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是个容易气馁的人,比如刚来这个世界时曾一度愤怒,反抗,最终发现没用后,又差点抑郁成疾,甚至想一死了之——太不适应这里的生活和压抑的等级制度,然而某天元壬突然神秘兮兮的从怀里掏了个小油纸包给她,里边藏了两块蜜翻花……小七又是个容易振作的人,哪怕是为了两块蜜翻花。
前世那个不太靠谱的女上司曾交给她一个道理——谁也不知道前边会发生什么,我们又能走到哪里,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的往前走,人生不就是这样么?
从吴府到李府,从大丫头到小侍妾,小七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到底能走到哪一步,但是怀揣希望一直往前走,总能找到她想要的吧?
只是偶尔看到令人羡慕的人和事,还是会小小酸那么一下,比如李家两位小姐的大型婚嫁场面,真真实实的十里红妆,相比自己连身嫁衣都没有,真不是一点半点的差别,在心里酸一下也是情有可原吧?感觉没有堆积发酵成报复社会已经算她人格有魅力了。
“嬷嬷让奴婢来问,娘子身子可好些了,若是好了,后头园子也该派人收拾一下才是,若是哪天东府那边来了人,也好有个阴凉地方好歇息、喝茶。”自打上回被红拂臊过之后,这还是梅铃头一次登兰草堂的门。
小七在里间随意听了听,并不想理会她,好不容易忙完了东府两位大小姐的婚事,累瘫在床上好两天,还没歇透呢,这边就来事了。
“还要麻烦姑娘去回一声,娘子昨儿下午就让谢婆子领了对牌去办了,今儿又在庄王府陪几位夫人说话,又是一天,刚回来,咳嗽又重了,怕嬷嬷担心,也没让去请大夫,吃了两丸白芍蜜丸子,刚歇下。”红拂平时不多话,只是每回见了梅铃就跟乌眼鸡似的,想是以前结怨太深,问她又不说,只见了面就掐。
“娘子既然身上不好,奴婢也不多扰了。”梅铃对着内室方向道,顺势朝一旁的梅香撇了撇头,示意跟她回去。
梅香正跟青莲聊得欢实,俩人年纪差不多大,性情也接近,老早就混熟了,动不动凑到一块分享彼此得来的吃食,前段时间因东府办婚事,没得时间在一块儿,今天好不容易能见到,哪能说走就走,“梅铃姐姐你先去,回头我自个回去。”
“晚饭也不吃了,光顾着玩,看你晚上喊不喊肚子饿。”梅铃轻斥道。
“我跟青莲一块吃,兰草堂也不多我这一口。”梅香笑道,满府人谁不知道,自打将军住进兰草堂,原先梅院的伙食钱也一块并了过来,什么新鲜食材都先紧着这边送,青莲又有一手好厨艺,让她天天在这儿吃都行。
梅铃瞥一眼这个没出息的,也没多说,转身出去,路过小厨房时,正巧一个婆子端了汤盅往屋里去,一个没瞅见,两人便对面撞上了,婆子见是她,赶忙赔不是。府里的老人谁不知她的身份,那可是嬷嬷给将军的房内人,不过是吴娘子来了,不好立马让她进屋服侍而已。
“娘子都歇了,这会儿才端过去,妈妈如今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在嬷嬷跟前也敢这么拖懒耍滑?莫不是欺负娘子新来乍到吧?”梅铃拍拍袖子上被碰到的地方。
“姑娘真爱说笑,再多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胡来啊,这原就不是给娘子的。娘子这几日身上不好,青莲姑娘老早就煨了鲜笋子老鸭汤,让她用了好歇着,这不是屋里还有两个姑娘没吃嘛。”婆子陪笑道。
梅铃觑一眼她手里的汤盅,顿一下,也没再多说,抬腿走了。
