,毕竟恢复了我们的勇气。”所有人都欢迎他归来,他的计划也逐渐明确。

可是他的妻子却不在。当他进入法国的消息传来时,她正与五位督政官中的第一督政戈伊埃共进晚餐。她和她的东道主同样惊慌,两人的良心都感到不安,但是原因却不同:他们发现自己正坐在危险的火山上。不久前,巴拉斯(他在此期间偶尔仍受到她的青睐和眷顾)曾劝她与几乎失踪的冒险者离婚,嫁给英俊的伊波利特。她一直没有收到拿破仑的信。即使他写了信,也一定无从投递或遗失了,谁知道呢。但是她的大伯约瑟夫那敌视的神情,已表明到底出了什么事。巴拉斯说得对,她应该抢先采取行动——可是这时拿破仑大胜土耳其军的消息又让巴黎大为振奋。可能还是留在她目前的避风港里更安全吧?轻浮风骚的她现在变得犹豫不决,最近几周又想到了要与丈夫和解。她揽镜自照,风韵犹存,仍可使男人们神魂颠倒,她对重温旧情满怀信心。

在戈伊埃的餐桌上,她强打精神;她的东道主也竭力装作若无其事。他们一起微笑,一起为将军的归来举杯。然后,她急忙赶回家中,带上一切能美化她的化妆品和首饰,乘上马车驶出城门,她暗自思忖:“兵贵神速,出其不意地袭击敌人——这不正是他能取得胜利的秘诀吗?在归途中,我将日夜与他厮守在一起,要抢在那些恶毒的告发者前面,把他争取过来!”

可是她没有迎到他,发现他已经走了,失之交臂。她于是急忙折返巴黎,但她失去了宝贵的三天时间;这期间,他的家人早已把所有的丑闻都告诉了他。虽然也有几个亲信劝他不要离婚,因为他妻子的丑闻会让全巴黎耻笑,但是他很坚决地说:“不行,她必须离开我。我现在这情形还在乎什么议论!不出三天,闲话就会烟消云散。”他让人把她的箱子和首饰收拾好,放在看门人那里,这样她就不用进屋来了。还能有什么比这个更明显地表明他害怕自己的弱点呢?

她来了,冲破了第一道防线,进入了堡垒。他把自己锁在房里。她在门外叫他,向他求情。因为在旅途中,她愈是认识到他英名远扬,万众拥戴,她要与他重修旧好的愿望就愈加炽热,她的自尊消失得也愈快。可是堡垒坚固,久攻不下。最后她决定去搬救兵,作最后的挣扎。她让奥坦丝和欧仁来帮她一把。他们呼号、恳求、哭泣,就这样整整折腾了一夜。

任何清醒的观察者都不难看出约瑟芬制造这场滑稽剧的真正动机。善于洞察人性的拿破仑会被这女人迷惑吗?

他躺在那里,长期出国征战归来,脑子里满是征服国家的种种计划。他在想:“所有人都在骗我。政府、各个政党、我自己的战友,趁我不在就千方百计地排斥我,剥夺我的权力,因为他们认为我对他们构成了威胁。只要我远在异域,没有人盼望我回来,我的兄弟们也是如此。这个反复无常的女人,我从未约束限制过她的任性。难道要这样的女人在一年多的岁月里,饱受相思之苦,对不在身边的丈夫保持忠贞吗?而且她丈夫的回归,随着时光推移已日见渺茫,很难因此责备她。当我在这里时,她很迷人。趁着目前这个有利的局势,我可以宣布停火,然后迫使她答应我所有的条件,同时确保她以后可以恪守妇道。她的声音多美!她一定娇媚不减当年,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追求者。埃及的那个女孩,比起她来,简直是个蠢货,而且她也没能给我生个孩子。我到哪里才能找到比约瑟芬更完美的情人和妻子呢?而且,她不是已经生过两个孩子了吗,可能还会生一个。”

他打开房门,沉默不语,以示其英雄气度,忍着没说出满腹的谴责之辞。在这方面,正如在其他方面一样,他一旦决定就决不后悔。第二天,她供认说自己欠了两百万法郎的债务。他一言不发地付清了账。

