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心有灵犀吧,对于那晚雪地里发生的事,两人谁也没有再提,包括红拂和青莲问,小七也只说有事出去了。
可能是觉得太丢人吧,谁家两口子大雪天没事跑去雪地里吵架?吵完还那样!说出去莫不是要被人笑话死。
她们是腊月二十六回的羊城,到家便有诸多人过来送礼,看着一堆堆的礼单,小七觉得头皮有点发麻,整理了一天后,感觉头都快秃了,趁着午饭的功夫,偷偷跑到他书房询问。
“这些人我觉着有些蹊跷。”趁他吃饭的空档,把一份花名册指给他看,“我瞧了林管事给的北伐营属官花名册,这些名字都不在里边。”以前在京城时,嬷嬷熬不了夜,这种礼单花名册都是让她来查对、核实、记账,做多了总能寻出些规律,下边那些人送礼都是有针对性的,比如直属人员,比如一个系统的人员,偶尔一两个编外的,也多半是有求的,或者干脆是已经求过的,极少有这么多不同系统的地方官员给驻守的某个军官送礼的,又没什么利益关系。
李楚正在吃饭,瞄了一眼她手里得到花名册,看了眼上面的名字和名字之后的职位,似乎是有些蹊跷,便放下筷子接过来认真看了一遍,“把林田生叫来。”他要详细问问。
小七赶紧冲门口的红拂摆摆手,红拂领命出去,没多会儿,林田生一路小跑着进门。
“还记不记得这些人来送礼时的情形。”把花名册推到桌沿。
林田生赶紧上前接了打开,仔细看过后,点头,“不全,但多半还能记个大致,将军这几日不在府里,外头都知道,所以多半都不是本人过来,大多是让家人带着帖子送来的,我见有些不是北伐营的,与咱们家也甚少往来,没有先例,就派人往万府悄悄打听了一番。”把花名册送回桌上,“那边说,今年咱们北都护府新设头一年,很多北省当地官员都来庆贺,也算是他们的心意,我怕其中有什么牵连,便都先收了,只把人名和职位都记清了,又与娘子特别交代了一下。”他也是头一回当大管事,放了十二分的小心。
李楚听完沉默一会儿,放在桌上的那只手,食指在桌上敲几下,“你去办件事,打听一下各府什么情形,尽量掩人耳目点。”按规矩,地方官员和驻地府军是不能串联的,万幕钧那家伙在打什么算盘?
林田生点头应声。
“去吧。”示意林田生先退下。
等林田生退下后,他又盯着那本花名册看了一会儿,似乎有什么心事要想。
小七觉得自己的任务已完成,也该回后边去了,还有不少事情等着她处理呢。
“一会儿你跟我去趟万府。”看着她的眼睛道。
自那晚闹了场荒唐的矛盾后,特别他亲了她之后,两人之间相处就开始有点别扭,虽然表面上跟从前没两样,但内里总有些不自然,比如她不太愿意与他对视,他也不再动不动提出那方面的要求。
“……”这个点去万府,难不成是为了刚才这事?“我去准备一下。”急赤白脸的上门,总归要找些由头,“你也回后头换身衣服吧。”总不能穿着家居服去串门子吧?也太不像话了。
他到听话,起身就要跟她往后头去。
“饭还没吃完呢。”刚吃两口。
“不饿。”早饭没吃多久,再说普通百姓家都不吃中饭,也没见饿死几个。
拿他没办法,只能让红拂收拾一下桌上,她领着他往后院去。路过后院垂花门时,不巧碰上了多日不见的梅铃,前些日子他不是让她处理这丫头的事嘛,她修了书给嬷嬷,本想在年前给她送回去的,哪知连着几场大雪,官道没法走,只能等来年再说,这丫头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一日接一日的往西院凑合,未免惹他不高兴,小七便想了个由头,让她到羊城附近有名的月延寺替嬷嬷求经,她不是嬷嬷一手带大的嘛,让她去做这事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前两天才回来。
想必是委屈到了,这会儿看见他,话没说,眼泪就先出来了,若不是知道内情,小七还真觉得这丫头跟他之间有什么私情。
“将军若是觉着梅铃伺候的不好,打的骂的都行,只别再让我去那虎狼之地,梅铃虽身份低微,到底是随嬷嬷从秦川本家出来的,性命无关紧要,秦川本家的名誉节礼却是不得不守吖。”哭跪到地上。
“……”小七默默对上他的视线,月延寺她派人去过,虽没有京城寺院那么香火缭绕,到底也是佛家净地,怎么就成了虎狼之地?“姑娘若不愿去为嬷嬷求经,大可明说,你是嬷嬷送来的人,就算我有意也不敢这么折辱,若是觉得我处事不公,那就更简单了,嬷嬷派你来,本就是提点,辅佐我的,与将军明说就是,何苦带累佛家净地?”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自己往上爬的障碍是谁,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丫头。
“梅铃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没有不愿,只是差点在那月延寺外——”那日去月延寺的路上遇到一队游弋的散兵,她无意中撩了帘子被看到,被说了一顿荤话,差点没给她羞死,好在被护送的人吼了几句,听说是李宅的女眷,那些人才噤声。
小七也听说了那日月延寺外的事,所以回来特地让林妈妈去好生安慰了一番,还送了支头簪以示安慰,当下也没听说她怎么难过,这会儿到跑出来喊冤,偏还在他跟前,服侍了这么多年的人,居然不知道他最讨厌什么,也真是白瞎了这串眼泪,到底是嬷嬷的人,不想看着她自寻死路,启口就想让她先退下,结果嘴还是慢了,就听他道,“月延寺不能去,那你能做什么?”