婆子瞧着她的背影转出院子,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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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梅铃一路回到松柏院,院里两个正在洒扫的小丫头见她进来,忙上前帮她掀帘子。
梅铃是王嬷嬷从秦川带来的,在后院的地位一向比旁人高些,加上她是预定给将军充房的,一众丫头们更加捧着她,特别那些在院子里洒扫的,谁不想进房里伺候?月例加倍不说,吃喝也是跟主人家一样。
“嬷嬷。”梅铃进门正好碰上王嬷嬷在用晚饭,自觉的上前帮忙,见桌上只有一碗细粥和两碟小菜,不禁嗔道,“怎地又这么素淡?最近劳碌的多,天天这么吃,身子哪受得了,莫不是厨房那些人偷懒瞎糊弄。”
王嬷嬷笑笑,“不关她们的事,年纪大了,沾太多荤腥不舒坦,这粥不错,是兰草堂那丫头让人教着做的,说是吴家老太太惯用的,我吃着还不错,不容易噎食,也好消化。”
梅铃讪讪的笑笑,没再说什么。
“怎么样,那丫头可回来了?”想着刚让她去兰草堂问那丫头的身子如何,这些日子在东府着实是累坏了,又着了凉,请了两回大夫,年纪轻轻的,别再把身体先累坏了。
“回来了,我去时已经歇下了。”接过小丫头送进来的茶壶,端到一旁泡茶。
“这么早就歇了?晚饭用了没?”别是又病了。
“说是用过了,后园新挖的笋子,咱们这儿想要都没得的,熬了老鸭汤,馋的梅香赖那儿不愿意回来呢。”洗完杯子,满满当当倒上一碗茶,端到桌前。
“梅香那小妮子从小就是个馋嘴的。”王嬷嬷拿过一旁的巾帕拭拭嘴角,接过梅铃手上的茶,细细喝上一口。
“对了,下午嬷嬷休息时,前头谢管家让把内府的赏赐送了来,瞧您睡得熟,我就先收到西屋柜子里了。”看一眼老太太的脸色,“瞧着到比去年少了一半不止,前头账房别是弄错了,要不要去问问?”
王嬷嬷点点头,“用不着,谢管家与我说过了,分了些到兰草堂,少一些是应当的。”
“……”梅铃顿了一会儿,“将军的体己不是都送过去了?梅院的用度也并了过去,如今四季赏赐也分去一半,这后宅的花销不老少,嬷嬷这边往后怎么周转?”兰草堂那边的分例越来越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这是小主子的意思,临走前与我商量过了,把开销分那边一些,一来怕我累着,二来也找点事给那丫头做,免得老赖在屋里拖懒。再说如今她也常出去走动,人情来往都需要银钱,她那点月例还不够买两盒像样的点心,上回她从庄王府带来的那两盒夹心酥饼,一盒就要八百钱,这带回来的手礼都这么贵,送出去的能简单?”得亏小主子背后有点产业,不然后院走动都走不起。
“先前咱们与外头没多少联系,将军不也加官进爵?”梅铃道。
“嗯,这里头就有说道了,先前我也这么想,想着过年过节送点礼,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就过去了,有本事的还怕被埋没不成?后头谢管家说了我一顿,我才知道他在外边行事有多难,莫说朝里的关系,就是咱们庄子上的四季耕种,粮食买卖,不四下打点,也有人能给你使绊子,就说上回春耕缺水这事,人家上游拦着坝就是不给你放水,你能怎么办?”叹气,她家老头子为这事愁了好些日子。
这事梅铃自然知道,“这事不是上游顺王府那个庄主搞的鬼?挟私怨报复咱们庄上的老牛家把嫁女儿嫁给他儿子?”这事怎么能扯上兰草堂的花销?
“是这么回事不错,可最后怎么解决的?”王嬷嬷问道。
“不是谢管家去找了顺王府的关系?再说咱们将军与顺老王爷也常在一块饮酒,都是熟人。”还会在这种小事上为难?
