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怎么样?
那里的人们欢欣鼓舞,因为经过了这么多年,他们才终于又有了一位英雄。商店里挂着波拿巴的画像,诗人们把他比作古代的征服者,演员们在庆祝新胜利的活动上称颂他的名字,卢森堡宫陈列着缴获的敌军旗子,督政官们将他的报告删减后发表在政府公报上,歌曲、纪念币甚至从英国传过来的漫画上也有波拿巴——这一切使大街小巷充满了欢乐和热闹的气氛。
他知道这些。他也知道,随着自己在民众心目中的地位飞速提高,督政官们开始颤抖了,因为他早就不再听命于他们。“此人这样一再获胜,我们迟早会完蛋的。”于是,他们凑在一起商量对策。人民的军队战无不胜,但如果政府不能完全控制军中将领,这支军队就是一个致命的危险!七年来,对于每一个试图自行其政的将领,政府不是都以断头台相威胁吗?谁不服从我们的命令,不把我们派驻军中的特派员放在眼里,谁就必须滚蛋,哪怕他是波拿巴!萨利切蒂对他过于顺从,他是波拿巴的科西嘉老乡,而且还因为出卖过他而对他怀有内疚。那我们就派另一人去做特派员,让克拉克去,此人聪明,还有野心。
高傲、衣冠楚楚的克拉克本身也是位将军。在赴米兰的途中,他心想波拿巴是不难对付的。他常在巴拉斯那里遇见此人,见他个子矮小,穿一身破军装。那帮人居然连这么一个笨拙的家伙都摆不平?但是,等他来到塞贝洛尼宫,站在波拿巴面前时,他感到很惊讶。此人个子依然没有长高,但他进门时的架势及所有人等候他、避让他的情景,令他看上去更像一个君主,而不是军人。
特派员受到了彬彬有礼的欢迎。然而,他不但未从波拿巴嘴里打探到一点秘密想法给巴黎,反而把本应保密的督政官们的计划一股脑儿告诉了波拿巴。他认为后者才是未来的主宰,于是投靠他这一边,依附了更高的权力。现在波拿巴证实了自己的预感:巴黎的督政官们只是把他的胜利当作与德国人媾和的筹码,并不想保持对意大利的占领,更不想在这个国家实行革命。既然如此,他决定作好一切准备以挫败政府的计划。
可是他还需要他们。“增援!增援!别以为这可有可无,别停留在纸上,我要活生生的全副武装的兵员!……我最优秀的士兵都负伤了,所有的将军和参谋人员都无力参战。新来的士兵没有战斗力,没有自信。部队损耗严重,只剩下一小拨人马,而且已经筋疲力尽。我们被丢弃在意大利中部……在力量如此薄弱的情况下,剩下那些勇猛的战士也难免一死。也许要不了多久,勇敢的奥热罗、无所畏惧的马塞纳、贝尔蒂埃以及我自己的丧钟都将敲响。届时,那些优秀的士兵会落到什么境地?一想到这一点,我就变得小心谨慎,不敢再与死神赌气。在死亡面前,我放心不下的那些人可能会丧失勇气。”
还有比这更狡猾的吗?
