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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平常的一夜

李家的庄子位于京畿西南,从京城过来,要穿过好大一片山林,李楚在此地见了一个人——当今御上的第四子晋王。

晋王因早年犯了些混,被父亲贬去了西南,并下令不得诏不许近京畿,所以晋王方面才将会面定在了山林里,山林以北便是京畿重地,耳目众多,他们不敢犯险,只能麻烦李楚出来见面——接王嬷嬷不过是个借口。

在半山草亭谈了整整两个时辰,近正午,晋王府一行人才匆匆离去,只余李楚一人坐在草亭里,望着山下的平原旷野,久久不语——

他自幼开蒙时,族中兄弟都道尧舜禹汤圣明,唯独他爱秦皇汉武,师父问他原因,他说李家先祖便是这样的人物,他生为李氏后人,自然要散尽天下割据,助中原一统,届时才能再谈天下归宁。所以在得知北伐开始后,他一门心思就想挤进北伐队伍里,哪怕家族在他身上缠下一道道的枷锁也再所不惜,他太想北伐成功了,因为北伐一旦成功,大周便有了南北纵深,不论诸国如何环伺,大周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眼下京城里各方势力争权夺利,硬生生将这大好的局势推进泥沼。

晋王算是王家子孙中眼光看的长远的一个了,却被远远排挤出去,御上那位又是越老越恋权,对底下的争斗视而不见,才招致这次的逼宫大祸,若非提早把他们这些少壮军官召回京师,此次王城危机怕也没那么容易消除。

刚才跟晋王的一席谈话,听得出对方也有些耐不住了,可以理解,御上一年老过一年,谁也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到时诸王乱还是小事,三大家族一旦动手,这大周国到时就真要散了。

虽然他出自秦川,分数三大家族,但为国为民考虑,这三个祸害不除不足矣兴国家,立社稷!

踩着软绵绵的枯草,满怀心事的下山。

李宅的车马仍旧停在路边的雪松树下,那个小女人领着两个小丫头蹲在田埂上,正跟一个破衣烂衫的农妇聊着什么。

这是个有些奇怪的小人儿,几乎第一眼他就看出她眼里跳跃着某种异火,从那时起,他就知道吴家送来的这小人儿绝不普通,果不其然,短短半年时间她就凭借着怜人的外表和“温驯”的性子让王嬷嬷放松了警惕,还为她求了个与兄长见面的机会,他以为她接下来的目标会是他,正巧年前年后他被困在京城,给了她接触的机会,他也顺水推舟,让她无限度的亲近自己,然而除了那次擦药之外,她并没有进一步动作,其实她如果就此巴到他身上,他也不会反对,毕竟也算是个美人儿,又是他名正言顺的女人,有些实质的亲密也没什么,不过她一旦这么做了,他知道自己下一步一定会把她扔到秦川,让那里的规矩把她眼里的异火彻底磨灭,他身上已经缠了够多锁链,不想再平白套上一个什么榆州吴家。还好,她没有这么做,内心到真有几分安慰。凭着这几分安慰,他细细观察了一下她,她似乎也正在努力解绑自己身上的一些枷锁。

“什么事?”接过周城手里的马缰,示意一下小七她们。

“刚有几个乡霸想抢那农妇,娘子看不过眼,让下人帮了一把。”周城回。

这时小七发现了他,赶紧带红拂和青莲上车。

一行人继续往庄子进发——

“娘子,什么叫卖铺?”行进的路上,隐约能听见车里的谈话,是青莲的声音。

“大概是卖铺子吧?”小七也不甚明白那群乡霸嘴里的意思,不过看那名农妇哭天抢地,应该不是好事,可能是要抛头露面交际的事,这个时代的女子,视名节比性命都重要,正经人家肯定不愿意做那些事。