“阎王好见,小鬼难求,顺王府那么大的家业,老王爷哪可能什么事都管,还不是交给下面人打理,就是小主子在家,也不可能为了这点事去王府打扰,他们有自己该做的事,哪个杀鸡的会用牛刀?”这不是大材小用么,“后院娘子们就不同了,坐在一块儿吃吃点心,聊聊闲话。为了庄子用水这事,谢管家找了我,让我找那丫头说说,那丫头不过就是在东府吃饭时遇到顺王府的小儿媳,几句话就解决了。”这事对王嬷嬷冲击挺大,先前嘴上不说,心里还有点嫌小七出手太过大手大脚,不把钱当钱用,经此一事,终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也不再管她怎么花钱。
梅铃若有所思,“这么说,将来等咱们将军娶正房时,还真的要好好挑个大家闺秀。”
王嬷嬷听至此叹口气,“谁知道能挑个什么样的,先前那个也是大家闺秀。”也没见多好用,反倒把家里折腾的不轻,“还是谢管家说得对,合适的人才能办合适的事儿。”
梅铃暗暗观察一下嬷嬷的脸色,轻道,“要说这小娘子也是挺奇怪的,出生在榆州那种地方,又是那样的出身,察言观色,与人交通倒是一来就能上手。”虽说是吴家的宗亲女儿,却养在吴老太太身前,想来也就是个内房大丫头的地位,跟她也差不了多少,不过是运气好,哥哥得了个职位,连带也抬高了她的身份而已。
“听谢管家说,那榆州的吴县公是将门子弟,壬子年开科时却进士及第,还被长宁莫家看上了,做了莫家的女婿,那莫家出来的女儿能是普通人?那丫头从小跟在吴老太太身边,耳濡目染,眼界也不是一般人可比。”交给她的事,想尽法子都能办的很周道,没交给她的,也分毫不插手,连安平姑奶奶都对她格外留意,想见也不是一般人能教得出来的。
“……”梅铃不再接话,兀自摆弄着腕子上的金绞丝镯子,与兰草堂那位的金累丝镯子相比,她这个简直就是稻草扎的,唉,若是那位晚来些日子,说不准那镯子就带在自己手上了,老天爷怎么能这么捉弄人,她可是拼命捱了这么多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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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梅铃哀叹命运不济时,同一片夜空下,另一个人也发出了同样的哀叹。
周城笔直地坐在餐帐里,望着面前的大鱼大肉,肚子里明明饿的发慌,却不敢动筷子,将军们还在一边讨论公事,他哪敢先动筷子,饿啊,为着早点从羊城赶过来,他午饭还没吃呢!
捱啊捱,终于捱到将军们聊完公事,哪知又谈上了家常。
“延初,听说你小子走运,屋里多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同僚甲道。
“难怪胡子都刮了。”同僚乙也掺和进来。
李楚向来不爱跟人聊后院的事,一手一个,扣住两人的后脑勺,轻轻往门口一转,意思他们可以滚蛋了。
两人不依不饶,吵着要酒喝,实在被闹得不耐烦,便应下了,说是休息时请他们到羊城的酒楼里喝一场,这才把两人送出去,坐到餐桌前。
“家里怎么样?”接过周城递来的筷子,想到今天谢管家派人送东西,随口一问。
“没什么大事,东府两位姑奶奶的婚事都已办妥,庄子里的春耕也老早都好了,府里有谢管家和王嬷嬷看着,大事肯定出不了。对了,安平姑奶奶家的明小姐也定了日子,说是立秋之后办婚事,娘子给准备了不少嫁妆,怕路上不安全,谢管家派了几个人一道跟过去。”周城努力想了想,大约也就这些事了。
“嗯。”夹菜吃饭。
“喔,嬷嬷腰疼的老毛病好多了,到是娘子那边请了几回大夫,好像是受了凉,又忙着东府姑奶奶的婚事,给耽误了,一直没好利索。”差不多就这些了。
筷子在盘子上方悬停半下,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