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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魂牵梦萦的爱情

如果说在卢梭的一生中有一个对他影响最深的人物,那么这个人无疑就是华伦夫人。华伦夫人原名路易丝,出生于瑞士沃州沃韦市的一个贵族之家。她很年轻时就嫁给了洛桑市的贵族德·华伦先生,婚后未生子女,家庭关系也不和谐,一时感情冲动而离家出走,来到瑞士皈依了天主教。华伦夫人不仅天生丽质、风韵动人,而且和卢梭一样敏感多情、富于幻想。贵族的教养使她具有崇高的德行和乐于助人的慷慨之心,家庭生活的不幸又使她深深地迷恋上了幽静的大自然和悠闲的田园情调。此外她对音乐和炼制草药也有一种特殊的癖好,使得上流社会的雅士文人和江湖术士纷至沓来。她的家中经常宾客如云,其中既有卢梭这样走投无路的流浪汉,也有慕名前来的社会名流,其结果竟使不善理财的她陷入了捉襟见肘的窘境。华伦夫人的晚年是在贫困、疾病和各种灾难中度过的,然而尽管如此,“她那爽朗的美丽灵魂仍然使她保持着最幸福时日的愉快,直到死亡”。

卢梭与华伦夫人的关系是一种极难说清的暧昧之情,这种感情中既有性爱的成分,也有母爱的特点。卢梭在第一次见到华伦夫人时,就产生了一种油然的亲昵之情。像他那样一个拘谨、怯懦和害羞的少年,居然在华伦夫人面前从来没有过一丝的窘迫,而是始终像孩子在母亲面前一样充满了信赖、亲密甚至娇溺之感。从第一次接触起,他们之间就建立了一种无比亲密的关系,华伦夫人亲切地称卢梭为“孩子”,卢梭则深情地称华伦夫人为“妈妈”。这种称呼一直保持到两人的关系已经发展为情人时仍未改变。在华伦夫人身上,卢梭一方面寻觅到了渴望已久的母性的温柔,另一方面也激起了他纯真而炽烈的爱欲。这个年轻美貌的“妈妈”曾使卢梭陶醉于那种无以言状的幸福的战栗之中,他那颗赤子之心多少次为她那温柔的抚爱所感动。每当他从外面漫游归来时,他就如同一个受委屈的孩子一样扑倒在她的膝下,狂热地亲吻她的双手,泪流满面地拥抱他亲爱的“妈妈”。他曾无数次地狂吻她用过的物品,她的床、窗帘、家具以及一切经她的纤手抚摸过的东西都使他备感亲切。在与她共同生活的那几年时间里,卢梭深深地陷入了梦幻般的幸福感受之中。这是一种既甜美又略带忧伤的晕眩感,如同四月的晨雾,那样扑朔朦胧,那样令人心醉,只有真正领略过纯洁爱情的人才能体会这种感觉。在这颗充溢着爱情的心里,四周的一切景物都染上了令人心旷神怡的情趣。卢梭深情地回忆道:

那一向使我心弦颤动的钟声,那鸟儿的歌唱,那晴朗的天空,宜人的景色,那疏疏落落的田间房舍——其中有一所被我想象成我们的共同住宅,所有这一切都使我产生了强烈而又温柔的、怅惘而又动人的印象,使我恍若置身于美妙的梦境中。

这是一段用任何语言也无法描述的纯净生活。在晨雾溟蒙的草场上,他们手挽着手一同散步,畅谈着人生的意义和自然的奥秘;在暮色苍茫的小河边,他们像孩子一样尽情地嬉戏,一阵阵烂漫的笑声洒满河滩;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华伦夫人那轻柔动人的歌声不仅升华了卢梭对音乐的兴趣,而且也激发起他无限的遐思。

在安纳西和沙尔麦特(尚贝里城外的一座小村庄)的那段时间里,卢梭被真挚的爱情和优美的田园风光所环绕,那是他一生中最甜美、最幸福的时光。每天早餐后,他就开始阅读各种书籍,他的大部分哲学知识和科学知识都是在这一段时间中获得的。蒙田、拉布吕耶尔、培尔、波须埃、洛克、伏尔泰等人的著作以及几何学、代数等自然科学知识充实了卢梭那颗懒散而又极富天才的心灵。在读书之余,他帮助华伦夫人采集药草和种植花卉,此外就是研习音律和进行一些科学实验。在卢梭的建议下,华伦夫人每月举行一次小型音乐会,从而使他结识了一些优秀的音乐家。那间朴素而雅致的客厅经常被优美悦耳的音乐所萦绕,洋溢着一种高贵而令人愉快的气氛。卢梭对于音乐的爱好和才能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熏陶出来的,这种优雅的环境不仅启迪了卢梭的音乐天赋,更造就了他的浪漫情怀。后来卢梭一直坚持认为,自己在其他方面都是非常笨拙的,唯有在音乐方面才具有特殊的禀赋。