车内人聊得无心,车外人听着却是一震,特别周城,他是这趟出行的护卫,竟让这种粗言秽语传到娘子耳朵里,简直失职。

卖铺是京城一带妓行里的土话,还是最底层的那种妓行。身为南方人的小七和青莲自然听不懂。

李楚斜一眼周城,周城差点把脑袋埋到自己怀里。

马车里的主仆俩倒也没再继续给周城撒盐,主要是小七有事情要想。

刚听那农妇说,自打京里出了乱子后,这山前山后好些庄子都在出售——八成是有人想套现跑路。

她对那些庄子没想法——有想法也没钱,只是听说那些庄子之外还有些碎田,也零星外售,价格还很便宜,一亩地十几到几十不等,她被打动了,自己身上大钱没有,小钱还是有一点的。元壬担心她一个人在京城没人照应,临走前死活留了一些银子,说是给她的体己,让她小心存着,将来有什么万一,也算有个依仗,拗不过他,小七便留了下来。她的衣食住行眼下都是李宅提供,除此之外,每月还有二两银子的月例,过年过节也会发些节气钱,算一算到年底还能余下不少,那笔银子根本用不上,与其在箱子里放着,不如变成固定资产,就算不涨价,每年租给人家也能落下点租子,钱要动起来才叫钱。

心下暗暗决定,这么好的机会一定要抓住,回头就想办法买地。

过了山林,往西南一射之地,便是李家庄子范围,早有人在路口等着,为首的便是王嬷嬷的大孙子,大号叫王伦,看年纪跟小七差不多大,皮肤黑黝黝的,长得也人高马大,远远望见他们,老远就迎过来替李楚牵马坠蹬。

李楚跟他也熟,两人马上马下到聊得很热闹,又走了大约一射之地,远远瞧见南边一片黑压压的屋舍,这便是李家位于京畿的庄子。

他应该极少来庄子,一堆人簇在院子里跟过年似的,都过来向他行礼纳福,可把青莲几个丫头忙坏了,来一个就要发一个红包。

小七到底不是当家主母,只与庄子里几个掌事的正式打了招呼,之后便匆匆往后院寻王嬷嬷去了——她还有事想请老太太帮忙呢,自然要勤快点问安,顺便感谢她在他跟前说好话,才让她见到元壬。

吃过午饭已是半下午,当下自然不能再回京城,只得暂时在庄子里下榻。

晚饭时,小七借口路上劳累,跟嬷嬷告了假,随便挑了几样吃食拿回屋里,没再往前边去,把空档让给人家自己家人——嬷嬷一家跟他是自己人,她目前还是外人,有些事她在场,他们不方便聊。

吃完晚饭,洗漱完毕,小七窝在梳妆台前开始算账,下午她小心翼翼跟嬷嬷提起了想买地的事,本以为她会嫌她多事,哪想她问也没问就派人帮她打听了,大约是太高兴了吧,据说某人答应这次回羊城把王伦带上。

小七没工夫去羡慕别人鸡犬升天,她得好好算算自己手里的钱够买几亩地。

四四十六,三六一十八,四八三十二,六亩山田,四亩旱田,一共一百四十六两,她手里整钱只有九十两,外加做针线得的八两碎银子,以及存下的六两月例钱,一共一百零四两,还差四十二两……差的有点多啊,唉,看来任何时代,想在京城晋升阶层都不容易。

见她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发呆,李楚没有进去,只在内室门口站定。

果不其然,她发现他后,吓得浅呼半声,不过很快恢复了平静,换了副笑盈盈的面孔起身。

他突然有些好奇,若是自己刚才直接进去,她会不会被吓到花容失色,继而没办法这么快“恢复”?

“这么晚了,怎么过来这边?”正想事想得出神,猛然看到他,真不是普通的惊吓。

“那边地龙坏了,嬷嬷说这边好的,就过来了。”说着便进来内室,弯身坐到床上。

“……”什么意思?是打算跟她换房间,还是想……应该不会吧?他看上去对她不太有兴趣,相处这么久了,连她一根手指都没主动碰过,“我……我让青莲给你梳洗一下。”不对,她刚才算账时嫌青莲吵,让她和红拂一块去前面帮嬷嬷打包行礼了,“还是我自己去准备吧。”