按照波丽娜的说法,他的兄弟姐妹们,特别是他的几位妹妹,都很不情愿地看到他和那个“老女人”又和好了。但是没有人敢再说一个字。

而且现在也不是争论这些事情的时候。形势逼人。他在国外时,兄弟们也都没有闲着。原来担任罗马公使的约瑟夫,如今已是巴黎的议员。吕西安才二十四岁,虽尚不到法定年龄,却已是反对党的领袖。他是位卓绝的演说家,人们都害怕他的辩才。他又是个急性子,好作戏剧性的表演,野心勃勃,但过于鲁莽,不大适合于建设性的工作。不久前,他与西哀士曾策划过政变。但缺少军队所拥戴的伟大将领。如今这位将领回来了,吕西安将把自己的野心埋藏在心里。后来当他想要自己上台时,一切却为时已晚,而他也将因此怨恨自己的哥哥。吕西安,也是个了不起的波拿巴啊。

危险、狡猾而且深不可测的,是约瑟夫妻妹的丈夫贝尔纳多特。他长着一个傲慢的鼻子,放肆而又奸险的面容。他并不急于来看望波拿巴。他终于来后,波拿巴谈到了共和国的危急局势,贝尔纳多特反驳道:“法国的力量足以对付国内外的敌人。”他死死地盯着对方,就好像他自己是波拿巴一样。两人傲慢的眼光在空中碰撞出火花。波拿巴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想把话题转向政治问题,再次谈到局势的危急,并严厉抨击雅各宾俱乐部。贝尔纳多特即刻插话道:“是你的几位兄弟组织了这个俱乐部。”

波拿巴仍然不愿生气,答道:“可是,将军,我宁愿住在森林里而不愿生活在一个没有安全的国度。”

贝尔纳多特讥讽地说道:“天知道,您会缺少什么样的安全?”波拿巴再也按捺不住,眼看就要发怒,约瑟芬忙上前调停,避免了一场不愉快。实际上,从某种意义上说,约瑟芬是纷争的原因。因为贝尔纳多特娶了德西蕾,当年拿破仑曾追求过她,没有得到她的青睐,后来就放弃了。他不能原谅自己,也无法宽恕贝尔纳多特。终其一生,波拿巴不断对德西蕾施以恩惠,以抚平自己青年时代的伤痛,尽管此事上女方至少要负一半责任。由于她的缘故,他不断提拔贝尔纳多特,而后者却不断地出卖他。

几位兄弟和友人向他描述了他出国期间巴黎发生的一切:政府腐败,极度无能。这一切都促使波拿巴迅速将自己的预感转化为采取行动的决心。执政者的人数必须减少,他们的任期则应延长。政府是个高原,而他们必须成为顶峰——建立任期十年的三巨头政治,这是下一步方案。

在卢森堡宫,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因为他回来了。五位督政官中没有人信任他,他们之间也彼此怀疑。他们当中,谁会同情波拿巴呢?西哀士与吕西安交好,巴拉斯与约瑟芬关系亲密,戈伊埃则与吕西安及约瑟芬都是朋友。迪科倾向于哪边呢?穆兰将军可靠吗?回到巴黎后,波拿巴马上就赠给穆兰将军一把饰有钻石的大马士革弯刀;穆兰碍于情面,无法拒绝这件礼物。

督政官们一个个就这么暗自猜想着。看看波拿巴第一次来向我们致意时的穿戴,有谁见过哪个将军这么打扮的?倒像个冒险家!便服,身着绿色外套,手上拿着一顶圆帽,腰佩马穆鲁克宝剑。很明显,这个人想使巴黎人目眩神迷,以为他是个伊斯兰帕夏。但是,他现在的头发很平整,原来的长发不见了,显然他是要用简朴来争取民心!可是他今天来拜访时却又大摆威风:将军骑在马上,随从们尾随其后,都穿着漂亮耀眼的制服。全巴黎为之轰动。这种服饰和阵势的改变,必定大有文章。看他坐在那里,向他的五个上司提问的派头,简直是在审问犯人。

波拿巴的反对者们愤怒地责问督政官们:“为什么听任这个人操纵你们?他的埃及远征彻底失败了!你们要做的其实很简单,逮捕他,因为他擅离职守!他肯定心怀叵测,图谋不轨!”

与此同时,波拿巴会见雅各宾派领袖,也接见了波旁王朝的使者,他给他们提出种种忠告和建议,但不向任何人透露心中的真实想法。他的言谈举止如同一个刚从远方回来的高贵人士,正强忍住不耐烦,礼貌地倾听亲戚们讲述彼此之间的钩心斗角。他回来已有两个星期,形势日益紧张。国家大政几乎停滞。那五位本应治理国政的督政,却正在忙于密谋。在这一片混乱中,两院完全丧失了威信。新宪法在疾风中飘摇。但没人知道风来自何处。谁是国内真正的掌权者?也就是说,谁控制着军队?穆兰将军?波拿巴将军?

