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学马术的事,小七一天一夜没搭理他,实在是被气的不行,不要求他像别家男人那样怜香惜玉,至少也该懂得什么叫男女有别吧?把她当手下的兵来训练是何道理?
来到汤泉馆的第二天,何夫人便派人给小七下帖子,请她过去喝茶,期间让下人端了好些这个季节稀有的新鲜果子出来。
知道她想做什么,小七“惊讶”的问了这果子哪得来的,只见何夫人拿起帕子朝嘴角拭了拭,一抿嘴,笑得那叫一个羞涩、得意。一旁的何府妾侍接茬道,是何大人让人特意从关内弄来的,因为何夫人吃不惯这里的东西。
这就是差距!
看何家妻妾秀了一上午,小七觉得挺累的,说了几句羡慕的话便领人回到住处,昨日练了一天的骑术,实在累够呛,东西都没吃就钻进被窝睡了。
醒来时,天色已暗,推开门,外面正在下雪,红拂她们几个正冒雪在点廊檐上的灯笼。
“娘子醒了?”红拂朝门口张望一眼。
小七轻应一声,随即问道,“晚饭送去前边没?”今日何应乾来找他说话,连午饭都是在前头吃的。
“将军说等娘子起来一块吃。”红拂回话。
“何大人走了?”裹一下肩上的披风。
“早走了,将军正在隔壁院给‘青’做新嚼子呢。”青莲插言。
望一眼隔壁院方向,回头又问起几个丫头行李准备的如何,“明天一早就要回城里,可别落下什么东西才好。”
“早准备好了。”红拂把手里的灯笼递给身旁的小丫头,转进屋里,把里边的灯烛都点上,又从内室的妆匣里取了支黑檀木的簪子,过来帮小七的长发简单在脑后挽了个髻,“雪下大了,将军忙了半下午,怕是衣服都湿了。”虽然不知道娘子为什么突然闹脾气,总归是要劝几句的。
看看外边的大雪,小七暗暗在心中叹息,自己这身份的确没有跟他闹脾气的本钱,想至此,伸手把兜头的帽子拉上,往隔壁院寻他。
偌大的院里静悄悄的,只有马圈里亮着灯,映着漫天的雪花,黄澄澄的,看上去暖暖的。
沿着圆砾石铺就的小道,一路蜿到马圈前,他的厚毛斗篷正挂在门口的栏杆上,上面已经落了厚厚一层雪,拿过来拍拍上面的积雪。
“睡醒了?”正蹲在地上忙活的人抬头看她一眼,又低眉继续忙手上的活。
“做什么呢?”凑到他跟前蹲下身。
“洛头坏了,嚼子也歪了,青的嘴都给磨坏了。”示意一下青嘴角,上面隐约可见一块轻浅的血印子。
小七想伸手摸摸那大家伙,想不到它还认生,扭头不愿让她碰,昨天在它背上呆了一天,居然还认生,真是个难相处的家伙。
“衣服都透了,回屋换身衣服再做吧?”他身上只穿了条薄棉长袍,雪融化了,背上湿了好大一块。
“马上好了。”毫无所觉的继续手上的活,眉宇间带着一种少年人才有的专注。
可能是被她盯久了,忍不住抬头回视,不明白她在看什么。
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抬手想帮他把领子上的草叶子摘掉,借此转移他的注意力,他却警觉的往后仰了仰,像青一样没让她碰——纯粹的下意识动作。
“怎么?”问她。
“领子上全是草。”尴尬地指了指他的领子,心下莫名有几分空落。
他伸手摸了摸领子,果然摸下几根草屑。
“做完就早点回去吃饭吧。”起身,把怀里的斗篷挂到一根凸起的木橛子上,拉上帽子,顶着簌簌的大雪回寝院。
天彻底暗下后,他才回来。
找了件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又伺候他梳洗完,安排红拂和青莲把晚饭摆好。
这顿晚饭吃的很安静,他是习惯性没有话题,往常都是她没话找话来打破这种寂静,只是今晚她没这么做,很专注的吃自己的饭。期间他看了她好几眼,大约也觉得她今晚太过安静。