那丫头到也真敢回,“梅铃愿听嬷嬷的话,好生伺候将军。”
小七默默把视线调向一旁的花坛子里,这花开的真好啊,连叶子都没有,全是光秃秃的枝桠!
“既如此,你今日就起程回去吧,我这儿不需要你伺候,而且你在这虎狼之地也待不下去。”自小在秦川老宅长大,见多了女人哭哭啼啼,嫌烦。
梅铃愣一下,随即哭求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他哪里是个轻易会听人解释的,说完便抬腿走人,还有正事要办呢。
实在看不惯这丫头悲伤欲绝的样子,小七开口劝她一句,“正因为你是秦川的老人,他才这么发落,换作旁人,这会儿你已经在外头了。回去好好伺候嬷嬷吧,只有她老人家才能给你个好前程。”
梅铃哭得梨花带雨,末了还怨恨地瞅了一眼小七,“娘子何苦为难我?”虽是贵妾,地位比旁人高,可到底不是正经夫人,何苦来为难她?“将来正经夫人来了,还有旁的那些姬妾,娘子都要个个防过去不成?”她始终认为自己成不了通房都是小七在从中作梗。
“有嬷嬷支持,你都没能近他的身,你觉得问题出在我这儿?”蹲下身,与她平时,“在这个家里,他有绝对生杀予夺的权利,他不愿意,你能逼他愿意?”
“……”他为什么不愿意?她长得虽不是天香国色,可在府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又得嬷嬷信任,若按老宅的规矩收房,没人从中作梗,就该是她,”东府大公子,三公子不都是如此?”
唉,除了一声叹息真是没话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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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李楚和小七的造访,都护万幕钧和万夫人还是十分欢迎并高兴的。
都护府内部官员虽人数不多,但派别还是有的,像何应乾就是相府一派,马其文是西都魏家那边的,李楚自不必说,万幕钧本身是禁卫军出身,上头自然是大内的人,五位掌权者中,只一个刘啸杰是散户,所以刘夫人只能见谁都矮一节。
大内想掌握北边权柄,自然就要削弱其他势力,万幕钧初来乍到,自然是想借力打力,至于是借李家的手,还是借魏家的手,就要看两边的能耐了,他当然希望能对几个副手有更深的了解,李楚能过来跟他亲近,自然是好事。
男人们在外边你来我往,后院里的女人自然也不能闲着。
万夫人攥着小七的手将她带到自己的寝院,还让人喊来大女儿作陪。
万夫人膝下一子二女,大女儿过了年都十五岁了,马上到了议婚的年纪,多让她出来见见人,也算是培养她的交际能力了。
“趁着年前他也无事,我也闲着,就央他过来串个门子,给大人和夫人拜个早年,顺便也向夫人讨一坛前儿带回去的那种酱菜,他说吃着合胃口,我这粗手笨脚的,也做不来。”小七入座后便说出来意,刚在路上想了很久,他既然带她过来,显然是打算把借口推到她头上的。
“多大点事,派人过来说一声就是了,你还亲自过来。”万夫人笑着,心道这小娘子到机灵,来送礼不说送礼,先跟她讨点东西,到让她没法回了。
“来讨东西不过是说给他听的,其实就是在家待着闷了,想来找夫人和大姐儿聊聊天。”说着话,便招了万家大姐儿万文秀过来,“前日里你让我找的秀样儿我带来了。”从红拂手里接来一只梨花木的小匣子,细细打开,里边放着不少秀样儿,一一从匣子里拿出来,“这是抹额上的,一共三种,这是衣襟领口的,也有三种,下面那些是裙边,鞋面的,底下还有几个扇面的,你瞧着还缺什么,有少的,打发人到府里跟我要。”这万家丫头到真是个喜爱针线的,不枉父母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
“光顾着笑,也不知道开口道谢。”万夫人笑着瞪一眼女儿。
