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家,小七便把万夫人请教引婆子的事记在了小账本上,打算官道一通就派人给京城老宅送信,紧接着又仔细斟酌了给几个重要人物的礼单,拿给林管事看过,并确认可行之后,年前的任务算是全部完成,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休息了,这时却悲剧的发现,她生病了,还挺严重。
大年二十九,她原打算亲自动手做祭祖的餐食,结果却因病缺席。
除夕上午,顶着眩晕简单在祭桌前磕了三个头,回去屋里没多久便开始烧起来。
元壬和吴家印是后半夜被叫过来的。
“妹夫人呢?”见李楚不在屋里,吴家印问红拂道。
“这除夕年下的,将军怕别人去请,刘太医不当回事,就亲自过去了。”红拂回道。
“小七现在怎么样了?”元壬最是焦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妹夫不妹夫的。
“娘子下午说头昏,饭没吃就到床上躺着了,晚间要吃团圆饭,来叫人时才发现她不对劲。将军立马派人请了城里专给后宅女眷看病的大夫过来,药喝了好几碗,就是不退烧,人也越来越没劲儿,将军觉着不行,就拉马去城外请刘太医了,走前怕家里没人不放心,就让人去请两位公子过来。”说话间把内室的帘子掀开。
元壬是亲哥,这种时候也顾不上什么避不避嫌的,吴家印却不行,只在外间站定。
“小妹。”元壬在床前叫了两声。
小七昏沉沉的转头来看,好半天才小声叫了声“哥”。
“小妹,你坚持点,将军已经去找刘太医了,听话,你坚持点。”元壬攥着小七的手不放,生怕一放她就不坚持了。
小七烧归烧,不过是头昏眼花而已,脑子还是好使的,对元壬笑笑,糯道,“坚持什么,又不是要死了。”她初步估计自己是年前累着了,抵抗力下降而已,刘太医应该能够应付。
“呸呸呸,胡说什么,童言无忌!”元壬气她说出这么不吉利的话。
兄妹俩正说着,忽听外间有人说话,好像是李楚领刘太医来了。
元壬怕碍事,赶紧起身站到一边。
红拂赶忙放下帐子,李楚先进来的,身后跟了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妇人过来床前掀开帐子,先看了看小七的脸色,又伸手摸了摸下颌骨和后颈,翻了两下眼皮,再凑近听了听呼吸和心跳声,最后才将小七的手从被子里取出来,摸了几下脉搏,然后才接了红拂手里的薄纱盖在小七手腕上,转身出去与门外的刘太医交代一番,刘太医摸摸胡须想了想,这才提着小药箱进门,先冲一旁的李楚恭敬一揖,这才慢条斯理地坐下来,只伸一根食指,隔着薄纱拭到小七的腕上,闭目听脉–
半天后睁开眼,也不说话,提了药箱出去。
李楚跟着一道出来。
“娘子怕是年前诸事劳累,乏积内里,加上天气寒冷,染了风邪,未及时导出,火急攻身了,开些散火气的药先吃着,最紧要的还是修养为上,平时多喝些蒲草之类的驱邪毒的茶水,没什么大碍,将军不必太担心。”大过年的,把他从床上拎起来,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呢。
“老先生受累了。”李楚冲老人家恭敬一揖。
“别别别,将军这是折煞我了,娘子年轻体健,以后多多当心,将来定是个多子多福的。”他刚才试过脉,屋里这位小娘子的身体还是很不错的,比先前那位强多了,没什么不足之症,当然这话不能说的太明白,点到为止,屋里怕只有李楚和吴家印能听懂他的意思–吴成君当年染上的时疫其实并不重,不过是她先天不足,耐不住而已,当然这话说出来对吴家不好,大家心照不宣了。
李楚微微颔首,让青莲伺候老爷子到隔壁写方子,又让林妈妈赶紧去准备熬药。
等药方写好,由林管事引着老人家往前院歇息去了–深更半夜的,又那么大年纪了,总不能再让人连夜回去吧?
