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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繇

一场对话看似轻松,可是当晏潮生轻描淡写提起“相繇一族”时,宿伦面上笑盈盈,后背却几乎出了一身冷汗。

直到晏潮生离开,宿伦看一眼四周,又摸了摸自己脖子。很好,脑袋还在。

跟了晏潮生数百年,宿伦算是他心腹,可宿伦并不曾真正了解这位主上。

狐族多狡诈,宿伦是八荒之消息最灵通的人,但他知晓的、关于晏潮生的一切,并不算多。

据说,晏潮生尚且年少时,以半妖之身拜入空桑仙境学艺。他体内一半人类血脉,一半妖蛇血脉。彼时都以为妖蛇血脉只是普通的妖蛇。

七百年前和现在很不一样,那时候仙族为首,妖族没有地位可言,更何况是听上去就恶心粘腻的蛇族。

凡人厌恶晏潮生,仙族弟子更是把他当作一个肮脏卑贱的玩意。

他修行之路极为坎坷,甚至受过剔魂之痛。后来晏潮生叛出师门,焚尽肉身,那一晚,整个空桑被踏平,变作废墟,晏潮生则成为八荒以来第一个妖鬼,自此作为鬼修重新入道。

少年鬼修,可谓天纵奇才,区区几百年,他修为日进千里,最后成为妖君,统一两界。没人再记得数百年前曾辉煌一时的空桑仙境,只知如今叱咤风云的妖君陛下。

可晏潮生的来历,宿伦并不清楚,而上古相繇一族,更是八荒不可说的秘密。

上古某些氏族流传至今,就像凡人贵族血脉,生来灵力充沛,令人向往崇敬。

如东方长留、西方不周山、北方昆仑、南方空桑一脉。

这些得了上古传承的仙子与仙君,生下来便高人一等,连天君继承人都会在这些氏族中挑选。但鲜少有人知道,很久以前,相繇一脉灵力高强,曾凌驾众仙之上,一度代代都是仙界君王,后来因为猖狂无度,心思狠绝,几乎都是疯王,被上古其他氏族联手镇压灭绝,一个不剩。

可是,谁都不知道,本该灭绝的相繇族,还剩最后一人——混了一半相繇血脉的晏潮生。

数百年前,阴差阳错知道晏潮生血脉那一刻,宿伦冷汗岑岑,立刻跪下。

晏潮生支着下巴,高高坐在妖族的王座之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宿伦微微发抖的模样。

那一刻,应了他的血脉,冷漠,轻慢,又恶劣。

晏潮生没有杀他,只是微笑道:“无妨,既然是秘密,总得有第二个人知道,才不辜负它本身可怖。本君留着你,第三个人知道之时,便是本君取你性命之日。”

他说到做到,一直没有杀宿伦。也因为知道了妖君的秘密,宿伦明白自己上了贼船就下不去,他本来心生八窍,也并不喜欢为人驱使,最后却不得不收起歪七八糟的心思,老老实实忠心于晏潮生。

而今日,他万万没想到提起琉双,竟然引出这个话题。

那一刻,宿伦觉得脖子上的脑袋岌岌可危。

看着殿内枝繁叶茂,绚丽至极的凤凰树,宿伦苦笑一声,他能为娘娘做的,只有这么多。

郎心似铁,君心难测。是福是祸,都未可知。

从刀山火海,万般耻辱走过来的晏潮生,怎么都不会是柔善角色。

今后一切种种,就看琉双的命了。

*

另一边,晏潮生与宿伦分别后,迈步进入无情殿,殿内,一汪白色的寒池深不见底。

整个鬼域都以为,无情殿是他一处疗伤的地方,所以平日里不许人踏足。晏潮生眼中闪过一丝讥讽,盘腿坐下,手一挥,寒池中缓缓飘上一个温婉美丽的灵魂。

可若有行家在,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皮囊之下,魂魄煞气浓重,是一只含愤不甘的凶鬼。

灵魂福身行礼,轻声曼语道:“小主人,我没有感觉错的话,昨夜鬼域是否下了一场鬼雨?”

晏潮生应道:“不错。”

女子很高兴,眼睛里散发出奇异的光彩,她满脸喜色喃喃道:“太好了,等了上万年,这一天终于到来,逢阴年,八荒煞气最重,只要拿到徽灵之心,相柳一族便可重振上古辉煌!”

她神情癫狂,痴痴道:“我们已经等了百年,什么时候取徽灵之心?”

晏潮生说:“还不到时候,血脉不纯,徽灵之力无法发挥出所有的作用,再等等,等她度过这次劫雷再说。”

女子敛起笑容,原本明媚温婉的脸,变得扭曲可怖起来,七窍缓缓流出血,她狐疑地看着晏潮生,声音凄厉:“你总是用这套说辞来拒绝取心,和她相处上百年,你该不会舍不得了吧?”

晏潮生眯起眼:“梦姬,你僭越了。”

女子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晏潮生眼眸中一片沉郁冷漠,只有被触犯威严时的冷怒,别的毫无异样。

女子又恢复成了正常温柔的模样:“是梦姬的错,梦姬太渴盼这一天了。还有最后一瓶甘霖露,喂她喝下,徽灵之心便可成熟。”

晏潮生手指不紧不慢点着寒池壁,说:“我都知道,不用你一遍遍提醒我。”

女子咯咯笑着,沉入寒池中。

晏潮生拿起桌案上的青玉瓷瓶,走出无情殿。

他回去时,琉双正蹲在凤凰树下,研究它是怎样“死而复生”的。

她满脸疑惑,见了他,犹豫地说:“夫君,为什么我从凤凰树上,感觉不到生机?”