吃完饭,她又伺候他去隔壁泡了汤,等他坐到床上看书后,她才拿了睡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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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泉室里静悄悄的,温黄的灯光打在紫罗纱上,把水面染成一片浅浅的暗紫,一排鲜嫩的小脚趾在暗紫中轻轻游移,像极了雨前出水透气的小鱼嘴,随着一声轻叹,小鱼没进水里,她也没进水里,水面上只余下一圈细细的涟漪,大约几个呼吸后,带着腾腾的白雾,她从水里冒出头,重重呼出两口浊气,又如获新生般吸进一口带着硫磺味的木香花的香气,这才从池子里出来,简单擦一下身上的水渍,穿上睡袍,然后坐到椅子上细细擦拭那头湿漉漉的长发。
寝卧里,床头的条几上,时漏正在一点点流逝,直到滴过戌时三刻,床上的人从书中抬眼,望着时漏上的刻度,好一会儿后,伴随着灯影晃动,内室响起了一声吱呀的关门声——他出去了。
他以为她还在池子里,所以头一个掀开的便是挡在汤泉前方的紫罗纱帐,里边却只有一团白纱纱的雾气,池壁上的水渍都已干涸,可见里边的人早就出来了。于是他又推开了更衣室,里边仍然空空如也。没来由的,心中突然团了口气。从泉室出来,左右看了看,发现西南角的耳房里还亮着灯,于是大跨步过去,推开门——
小七正提笔坐在桌前,贴身穿了件暗灰睡袍,外面裹了条同色的长棉褙子,半干的长发披在背上,只用一根黑檀木镶红豆珠的簪子把前额碍事的一撮头发别在头顶,大约是被他突然推门吓到了,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怎么了?”他眼里似乎带着某种怒气,谁又惹了他?
胸口本来涨涨的团了口气,这会儿看到她一脸怯生生的样子,倒有些偃旗息鼓,“时辰不早了,该休息了。”
“红拂她们呢?”走前她安排了人在耳房伺候,不会都跑去泡汤了吧?
“不知道。”刚才说了句让她们都出去,就不见了。
把笔拿到一旁的笔洗里随便洗两下,挂回笔架上,又从桌角拿来一块四角见方的墨石纸镇,细细把信纸底部压住,这才起身。
“写得什么?”上前看一眼桌上的信纸。
“给嬷嬷的,宅子里今年的花销大致跟她说一声。”回他道。
“这东西很急?”半夜不睡觉都要过来写?!
“晾头发呢,这屋暖和,就过来了。”转头去拿椅背上的斗篷。
趁她转身的功夫,拢了她一撮头发攥在手心,的确是没干透。
小七默默想把头发从他手里抽出来,他攥紧了没让。从昨日教她骑马,她就一副气嘟嘟的样子,当时只觉得她气性大,不懂他的苦心,想不到能气这么久,今天还变本加厉,对他爱搭不理就算了,如今连房间都不愿回了,“那么教你是严厉了点,但是你学会了。”证明他的法子是有用的,至少她现在能骑马简单遛一段了,“为那么点事能生这么久的气?”他实在无法理解。
“……”看来他误会了她生气的原因,无所谓,反正她已经想通了,想怎么误会就怎么误会吧,“以后别再那么教人了,特别是女孩子。”算是给他的衷心建议吧,“回屋去吧。”第二次想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头发,还是没成功。
两人对峙半刻,他突然松开她的头发,攥过她的手腕——
她不懂他要做什么,下意识往后挣。
“带你试试。”她不是对他的教习方法不认同么?就让她看看成果。
“试?什么?”听不明白。
“跟我来就知道了。”嘴角带着一抹自信的笑意。
接着,他把她拉到了马圈,把她拖到青的背上,随后自己也跨了上去,昨日没来得及让她尝试策马的滋味,今晚就让她感受一下。
拿着她的手一块拽住马缰,右手打个响指,冲青吹了声口哨,踩着院子里半块大磨石,两人一马就这么飞出了院墙,真的是飞出去的!