忙忙慥慥的,终于是伺候病人把药喝下了,不知是不是药里有什么安眠成分,喝下药没多久,小七便昏睡过去,头上的热度虽然未减,但脸色看上去好多了。众人这才安下心来,李楚邀两位舅哥到外间用茶。
“家里年前事多,一时不察,让她受累了,我的过失。”李楚这句到是真心话,下午发现她病了之后,有一刻很茫然,特别发现她高烧不退之后,脑子里猛然就联想到了之前的吴成君,当时吴成君也是高烧不退,最终重症不治而死,她会不会也一样?这个念头在他眉骨处一跳,便再也坐不住了。
“病好了就好。”吴家印也联想到了自己的妹子,可惜成君没这么好运。
“若是不打扰,这几日我能不能留在府里?”元壬鼓足勇气问李楚,他是真怕,虽然太医刚才说没事,但他总是不太放心,就这么一个亲人,一年到头见不到面,如今病了,总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里。
“这是自然。”李楚说话就起身去安排人给元壬收拾房间。
家印也趁机告辞,并说好这两日领家人过来,当然名义上不能说探病,只说来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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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二,吴家人在李宅待了整整一天,几个堂嫂上上下下帮小七打理了一番,其实这会儿小七已经好的差不多,除了说话声音还有点沙哑,没有其他难受的地方。
只是这里的人讲究养生之法,不容她出门走动,说是要等邪气彻底散出表肤才好出门,这下到好,不但出不了府门,连屋子都出不来,也算换了一种方式体会到了他的那种无聊。
初四这日,天气好不容易晴朗了两天,再次回归风雪交加,而且还是暴风雪。
他一早起身,趁风雪刚起时,去府衙转了一圈,交代下面人给几处较偏僻的驻扎地多送些粮食,怕风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安排好之后,又往南城门巡视一遍,那边年前失火,城门楼烧了半截,正在修补,雪太大,怕遮蔽不及时,又给压塌了。
这些事办完之后,才回到府里,不想副都尉桑籍正在书房等他,两人聊了几句,他便先回后院更衣。
“怎么弄成这样?”小七刚睡醒,正对镜梳妆呢,就见他一身脏兮兮的进门。
“南城箭楼的大梁本来就烧的不中用,那些人嫌麻烦,连个支柱都没安,雪太大,差点塌下来。”他在那儿看着他们重新支完才回来。
“营造的事你都开始管了?”真是闲的不轻。
“看不惯。”那些人做事拖拖拉拉,要不是给地方上官员留点脸,他已经把那群泥瓦匠直接赶走,箭楼可是军事重地,居然也敢这么散漫。
“那也该避着点雪,衣服都湿成了这样,家里有一个生病的还不成。”扒下他身上的棉袍,放到衣架上,从橱柜里又拿了件新的给他套上。
说到生病不免想到她的身体,“你今天怎么样?”话毕手也罩到了她脑门上。
“刘太医说我好的差不多了,我在想,是不是等雪停了,给人家送回去?”在这儿都好几天了,大过年的,人家也想跟家人团聚的。
“就让他多待几天吧,这儿比他住的地方好,吃的用的都不缺,刘易楠(刘太医之子)还带信让我多照应呢。”正好让老爷子在这多住些日子,省得在外头衣食不齐。
“刘太医真是一片赤子之心。”老爷子老家在羊城,但儿女都在京城,退休后只带了两个助手独自回来定居,一直住在顺王府的庄子里,一方面想慰籍思乡之情,一方面想在这儿多教几个徒弟,多看几个病人,“你还要出去?”见他穿好衣服,又取回衣架上的斗篷,疑惑他要做什么。
“桑籍还在前头坐着。”他道。
“又来借钱?”原谅她的小人之心,这位桑副都尉每次在李宅出没似乎都是为了借钱。
“刚忙着回来换衣服,还没说。”看他那个样子,八九不离十吧。