万物只要活着,身上总是带着生气的。凤凰树明明比以前还茂盛漂亮,却一派死气沉沉。

晏潮生看了她一会儿,微笑着说:“许是灵力不同,毕竟是鬼灵催生出来的东西。”

琉双点点头,表示谅解,她还没有无理取闹到让一个妖鬼变出仙力来。

晏潮生说:“过来。”

他抱着琉双,在秋千上坐下,因为他回来了,鬼蝶万万不敢来。长欢平时不在院子里,这片天地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琉双说:“夫君,怎么了?”

晏潮生没有说话,就这样抱着她,搂住她腰的手很紧。琉双伸手去抚他眉间褶皱,她感觉出了不对劲:“你有心事吗?”

听了这句话,晏潮生淡淡说:“没有。”他凝视着怀里的琉双,她昨日那般伤心,可是被哄好,今日又是明媚的模样。

她眼睛里漾着笑意和亲昵,像开在三月里的春花,让人情不自禁被她感染,也觉得快乐。

他弯起唇,拿出怀中青玉的瓷瓶,方才的糟糕情绪仿佛只是琉双的错觉。

琉双看一眼他手中的青玉瓷瓶,伸手拿过来打开,要喝下去的时候,手被按住。

她抬起眸,看见晏潮生晦涩不明的眼睛,他说:“怎么喝得这么爽快,不怕疼了?”

琉双不好意思道:“有点害怕,可是总不能一直让夫君哄着我。”

青玉瓷瓶中的含翠朝露每十年琉双就会喝一次,晏潮生说,这是能保护她不受鬼气侵蚀的东西。以仙身嫁给一个妖鬼,总得付出些代价的。

第一次喝下它,她痛得骨髓发颤,几乎尖叫,他冷眼看着,让她忍过片刻。

那以后,琉双几乎对含翠朝露有了阴影,总是找借口想躲过去,但从来都没成功就对了,他总是能轻易拆穿她的把戏。

可是今日晏潮生好奇怪,琉双想,这一次她打算长痛不如短痛直接一口干掉,神情复杂的人却变成了晏潮生。

晏潮生握住她的手,连同握住那个瓷瓶。

“夫君,你弄疼我了。”琉双忍不住说。

晏潮生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那些复杂通通不见,松开了她的手。

琉双看一眼青玉瓶:“那我喝啦?”

晏潮生的语调冷淡:“嗯。”

最近他们直接发生了太多事,晏潮生哄她的次数比过去一年都多,琉双虽然爱娇,可她其实也是很坚强的,并不过分矫情。

她压下内心胆怯,含翠朝露发作那一刻,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她依旧痛得瑟瑟发着颤,忍不住死死咬住唇,几乎把唇咬出血来,才能不呻—吟出声。

晏潮生起初冷眼看着,随后笑了一声,捏住她下巴,把他手腕递过来。

琉双按住几乎快要碎裂、又仿佛在重组的心脏,不明白他这是做什么,一时间没动。

晏潮生说:“痛就咬我。”

琉双强撑着,摇摇头,他眼眸暗色更浓,干脆强行把手腕塞进她嘴里。

“让你咬你就咬!”

琉双傻眼地叼着晏潮生苍白的手腕,也不知道晏潮生怎么了,他散去妖君的不坏之身,没有做任何防御。她若一口咬下去,他必定鲜血淋漓。

她怎么舍得伤害他呢?最后琉双忍着疼,在晏潮生苍白的手腕上,凸起的骨头处轻轻亲了一下。

晏潮生愣了许久,最后死死抱紧她,大笑起来。

也许是琉双痛糊涂了,那一刻,她竟然觉得晏潮生的笑声决绝又悲凉。

好一会儿,那股痛劲过去了。

额头印上来一个冰冷的吻。

可是再一看,晏潮生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只剩她一个人还在秋千上,琉双眨眨眼,摸了摸额头,一时间分不清这个吻是现实还是幻觉。

晏潮生很少吻她,妖鬼大人并没有这个习惯,她有时候耍赖亲他,还会被他冷笑着掐住脸颊,无情地说,一边儿去。

哪怕百年来少数几次缠绵动情时,他也总是努力克制,每每到了她唇边,像是生生转了个弯,又恨又爱地轻咬一口她其他地方。

琉双伸手按住自己的心脏,每一次喝下含翠朝露,心脏的韧性就会强大几分。总归确实是对她的身体很好。

琉双算算日子,苍蓝湖的孽火又快到了。她幼时被哥哥姐姐长辈们庇护,如今长大,庇护苍蓝湖更小的晚辈,也成了她的责任。

同族互助友爱,一个种族才能长长久久传承下去。

琉双唤道:“长欢。”

没一会儿,长欢进来:“娘娘何事?”

“你让青鸾帮我带一封信回苍蓝湖给树爷爷。就说我过几日就回苍蓝湖保护他们度孽火。”琉双想了想,又摇摇头,“等等!晚一点再说吧。”

如今晏潮生也在鬼域,她想问问他,愿不愿意和她一同回去,去那个很早以前,就想和他一起安家的地方。 fxMYjwgOgojOZHz86abHNuM5kkS+xtFdvycoGix5wQQnxx9tlFqtApK5jrWhl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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