小七也想惊呼,奈何嘴里冲进来一嘴的雪片,没能叫出来,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颠簸,策马的滋味是很爽快,如果她的命还在的话!
在平阔的马道上骑了半炷香的功夫,感觉怀里的人渐渐找到了节奏,他这才勒紧缰绳。
“怎么样?”问怀里的人,他教的方法好用吧?现在骑得有模有样了,腰腹会用力了,节奏也找到了,“下回缰绳再抓紧点。”
小七没吱声,平静的掸掸脸上、身上的落雪,深吸一口气,一手攥着马缰,一手揪着马鬃,脚尖费劲的去找马镫,可惜找了半天没找到,后来才发现在他脚底踩着呢,一生气,就想直接跨腿想从马背上跳下来,所幸被身后的人及时制止。
“我再也不学骑马,这辈子都不学了!”她也说不清什么原因,就是觉得这一刻特别委屈,比在秦川那些人面前站规矩,比被吴家送来做妾都委屈,这么说着,眼泪也出来了,大约是刚才被风雪灌的吧,眼睛酸的直想流眼泪来缓解。
“……”李楚长这么大头一次教人骑马,却把学生教的哭啼啼的,听着她轻浅的抽泣声,觉得那些同袍说的没错,女人真是生出来就是麻烦。自小到大他身边虽然不少丫鬟婆子,但真正相处的只有吴成君和她,吴成君就不说了,两人基本就是互相看不惯,他在男女关系方面又不怎么有耐心,看不惯就直接走人,所以成亲第三天就撇下妻子回了羊城,后来就是这丫头,难得她乖巧又聪明,他也不排斥她,相处起来也十分舒坦,想不到也这么麻烦,想学骑马的是她,生闷气的是她,现在不想学的还是她,“随便你。”提着她的衣服把人送到马下。
小七擦擦脸上的眼泪,扭头就往回走,刚说完再也不骑马,这会儿当然只能走回去。
借着胸中那口气,一走就是一炷香时间,远远眺望,却还是看不到温泉馆的影子,心中不免有些气馁,青这一口气也跑的太远了点吧,什么时候能走回去啊?想蹲下来休息,却听见后面哒哒的马蹄声,不想让他看笑话,只能继续往前走。
“再走就到月平山了。”马上的人冷冷提醒她一句。
“……”月平山好像在西北,难不成雪太大,她迷路了?心中疑惑,脚下也就有些迟疑。
眼见她停下步子,他慢悠悠从马背上下来,看她打算怎么办。
小七正在心里“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辨别方向,可惜越辨越乱,正在下雪,又没办法通过星辰辩位,想通过树枝的稀疏辨别南北吧,看了一会儿发现这法子还不如抓阄来得实惠,树枝都长得差不多,完全看不出来。
“那边是羊城。”见她换了方向,又好心提醒一句。
“……”羊城在西北,东应该在右手方向。
“那边是无望河。”再给她报个地名。
她感觉他在戏耍她,故意给她指错方向。
“雪下大了,该回去了。”她也闹得差不多了,上前握住她的手腕。
她甩开。
借着蓝白的雪光,直直看着她,他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再一次抓住她的手,这次没再给她机会甩开,手上一使劲,另一手拖着她的后腰,想将她放到马背上,她不愿意,可没动两下就被制住,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她就被挤到他胸前,呼哧呼哧的睁着一双大眼睛瞪着他,瞪着瞪着,他就低头压了下来……
这是他头一回亲她的唇,她心里想着要狠狠咬他一口,以解今晚被戏耍的恨,结果咬是咬了,最后却发现还是被咬的次数更多,咬到连他的呼吸都开始不稳了,当他把她抵在一株粗壮的松树杆上时,她终于屈服了,小手在他后脖颈上挠两下,糯糯道:“咱们还是回家吧。”弱者依旧是弱者,励志的那些话都是骗人的。
于是乎,两人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袍,招来青,这回她没再傻乎乎的坐正了当挡雪牌,双腿侧坐一侧,手臂环在他腰间,脸紧紧埋在他的胸口,大雪天出来吵架这种事,这辈子她再也不会做第二次,实在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