文秀袅袅婷婷的给小七行了个礼,便坐在小七身边看秀样儿了,说起来她俩的年纪也没差太多,两人又常见面,还有共同爱好,关系自然比别家夫人小姐好些。
“刚我还她父亲说呢,天天当她是个孩子,也不留心,眼瞅着都快嫁人的年纪了,却来了这么个地方,连个学规矩的嬷嬷都找不见,将来可怎么办?”万夫人叹口气。
万文秀一听母亲提到自己的婚事,脸羞的通红。
“大姐儿本就是大家闺秀,性子也柔和,又有夫人在旁,请人也不过只是稍加提点,夫人无须太过思虑。”看来万夫人选婿是照着世家大族去的。
万夫人摇头,“我们不比那些名门望族,姑娘自小就有专人教导,不过是指望她们学点规矩,将来到婆家不失分寸罢了。来羊城之前,我专门到御庄去了一趟,本想请两个教引婆子来家里,哪知连号都挨不上,更别说还要人家来羊城了。”
“……”小七咂摸着她话里的意思,莫不是想请李家帮忙解决这件事?“京城适龄的官家女孩多,的确不是容易事。”虽然对李家来说不难,但也不好直接上来就打包票,等回去问过了再说也不迟。
万夫人也没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瞧我这记性,刚还想着有什么事儿要说给你听,这会儿又岔了头。”给身边的婆子使个眼色,婆子心领神会,转进里间,没多会儿拿了两只巴掌大的红漆木小盒来,“这是前几日我妹子从燕云带来的胭脂膏子,我年岁大了,用不上,文秀她们又小,这个颜色也不合适,给别人,人家还当我小家子气,只你不会嫌弃我了。”
小七也没忸怩,接来打开盒子看,一盒殷红如血的唇脂,一盒莹白如雪的粉妆,的确最适合她的年纪和为人妇的心态,显然不是什么凑巧,怕就是专门给她准备的,“这么好的东西,我哪里能用。”
“你都不能用,还有旁人能用?”万夫人笑道。
再作假就假了,小七起身福礼道谢,并把东西交给红拂,“夫人这么一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今日来本是带了点东西想给两个姐儿玩的,现下又吃又拿,到像是故意换东西来的。”拿过青莲手上的另一只梨花木小盒,“这是前几日秦川老宅让人送来的,我瞧着跟去年的差不多,就想反正有了,再留着一样的也没趣,正好拿来给两个姐儿戴着玩,给别人,也怕人家怀疑我的用心,把自己不用的东西送人呢。”
万夫人笑盈盈的,刚才自己让别人别嫌弃,这会儿自然不能再嫌弃别人,而且还不好不收,就让婆子收下了。
又聊了一会儿,小七给文秀指点了一些女红针法,万夫人又使人盛了一坛子酱菜并两盒点心,等这些收拾完,天色也暗了下来,前边传话来,说李大人遣人来问娘子可准备回去了。
小七就此告辞。
送走小七后,万夫人回到内室,打开了小七送来的盒子,盒子里放了一粒珠簪并一对泪滴状耳坠儿,另外还有一对小金环,上面坠了两只精致的小宫铃。
“到底是秦川的东西,这做工。”婆子赞叹道。
万夫人对首饰多贵重到没什么想法,“你瞧着那小娘子没?我先前到是小看她了。”叹口气,“本想着她不过是榆州那种小地方出来的,模样好看点,眼下讨男人欢喜罢了,如今瞧着,到还真不能小看她,今日原想着她是找借口来送礼的,刚在前头,瞧着老爷送完那李楚,转头就招了一堆人去书房,想见她今日过来,到是为了给男人打掩护的。”若非看到前头的事,她还真被蒙在了鼓里,思至此,又是一声叹息,“她才多大,满打满算比文秀不过大三岁,居然这等城府,我原想着老爷如今做了大都护,文秀、玉秀将来能攀上个世家子弟,如今看来,这世家大族还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一个小小的妾侍就有此等气度,那当家主母又该如何?”
婆子也跟着点头,“的确如此,瞧那小娘子行事应对,竟无半点错漏,说话也是严丝合缝,咱们大姐儿自小娇养,不懂心机城府,哪里是这样人的对手。”
“看来文秀的婚事还得从长计议。”万夫人再次开始焦虑起来,自己养的儿女,自然是希望她们都能顺心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