就在谁也说不清拿破仑与政府间的关系将如何发展的时候,他去法兰西学院作了一个报告,讲述苏伊士古运河的遗址,并展示了刻有象形文字的罗塞塔石碑。11月1日,政府举行国宴以庆祝马塞纳获得的胜利。波拿巴在哪里呢?他很可能不愿为战友的胜利庆祝!

当天晚上,他在吕西安那里与西哀士神父密谈。塔列朗终于设法让他与督政官中最聪明的一位联系上了。西哀士和波拿巴,一个再次发现了宪法,另一个再次发现了权力。这两个人相对而坐,他们在野心与才智上都棋逢对手。“是我让这个国家变得伟大。”将军说。“那是因为我们首先缔造了国家,使你有机会让它伟大。”神父反驳道。

他们商讨了有关政变的细节。到了那天,他们将散布谣言,说雅各宾党人正在阴谋夺权。元老院与五百人议会害怕之余,一定把会议从巴黎移至圣克卢宫举行。“为了保险起见”,波拿巴还被任命为巴黎卫戍司令。西哀士已与迪科达成协议。至于另外三位督政官,可以通过劝说、威胁或金钱等手段迫使他们辞职。巴拉斯会接受金钱的。戈伊埃怎么办?“快刀斩乱麻!用武力解散两院!”吕西安建议道。不过到了夜间,当拿破仑独处时,又重新思考了整个计划:

“武力!四年前动用武力就已经很愚蠢了!看它会把我们引到什么地步!最高的艺术是维持合法的外衣。不用大炮,不用流血,也不需要逮捕谁,或打击什么政党,这就是最理想的政变之奥妙所在。不然,武力得到的政权最多能维持一年,然后又会出现问题。在经历了十年革命之后,共和国已经厌倦。共和国有如一个亚马孙女战士,多年来一直在吃力地保护自己,她已经累得精疲力竭。如今她只想投入一个强有力的男人的怀抱,让他来领导她。

“我能信任西哀士吗?他那光秃的前额显得思虑重重。十年来,他创立了宪法,但他只是个理论家;他现在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将军,利用完之后一定会甩开我。我要是不回来,他就会与莫罗联手。我将利用这两个人。贝尔蒂埃、布里昂、缪拉、马尔蒙和勒克莱克,这几个人我可以完全信赖。吕西安忠实吗?暂时是可靠的。贝尔纳多特呢?他那敌意的眼神流露出他的真实想法。但他还不至于站到敌对的一方去。塔列朗呢?一个危险人物。也正因为这一点,我必须让他站在我这一边。穆兰?不能浪费时间了,巴黎的将军太多了。要小心!”

第二天晚上,他去塔列朗家,同这个阴谋家再次谈判。他们讨论了整个计划,一直谈到很晚。忽然,街上有响动。门口传来马蹄声,是巡逻兵!“波拿巴的脸色陡然发白,我想我也如此。”塔列朗后来写道。两人都以为他们将遭到逮捕,他们熄了灯,踮起脚尖来到走廊的窗边,想要看个究竟。虚惊一场!原来是酗酒者闹事,警察前来干预。两个密谋者总算松了口气。为什么督政府不把这两个可疑的人物加以逮捕呢?因为,波拿巴已经名声显赫,碰不得了!

11月6日,卢森堡宫举行宴会。波拿巴与莫罗都在被邀之列,莫罗被安排在贵宾席,这件事说明主人们对波拿巴的信任程度。波拿巴怀疑东道主们,他什么也不吃,只吃由一个心腹仆人递过来的鸡蛋与面包。半小时后,他中途告辞,回到他的同谋者那里,继续讨论如何把刚才招待他的那些人拉下马。第二天晚上,塔列朗、罗德雷和西哀士在波拿巴家用餐,需要拉拢过来的儒尔当和贝尔纳多特也应邀参加。餐后,他问儒尔当,会发生些什么事。这一简单的提问充分显示出当时危机的严重程度。两位从未亲切交谈过的将军相遇,相互盯视。“将发生什么事?”其中的一位将军问道。另一位则意味深长地紧握剑柄。现在,他们争取到了动摇者。同谋者们商定,在四十八小时内采取行动。亲信们的任务也已派定:缪拉、拉纳和马尔蒙负责通知三军军官;贝尔蒂埃则通知参谋总部。