有。他还有别的手段。除了以毁灭相威胁,他还诱之以利。几乎每个月,他都把签订停战协议时从王公贵族和各共和国那里索取的黄金打点好,送给贫困的、靠一堆严重贬值的纸币维持运转的政府。这是第一位不向国内要钱,反而寄钱回去的统帅。此外,他还时不时地付点小费给督政官们:“特从我找到的上等良马中挑了一百匹送上,以供诸位替换。”
当巴黎方面以国内任务需要为由,拒绝他调拨南方各省部队的请求时,他回复说:“里昂出乱子而我们保住意大利,总比反过来好。”督政官们又要求他把所有外交事务交给特派员负责,他回信说:“我们不仅只能有一位负责指挥的将军,而且他的行动不得受任何人、任何事的干扰……我的进军与我的思路一样精确……我们不得不以一支相对薄弱的部队承担众多的任务:抵挡德意志军队,攻占要塞,维持后方的通畅,保持对热那亚、威尼斯、托斯卡纳、罗马和那不勒斯的威慑。无论什么地方,我们都得保持强势。而这一切都要求军事、政治和财政领导的完全统一……每当将军没有统一的指挥权时,各位总会面临危险。但愿我这么说不会被认为是野心勃勃。我的身上已堆积了太多的荣誉,我的健康糟得也许有必要请人来接替我的职务。我现在连马都骑不动了,只有勇气还在……我会把谈判继续下去!部队!部队!如果你们想保住意大利,就派部队增援!波拿巴。”
知名度越提高,他就越频繁地请求引退,而事实上他身强体壮,每天骑马都要骑得使一匹马累垮为止。要是巴黎那些督政官真的批准他的请求,肯定不会有好结果!他一边巩固法国在意大利的权力,一边增强自己在巴黎的权力——这是他刚刚产生的念头。虽然他既不要民族自由,也不认为意大利已具备这方面的条件,但他还是不顾巴黎那些大人物的反对,强行组建阿尔卑斯南共和国。在那些大人物中,至少卡尔诺是主张民族自由的,但他也只想把意大利当作抵押品。
这里,波拿巴首次把一些离心力量组成一个有机体,以后他还会在愈来愈大的范围内重复这一创造行为。他的目标是一个统一的欧洲。他将意大利北部六个小国合为一体,帮其制定了一部宪法,并任免了一批官员——一切都像个独裁者,但一切又都本着通情达理的原则,在具体内容上有着灵活性。他在感人的公告中宣布给意大利人自由,不管他们愿意与否;同时,他也让他们为此支付现金:
“法兰西共和国痛恨暴君,答应给各国人民兄弟般的亲情。宪法的这条原则也是我军的原则。长期奴役伦巴第的专制君主给法兰西造成了很大的损害……骄横的君主的军队一旦获胜,必定在战败的民族中引起恐慌。共和国的军队虽然被迫与其敌人——国王们进行殊死的战斗,却承诺与它所解放的民族缔结友谊。尊重财产、人权和宗教,这是我们的原则。为此,伦巴第人也应给予我们公正的回报,毕竟我们是兄弟……伦巴第必须用各种手段支援我们。因为路途遥远,我们无法从法国取得给养。战争法赋予我们要求伦巴第提供给养的权利,请你们以友谊为重,尽快施以援手。我们向各省征收两千万法郎,我们需要这笔钱。对这么富庶的省份来说,这点钱微不足道。”
于是,他以税收、军需库、国有土地为来源,获取所需的一切。每一次签订停战协议时,他都索取钱、牛和名画,因为他预感到名画和雕像虽然不能令货币增值,却能增强巴黎方面的自信心,而他正需要舆论的支持。在国家财政最困难的时期,波拿巴从意大利向卢浮宫提供的艺术珍品,比以往任何一个国王在最辉煌的时期提供的还要多。
在对付巧取豪夺的法国人方面,他像向意大利人征收钱物一样无情。“军队所消耗的物资比它需要的多五倍,”他在最初的报告中写道,“因为管理人员做假账……挥霍、腐败和贪污达到了惊人的地步。解决办法只有一个:成立一个三人委员会,有权在三五天内处决任何一个中饱私囊者。”当草料配给量短秤现象得到证实时,他觉得“最重要的是不让一个无赖逃脱。贪欲危害军队和国家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在他的文件中,单纯针对这些蛀虫的就不计其数。
当妇女卖淫现象在部队蔓延时,他下令道:“在本军令宣读后二十四小时内,如果还有女性未经许可在军中逗留,将被涂黑脸示众两小时。”
与此形成对照的是,在破除当时军中的野蛮习气方面,这位严厉的统帅表现出他人道的一面:“殴打士兵逼其招供的可耻习惯该废除了。用拷打的方法进行审讯,只会导致这些可怜的人说些我们喜欢知道的内容。我现在禁止使用这种违背人道和理性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