“不用,刚在那边院里都洗过了。”面无表情地欣赏着她眼底深处的慌张。

小七有些羞恼地看着他眼里的兴味,这人根本就是闲得无聊,逗小狗似的逗她玩呢,对她根本没有男女方面的欲望。

“天晚了,你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就早点休息吧。”说罢双手枕在脑后,仰在枕头上,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杵在原地不动,低道,“早晚都得这么过,你想要的那种日子,在我这儿没有。”像吕良那种宠女人宠到脑子都没了的情形,在他身上不可能发生,如果不是那个吴成君自己作妖,也许他真能跟她白头偕老,反正女人都差不多,只要不作妖他都能接受,这丫头还算不错,各方面都没什么可指摘的,偶尔还会觉得她某些方面挺有趣,比如爱装什么大智若愚。刚在前院听王老头带来的秦川消息,那边听说他对这丫头没什么兴趣,正忙着往他房里挑人呢。嬷嬷就趁机劝他,与其让秦川那些势力折腾,倒不如吴家好拿捏,况且这丫头也不是笨的,行事也算妥帖。又想到吕家之前那些破事,他觉得日子还是简单为上,与其弄一堆不认识的女人回来惹麻烦,不如让她留下来,这么想着,心底某处居然还有点跃跃欲试,于是他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过来了,打算行驶他作为丈夫的权利。

女人有时挺矛盾的,即便小七前后做了两世女人,依旧还是没弄懂自己的行为,比如她在他说出上面这番话时应该有两种选择,一种是转身就跑,然而她当时却在思考转身离开的后果,于是很快第一种选择就没了,因为人已经被抱到了床上。然后就是第二种选择——顺从,可惜她还是没能圆满完成任务,因为在紧要关头她又回头选择了第一种——反抗,她发誓真的不是欲拒还迎,只是……不甘愿。

基于以上这些原因,两人的第一次就显得有点惨不忍睹,她吃了不少苦头,他也很生气,因为她踹他踹得很重,有几下直接踹在了他尚未愈合的伤口上,本来她如果好好求他,兴许还能饶了她,越是这般暴烈,越挑起了他性子里的某些霸道的报复心,然后,她就不闹了,软塌塌的窝在那儿抹眼泪,到真有几分楚楚可怜,他不自觉的放松了力气,却发现这家伙是在跟他用哀兵计策,他一放松,她又故态复萌想对他动脚,穷寇莫追这个道理在她身上根本行不通。

这个洞房过的算是挺血腥的,李楚头一回因女人流血,还是在床榻上——旧伤崩了,心里的憋屈可想而知。

相比他,小七的心情也不遑多让,没有感情,没有兴奋,更不可能有愉悦,除了浑身酸痛和淤青什么也没落到。

血迹斑斑地两人横眉立目地对坐在床榻上,一个跪坐,一个盘腿。

“看来,吴家送你来不是想联姻,是想弄死我?”摸一把腰腹上的血渍。

“……”小七也赌气似的抹一把脸颊上未干涸地泪痕,她现在心情不好,浑身酸疼,不想跟他逞口舌之快。

两人又对视了一会儿,他的耐性可能耗光了,对她摆摆手,”去把药膏拿来。”过两天就得北上,拖着这一身伤还怎么出边境挑衅?高老将军没说错,女人真是祸害。

小七心情一时无法平复,对他的话听而不闻。

“我若是叫外人来上药,知道你什么罪名?”一顿家规肯定是难逃的。

小七还是看着他不吱声。

两人又对视了半天,小七终于找回了些理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起身去柜子里找了药膏过来,打开瓶子,一边帮他涂药,一边不时的抹眼泪,倔强的自尊让她鄙视自己的眼泪,脆弱的肉体却又控制不住的想通过哭泣来宣泄。

看着她这副模样,李楚再觉得自己有理也变得没理,虽然她前后态度有所反复,让他很迷惑,但始终还是他占了便宜,“以后,你要是不愿意,说在前头。”到了那种非战不可的程度,让他手下留情也不现实,莫说她选的拒绝方式还蕴含着那么浓烈的挑衅。

小七没应声,只是一味的帮他涂药膏,直把一瓶药膏全涂完才抬头,眼眸因含着泪水,在灯火里显得格外明亮,映衬着身上那条粉色的兜衣,看在他眼里竟显得十分妩媚,发觉自己胸中发燥,他赶紧转开视线。

“你早些休息,我回去睡。”胡乱把衣服套上,出门。

该独特的洞房花烛就这么平常又特殊的结束了——

因这夜的不愉快,小七以为他不会再来招惹她,后来才发现自己想得太单纯了。 K1zsfrqE3pDWDwbPms2JoiMUzPJde/yDtOuCLhDaa1SSIWTpWjYVvcWz9gBRJdm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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