吕西安负责掌握五百人院。他刚好当选为本月的议长,这是由于庆祝他哥哥回国而当选的。元老院的议长也是同谋者。印发开会通知单的会议仆从事先得到指示,要给某些人故意漏发通知。等到波拿巴被任命为巴黎卫戍司令,他就把杜伊勒里宫交给拉纳负责,将波旁宫交给缪拉把守。由约瑟芬邀请戈伊埃夫妇早上八点共进早餐。波拿巴则将与巴拉斯共进午餐,使他放松警惕。约瑟夫的任务是稳住他的连襟贝尔纳多特,即使不参加,至少也得保持缄默。罗德雷负责起草布告,他的儿子有个朋友是印刷工,他将秘密排字付印。

“当年刺杀恺撒的布鲁图的心境不够高尚吗?”波拿巴暗自思忖,“不过,说真的,我们倒也真想谋杀一个人——无政府主义!一个新的时代,一个新的世纪,竟然要用这种卑鄙可耻的手段来开创!军营生活要干净多了!” qd6X+4YSKGLm9AAP5xvtaHXcQFQty8D4hN6k6xqmS1dvaKByjV358yam2+OKIrbl



19 雾月政变(一)

11月9日清晨,浓雾笼罩着城市狭小的街道,法历雾月十八日来到了。波拿巴的住宅前有人在活动,军官们有的骑马,有的乘车而来。终于决定动手了吗?大部分军官在意大利的时候就和他相识。他家中容纳不下这么多人,因而他们在花园中等候,顺便活动活动,讨论一下成败的机遇。人人活泼而又高兴,仿佛当年在莱茵河上。还是要保持安静,注意影响,不能让人说,穿制服的军官们这么早就活动起来了。一切进展顺利。信使们前来报告,证实一切已按计划在进行:两院在上午七时召开会议,他们不喜欢的议员并未接到通知。最先到的是同谋的朋友,达到法定人数后,吕西安在五百人院,他的同谋则在元老院,建议就任命拿破仑为巴黎卫戍司令一事进行投票。

信使来了!送来了委任状,盖有正式的公章!一切都绝对合法!这位将军与忠实的追随者同行。一切进行得有如在军营一样。扈从如云,他骑马招摇过市,市民对此惊讶不已,好在他们对政治已失去了兴趣。当年随拿破仑参加意大利战役的龙骑兵团未等团长下令,就来到玛德莱娜大道;其他的军官则追随着迪科和马尔蒙。马尔蒙很早就召集他们前来。正当他们准备为自己缺乏马匹而道歉时,马尔蒙已经把从一个跑马场借来的马匹送到了他们面前。

杜伊勒里宫的花园里十分拥挤。许多人仍留在马背上。不过,波拿巴下了马,进了元老院。他来到这个黑暗、陌生的大厅里,是为了向他所蔑视的那些人发表演说吗?为什么他不直接对着那个他即将摧毁的宪法宣誓呢?法律规定,被委任新职的将军应作宣誓。他想避不履行这项手续。在讲坛上,他发言道:

“共和国面临覆灭的危险……你们已认识到这一点,并通过了一项法律去拯救它。在历史中,人们根本找不到束缚你们行动的理由或事例。没有一个时代可以与十八世纪末相比,而在十八世纪末,也没有任何时刻可以与现在相比……我们要的是一个建立在自由和平等之上的共和国。我们会得到它的。凭借一切自由之友的帮助,我将拯救这个共和国。以我个人以及我战友们的名义,我向你们发誓一定能做到!”

“我们发誓一定能做到!”从大厅洞开的门外传来的宣誓声,回荡耳际。议员们在座位上不安地扭动着身体。战友们是什么意思?但波拿巴已离开了大厅。他长舒了一口气。这些律师的眼睛,这些闪烁的眼睛!这些衰老的家伙!他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发言,简直像在阅兵场上训话,他们很反感他的语调。

到了外面,波拿巴再度上马,号召他的军队拯救共和国。这时他的语言和声音已完全不同了。吕西安送来了报告,已把五百人会议延迟到第二天。但是,这是什么意思?督政官们的卫队正往这里行进?他们是朋友还是敌人?“是西哀士派你们来的吗?”队长否认。两人都笑了。