拿过他手里的斗篷,都快湿透了,还穿回去,“他家这事,借多少银子都解决不了。”前些日子桑家大姐儿生病,万夫人为了替丈夫安抚下属,管得比较勤快,也时常拉着她们几个副官娘子过去,桑府的事多少知道点内情,桑老太太一心偏向小儿子,让小儿子和小儿媳管着大儿子的家,不用想都知道什么结果。桑籍常年不在家,每次回来看到儿女缺衣少食,弟弟就诉苦说家里艰难,他只好硬着头皮出来借募,不止李宅,其他几家也搭进不少,可两个孩子依然没能得到较好照应。
大致跟他说了几句桑家的事,又道,“内宅的事,听听就是了,你别去跟他说这些,他也未必会听。”又不是真蠢,蠢人能做到副都尉?不过是睁一眼闭一眼而已,最可怜的是那两个孩子。
“……”李楚没吱声,先前他还觉得桑老太太是个难得的克勤克俭之人,想不到居然如此糊涂。
“头前万夫人给两个孩子送了不少吃用之物,年前我也让红拂和青莲做了两身衣服,连着一些吃的用的,一会儿你让他带回去。”两个没娘的孩子也真是可怜。
“嗯。”答应着,顺手接过她手里的新披风。
“一会儿他要是不留下来吃饭,你早些回来,嫂子今日煲了川弓乌鸡,还有松茸大骨,我哥从家里带了两壶榆州老酒。”难得能聚齐人,以后未必有这机会。
看她满眼兴奋,他的心情也跟着变好,应声到前头去了。
天色没暗,他便回来后院,“一家人”欢欢喜喜吃了第一次团圆饭。男人的友谊果然要靠酒来连接,两杯酒下肚,元壬跟他说话也不再战战兢兢,两人还找到了个共同爱好——都对冶炼之术颇有兴趣。
见他们聊到行头上,小七悄悄拉着青薇往隔间去,新年给吴宅送的礼物中,虽也有他们夫妻的,可碍着面子,总不好特别对待,正好趁这机会再表表小姑子的心意–他们今年到底是新婚。
又送了青薇一套简约款的头面,适合平常带出去那种,给元壬的是两块玉佩并一条玉带。
青薇不收,小七便附耳告诉她,这些都是她自己的私房钱购得,不是李家的钱,也不是吴家的钱。
青薇诧异,小姑子有多少家底她比谁都清楚,这么快就存了私产?
见嫂子眼神闪烁,小七眉梢一扬,她懂她,她自然也懂她,定然是想打听她的来钱路子,也好,姑嫂齐心赚钱,人多力量大嘛,附耳上去。
两个女人神神秘秘在隔间里聊了小半个晚上,初步定下了个赚钱的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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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日,都护衙门开门点卯。
因为风雪停停走走,持续不断,虽点了卯,到底也没什么正事可做。到了傍晚,万夫人给各府下帖子,邀众人到府里开茶话会,顺便隆重介绍了自己妹子贺夫人以及外甥女贺语嫣。
这贺夫人的婆家来头不小,公公是大名鼎鼎的卫国公贺具之的小儿子,现认中书省参政,丈夫排行老三,如今外放到燕云做了通判,羊城原则上在燕云界内,然而因为新设都护府,军权直属内府管辖,不过地方上的职权暂时还没有交接,此次贺夫人就是随丈夫过来进行权职交接的。
贺夫人四十多岁的年纪,长相珠圆玉润的,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人,比万夫人好看不少,想必这也是她嫁的比姐姐好的缘故。只是性子没有姐姐圆融,与一众女眷在一块,言辞间总显得自己高高在上。
在万夫人介绍到小七时,贺夫人和贺语嫣不自觉的多瞧了几眼,贺语嫣尤其看的仔细。
“都说榆州吴家出美人,如今见了,到还真是不假。”贺夫人瞅着小七笑道。
小七正跟万文秀小声聊天,猛得被人点名,还有些茫然,抬头看向贺夫人,对她微微颔首。
“虽说小了些,可到底也是有爵位的人家,这姐妹同嫁……未免也太难看了些。”贺夫人笑笑的看着小七,这吴家为了在李家后宅站住脚,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其实小七跟她的想法有些雷同,吴家这事儿办的是不太要脸,可办都办了,时下的制度又是允许的,也说不出吴家的理来,“吴家官微,御上的圣人却给了那么大的颜面,五体投地尚不能报,我们姊妹长居后院,不能像家中兄弟那般为国效力,为父分忧,只能为君父命是从。”皇帝面前过耳的话,再丢脸谁又敢说?