这种田园牧歌般清纯的生活令卢梭全身心地沉醉其中,完全忘记了外部世界的存在。有一次,在“妈妈”的命名日,他们穿越山岗丛林到旷野中游玩。那一天雨霁初晴,蓝天如洗,空气清新,暖风和煦,晶莹的溪水愉快地奔流着,清风轻拂着绿叶,四周一片宁静,一如他们纯净的心灵。他们尽情地欣赏着大自然的美景,抒发着内心的真挚情感。卢梭感动得泪水涟涟,满怀柔情地拥抱着可爱的女友,热烈地说:“妈妈,妈妈,这个日子是你好久以前就许给我的,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希望了。由于你,我的幸福已达极点,但愿它永不减退!但愿它和我能领会这种幸福的心一样长久!但愿它只能和我自己同时结束。”

五十年后,卢梭在追忆这段清纯如水的岁月时,满怀柔情地写道:

我没有哪一天不在愉快地、怀着深情地回忆起这段时期,这是我不受干扰、没有阻碍地充分体现我自己的时期,现在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真正生活过的唯一而短暂的时期。从前韦斯帕西安治下有位大法官被贬谪乡间,他说:“我在这世上度过了七十个寒暑,但是我真正生活才七年。”我现在差不多也可以说这样的话。要是没有这段虽然短暂然却宝贵的日子,我也许至今对我自己还缺乏充分的认识……在这短短的几年中,我得到一个无比温柔体贴的女人的爱,做我愿做的事,做我愿做的那样一个人,同时充分利用我的余暇,在她的教导和榜样的帮助下,终于使我这淳朴得如同一张白纸的心灵最好地体现它的本质,而且从此就永远保持下去。对孤寂和沉思的爱好,它跟作为我心养料的易于外露的温柔感情一起,在我的心中滋生了。……正是在那里,在四五年间,我饱享了一个世纪的生活,饱享了纯真而充分的幸福,它以它的魅力遮掩了我命运的可怖。……我别无他愿,只盼这种如此甜蜜的境界能继续下去。

那段时间里,在卢梭与华伦夫人之间还有一个第三者,这就是克洛德·阿奈。他是一个忠诚、正直和沉着稳重的年轻人。他们三人保持着一种奇特的暧昧关系,然而彼此之间却坦诚相待,充满了相互尊重和信任之情。他们之间的联系竟然如此微妙,三人组成了一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集体,他们的愿望、关注以及整个心灵都是共通的,以至于只要有一人不在,另外两人就会感到不自在。一切妒忌、恚怨和争风吃醋的念头在华伦夫人所唤起的高尚感情面前都得退避三舍,他们就在这种其乐融融的和睦中共享幸福时光。然而一次意外的打击却使这个和谐的集体遭到破坏——阿奈不幸患了肋膜炎,尽管华伦夫人、卢梭和医生想尽了一切办法,仍然没能挽回他的生命。阿奈之死使华伦夫人和卢梭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他的位置后来由一个无聊而愚蠢的青年温赞里德先生所顶替,这个替代者是如此粗俗和令人难以忍受,最终使卢梭不得不含泪离开了尚贝里。

当卢梭对华伦夫人的依恋之情发展为肉体上的关系时,他陷入了一种矛盾的心理之中。一方面他由于完全地占有了她而极度兴奋,另一方面这种关系又令他深感不安,他觉得玷污了她那美丽的灵魂。每当他把华伦夫人拥入怀中时,总难免产生一种犯罪的感觉,似乎有一种忧伤毒化了这副美丽胴体的魅力。而华伦夫人则始终以一种温存而平静的爱抚来安慰卢梭的激动不已的心灵,尽可能地减轻他那深沉的负罪感。卢梭终生都在为华伦夫人的崇高德行和他们之间的这种暧昧关系进行辩护,而他的敌人们则对此极尽攻击之能事。在卢梭看来,华伦夫人绝非一个纵欲的女人,她那善良的情感使她把肉体上的关系升华为一种纯洁的道德联系,并且完全是出于慷慨和同情的动机。“即使她做了错事,她的动机也值得赞赏。……她为人正直,真诚,仁慈,无私;她信守诺言,忠于朋友,忠于自己认为应该遵守的责任。她既不会对人进行报复,也不会憎恨别人。……我敢大胆地说,苏格拉底既然能够尊敬阿斯帕西雅,他也一定能够尊敬华伦夫人。”

1737年秋,卢梭在华伦夫人的建议下到法国南部的蒙彼利埃去治病(在此之前他曾大病一场,病体一直未能痊愈)。在旅行途中,多情的卢梭与邂逅的拉尔纳热夫人产生了一段热烈缠绵的艳情。当他正准备应拉尔纳热夫人的邀请赴圣昂代奥勒镇再次与她相会时,猛醒的良知突然使他想起了一度被抛诸脑后的华伦夫人。怀着一颗沉重的悔罪之心和对“妈妈”的深切怀念,他克制住了对拉尔纳热夫人以及她的那位未曾见过面的妙龄女儿的炽烈情欲,驱车直奔尚贝里。像以往每次归来时一样,他急切渴待着见到“妈妈”那风姿绰约的身影。然而,这次等待着他的却是一种被欺骗的屈辱——正如同他背叛了“妈妈”一样,华伦夫人也在他的这次旅行期间背叛了他。新来的温赞里德先生不仅取代了阿奈,而且也取代了卢梭在“妈妈”心中的重要地位。当卢梭发现华伦夫人已经被那位下流而自负的“埃癸斯托斯” 深深地迷惑住,并且明显地对自己采取一种冷漠态度时,他那颗充满柔情和梦幻的心彻底破碎了。在其后的几年中,华伦夫人与卢梭的关系日益疏远,随着华伦夫人越来越深地投入到那位风流倜傥的温赞里德先生的怀抱中,她也就越来越难以忍受卢梭对这位花花公子的嫉妒和醋意,因此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打发卢梭离开她身边到里昂等地去谋求差事。卢梭为此曾深深地苦恼过,但是他很快就认识到必须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在他30岁的那年(1742年),他在一封诗体书信《致帕里索先生》中这样写道:

峥嵘头角的时机到来了吗?

我行年即将三十,

无声无臭地过了半生。

怀着一种远大的抱负,惆怅失意的卢梭决定结束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他变卖了所有的书籍和一些零七八碎的东西,告别了尚贝里温馨如梦的宁静生活和亲爱的“妈妈”,踏上了崎岖坎坷的独立生活之路。温馨浪漫、如梦如幻的前半世生涯结束了,以后的路要由他自己独立去走了。那位曾经给予他无限的温存和关怀的华伦夫人,从此就要从他的生活中消失,在日后每况愈下的悲惨遭遇中默默无闻地耗尽她的风烛残年。但是她的影响却深深地渗透进了卢梭的骨髓,并将永远伴随他一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

他现在无牵无挂,准备起程了。他说他将来总有一天还要回来,把挣得的钱交给妈妈。这纯粹是一句空话;他心中有数,他不会再回来了,因为他在此地已一无所有了。对于华伦夫人的记忆,他目前尚想象不到它将使他多么沉痛地怀念一生,尚预料不到他临终前几个星期在《漫步遐想录》中最后几页念念不忘地回顾的是她的幽灵。她有她的弱点,她也做过错事和可羞的行为,但她心地善良,为人厚道,而且,曾经爱过他,庇护过他,使他有充足的读书自学的时间。没有她,他将成为什么样的人呢?他将成为一个无赖,像他的哥哥弗朗索瓦那样饿死街头,或者在一个富人家中当听人使唤的卑躬屈节的奴仆。一想到当年圣枝主日春光明媚、百花盛开那一天第一次见到这个笑容满面的金发女人,他这一生无论怎么感激也感激不尽她的恩情。

12年以后,名声大振的卢梭在回日内瓦旧地重游的途中,曾专程去萨瓦看望了贫困潦倒的华伦夫人。在阔别了十多年之后,卢梭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位老态龙钟、形容枯槁的老妇人就是当年那位风采照人、美貌妩媚的华伦夫人!此时的华伦夫人已经被那位游手好闲的温赞里德先生折腾得一贫如洗,全靠借债和预支年金勉强度日。“一想到从前和她见面时的情景和现在见到她的样子,就令人心酸:从前是一个光艳照人的美人收留一个流浪的少年,如今是一个著名的作家来寻找一个身体衰败、一副老相的贫妇。” 卢梭尽其所能地给了华伦夫人一点钱,而这位善良的“妈妈”却把自己的最后一件首饰,一只小小的戒指从手指上脱下来送给了卢梭的伴侣黛莱丝·勒·瓦瑟。卢梭感到现在是对华伦夫人的恩情进行回报的时候了,他再三敦促华伦夫人与他和瓦瑟一起生活,但是这盛情的邀请却被那位固执的老妇人婉言谢绝了。卢梭后来在《忏悔录》中感叹道:

啊!这时正是我偿债的适当时刻啊!我应该抛弃一切跟她走,相依为命,直到她最后一息,同甘共苦,不问她遭遇如何。我却没有这样做。由于我被另一份感情分了心,我感到我对她的感情也淡薄了,不能指望我的感情对她能有点好处。我为她嗟叹,却没有跟她走。在我生平所感到的一切内疚之中,这个内疚是最强烈、最抱恨终身的。为此,我就理该受到从那时起不断降到我头上来的那些严厉的惩罚:愿这些惩罚能把我的忘恩负义之罪全部抵偿掉吧!这种忘恩负义是表现在我的行为上的,但是它却如此深地刺伤了我的心,足见我这颗心从来也不是一个忘恩负义者的心。

1762年7月29日晚上10点钟左右,这位曾经用她的善良心灵和温柔情怀抚慰培育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浪漫主义思想家的“妈妈”——华伦夫人,在贫病交加的悲惨状态中与世长辞,只留下了几件旧衣服和破家具。她去世的时候几乎没有人知道,但是在卢梭的《忏悔录》、《新爱洛伊丝》和《漫步遐想录》中,她却以一个美丽善良的金发女人的形象复活了,并且与卢梭一起长留在后世人们的记忆中。 0WCIJvNIExZJJJUCrCwdtiqBaO+fsxMqCjkKRcy/2PmvOKf92KIemoMT09/ojrp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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