实际上,脸色苍白的西哀士这时仍站在卢森堡宫门口。过去两个星期以来,我们聪明的神父一直在学习骑马。他曾幻想着能骑马率领卫队,与他的新同僚的部队会合,然后从马鞍上倾斜身子拥抱他们每一个人,在全世界的面前作出平等的姿态。可是,卫队没等他下令就出发了。队长把他们领到了杜伊勒里宫。他们骑的都是快马,神父根本追不上。无人关注、垂头丧气的西哀士只得乘着马车尾随其后,性格随和的督政官迪科坐在他身边。一个同谋就这样被人耍了,那么其他三个督政官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穆兰用军人的观点来看待此事,他估计对手在杜伊勒里宫有八千兵力,而他的副官又告诉他,城里所有的重要据点都已落入波拿巴手里。于是,他给波拿巴写了封信,表示“随时听候阁下的吩咐”。

老实的戈伊埃待在家中,此时只能枉自咆哮发怒。他认为上午八点的早餐邀请有点古怪,所以只让妻子应邀。此刻,戈伊埃夫人作为某种意义上的人质,正与约瑟芬一起饮茶,而波拿巴则正在欺骗她的丈夫——当然不是与他妻子偷情,而是窃取法兰西。当最早的消息传来时,戈伊埃忙又把信息捎给同僚们,并召集他们举行会议。没有人应命前来,穆兰已经加入西哀士和迪科一伙了。而巴拉斯则说,他正在洗澡。

当塔列朗,这个命运的使者拜访巴拉斯时,这位督政官正在刮胡子。看来他似乎要把这一整天时间都用在洗漱上。不过,在了解他底细的塔列朗的扫视下,他决定妥协,仅仅要求保障他的自由与安全。当他的秘书把这一要求告诉拿破仑时,将军在杜伊勒里宫的花园里,当众谴责这位秘书道:“你们都对法国做了什么?当初我留给你们的时候是多么好的局面!我给了你们和平,回来却只看到战争……你们对十万法国将士,我光荣的伙伴们又做了些什么?他们全都牺牲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三年内它会导致专制独裁!而我们要的是建立在平等和自由、宽容和道德之上的共和国!”

小秘书吓得瑟瑟发抖。实际上,波拿巴心里很平静,只是他认为当着这么多人,佯作义愤填膺,对他有好处。不出两个小时,全巴黎都会知道此事。

戈伊埃来了。他并不缺乏勇气,当面警告这位被卫队所簇拥的强权人物。戈伊埃提醒波拿巴对督政府应尽的义务。

“督政府已不存在了!”波拿巴吼道,“共和国形势危急,我要拯救它。西哀士、迪科、巴拉斯都已辞职。”就在他们谈话时,有人呈上穆兰的信。“你不是和穆兰是一伙的吗?不?你看,这是他的辞职书,你是最后一个,我想你也不会坚持太久。”

戈伊埃仍固执己见,出于对法律的执着而拒绝让步。他回到卢森堡宫,在那里,他和他的朋友被五百名士兵监视,直至一切结束。巴拉斯则在家中焦急地等候答复。要是波拿巴报复怎么办?约瑟芬又太任性乖张。塔列朗终于又来了,带来了通行证和一袋金币。至于那袋钱,谁也不知道巴拉斯是否收下。也可能塔列朗把这些当作使者的报酬,中饱私囊了。

就这样,共和国的五位首脑被波拿巴将军夺去了权柄。这还只是第一天。明天,在圣克卢宫,可能还要面临更大的麻烦。波拿巴家里并不平静:吕西安始终参与此事,了解情况,他理直气壮地喊道:“整个事情本该在一天之内完成!你们给了他们太多的时间!五百人院已经在叫喊,他们被欺骗了!明天一切都不好说!我们必须派人去肃清两院,逮捕最危险的议员。”

没错,明天将会有种种的麻烦。贝尔纳多特就曾要求雅各宾党人任命他为反对派将军。“但是这些人都是懦夫!必须拘禁所有反对政变的将军!”波拿巴的同党和下属一再这样劝说他,但波拿巴仍然坚持维持合法的外衣:

“人们也许会说我害怕这些将军。但没有人有权控告我们不合法。不要党派,不动武力!全体人民必须经由他们代表的投票来参与决定国家大事。不要打内战!凡是以公民的鲜血而开始的事业,最终只会落得可耻的下场!”

不过到了夜间,为了以防万一,波拿巴还是在床边放了把上了膛的手枪。 qd6X+4YSKGLm9AAP5xvtaHXcQFQty8D4hN6k6xqmS1dvaKByjV358yam2+OKIrb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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