君父都搬出来了,贺夫人再看不惯也不好说什么,白小七一眼,自是说别的去了。
刚她们母女下车时看了那李楚一眼,长腿阔背,轮廓分明,一身贵气,关键背景还那么贵重,这么好的夫婿人选,没来由便宜了小小的吴家,说来这吴家也可恶,自己家姑娘没福分死了,死就死了吧,还留这么个祸害恶心旁人,简直可恶至极。她家语嫣样貌出众,才思敏捷,在京城闺秀堆里都是数得上号的,与那李楚无论样貌还是家世,都是正当配的,做个填房虽然有愧,但李家那样的门第也就算了,偏还有这么个狐媚子在里头祸乱夫婿的心神,实在让人不称心。
小七哪知道贺氏母女的心思,单以为是有身价的贵妇看不起吴家的做法而已,回完话低头继续跟文秀说话去了。
别人不明就里,万夫人身为姊妹,却是知道妹妹的刻薄所为何来.刚在里头还跟她打听李楚的身世和年纪呢,怕是已经盯上了李宅正室的位子。
她也不好说什么,这个妹子自小就生的好,得天独厚的受宠,从不听人劝,说多了还以为嫉妒她呢。昨日里过来说要给文秀做媒,对方是她夫家四房的小儿子,当她不知道,那四房的小儿子十足十的纨绔子弟,她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那样的人,一口回绝了她,就这还不高兴,明着暗着嫌弃文秀长得不好。她家语嫣倒是长得好,可惜眼高于顶,看一家不行,看两家不好,都十八了,还没个准信儿。
如今居然看中了李楚,可姑娘拉出来跟人家内院娘子一比,又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在这恼羞成怒有什么用,再看不惯这小娘子,人家也是秦川过了名的,有吴家在后头撑着,有御上的金口,就算语嫣嫁进去,也不能随便动人家,更别说人家先进门,家里外头都打点差不多了,男人的心怕也抓了大半。
不是她小看自己外甥女,实在是这丫头被宠坏了,只长了张脸,脑子却不够用,嫁进一般人家,靠着娘家撑腰还能好过些,若是嫁进秦川那种地方,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我说你也是,文秀到底是个大家闺秀,你到放心她跟那样的人交往。”贺夫人示意一下小七和文秀的方向,看不上姐姐居然会跟个小妾来往密切。
万夫人笑笑,“人家大小也是爵府里出来的姑娘,又是从小跟在吴老太太身边的,听说进京后,李家老宅也派人来教导了一番,又请了御庄的婆子教了许多规矩,在京城时,王府、太尉府也是常去的,我都不敢说自己懂得比她多。”
贺夫人冷哼一声,“学再多也是小门户出来的,上不了台面。”
万夫人脸色一僵,觑一眼亲妹妹,说的这叫什么话,吴家至少还有个爵位,她们万家还不如吴家呢,这么说来,她家两个女儿岂不也上不了台面?!
贺夫人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把女儿嫁进李宅,怎么帮女儿除掉眼前这个狐媚子,哪有心思管自家姐姐的脸色,继续道,“那个李楚什么都好,就是多了这么个东西出来气人。”瞧那腰细的跟水蛇似的,一看就是勾男人的好手。
“李大人到底是秦川本家子弟,为人又懂上进,自然什么都比别人强。”想进李家门,你得先想想谁能帮你做这个媒,吴家女孩能进去,七分靠运气,另外三分全拼老县公豁出命得了个脸。语嫣有什么?做通判的父亲,还是没见几面的祖父?
“你才刚跟我说,那李楚与秦川本家到底什么关系?”贺夫人现下就想先弄明白李楚的身家。
万夫人叹口气,“他祖父跟现下秦川的老太爷是亲兄弟。”
“当真是本家了。”秦川这一辈成人的嫡脉男丁不多,嫡出似乎就一个,外加几个庶出的,下边就该轮到这李楚了吧?“听说三大家族,李家祖上留的产业最多,那李楚身后定然是家资万贯吧?”瞧那狐媚子手上戴的东西,一看就不是普通货色,这还是个妾侍,她家语嫣要是进门,那又是何等气派!到时大房二房谁还敢压她们!
万夫人低头喝口茶,不想跟妹妹继续聊这个话题,记得年轻时,她也不是这样爱攀比的人,顶多就是自视高了点,如今怎么成了这样?!越发觉得不能把闺女嫁进贺府这种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