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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可能会怜惜一个妖鬼
藤萝为枝

妖鬼夫君

擎苍山又下起了雪,山顶顷刻雪白一片。

长欢拿着披风,碎步跑过来,将衣衫披在琉双身上,责备道:“娘娘,您怎地又在等妖君了?您身子骨弱,妖君说了,让您不用总是在这里等他。”

雪花落满琉双的发,她伸出手,看雪化在掌心,忍不住笑起来,快乐地对长欢说:“你知道吗,人间的十二月,也是最冷的季节。”

长欢笑着摇摇头,她是鬼修,自然没去过人间,不过在娘娘口中,人间是很美的地方,听得她也心生向往。

琉双一张小脸被严寒的天气衬得如冰雪雕琢一般,连昔日娇艳的唇,也变得苍白几分。可她眼睛里的光彩很亮,因为这个月,她在外征战四方对抗仙族的夫君,晏潮生,就会归来了。

她拉住长欢,问她:“我的衣裳可还好,头发呢,有没有乱?”

长欢说:“娘娘天人之姿,都好着呢。妖君见了您,肯定不想再离开了。”

琉双笑起来,两只大眼睛弯成月牙。

长欢也为她感到高兴,在长欢看来,妖君杀伐好战,与娘娘大婚以后,总是聚少离多,忙得不可开交。有时候好几年,才回一次擎苍山陪伴娘娘,待不了几日,就又要离开。

如今八荒渐渐安稳,各方订立和平条约,妖君不必总是奔波在外,仙、妖、鬼、魔的混战结束,天地郎朗,四海安然。

没了那些要紧事,妖君便可以陪着娘娘,安安心心生个小殿下了。

见琉双冷得直搓手,长欢忍不住劝道:“娘娘,咱们回殿里去等罢。”

琉双笑着摇摇头,她修为不高,出生也不好,能为晏潮生做的事极少。这些极少的事中,她件件用心备至,亲力亲为。

百年前,她记得自己站在擎苍山等他,彼时他驭赤鸢归来,看见擎苍山挥手等待的她,眸带笑意,第一次浅浅弯起了唇。

琉双眨巴着眼,雀跃不已,他们虽是道侣,她却鲜少见他笑。

他是妖君,亦是鬼君,作为高高在上的两界君主,常年不苟言笑,令她怯怯。那一次她感受到他的愉快,自此每逢他征战归来,她总是等在鬼域的入口擎苍山,让他回家第一个便能看见她。

等待的岁月漫长,他偶尔初一传话说要归来,战事焦灼时,十五才能看见他的身影,一回来便是满身血腥气。

因次对于两人的点滴相处,琉双倍感珍惜。

她倒没有觉得在擎苍山严寒之下等待,有多煎熬,事实上,身后的鬼域才更令她难受,她本体是人间苍蓝湖的一株蓝色小仙草。虽灵力低微,可到底也是仙体。仙身生活在沉闷压抑的鬼域,若不是晏潮生修为深不可测,偶尔与她双修,从指间漏出的灵力便够她笨拙向前修行,她万万撑不下去。

鬼域虽然不如入口的擎苍山这般冷,但丝丝阴寒鬼气,令她浑身不适,不愿迈出宫殿一步。

晏潮生也曾让她回温暖的妖界去住,被她拒绝了。

他在为动荡的鬼界征战,回妖界,琉双便看不到他,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看见他、赖在他怀里,更令她快乐。

长欢陪她等到亥时,见擎苍山天都晚了,立刻道:“娘娘,咱们先回去吧,妖君指不定明天才会回来,见您这样,他会心疼。”

琉双点头,决定明日再来,左右不过这几日,他就会回来的。

琉双结了个印,天边飞过来一只青色巨鸟。

巨鸟羽毛美丽,流光溢彩,温顺地落在琉双身前。

她摸摸它的脖子:“回家吧,青鸾。”

青鸾妥帖地托着她,扇动翅膀,凌空而起,在鬼域暗沉如血的天空,划过一道流光。

琉双这只青鸾,与晏潮生的赤鸢原本是上古的一对妖鸟,他年少时机缘巧合得到,跟了他七百年有余,两只妖鸟恩爱异常。

她嫁予他后,撒娇央着向晏潮生讨一只,讨了足足半年,他才把青鸾给她当坐骑。

为了驯服这只妖鸟,琉双又花了几十年时间,磕磕跘跘学着给它梳理羽毛,出主意讨青鸾的欢心,青鸾这才心甘情愿保护她,任她驱使。

青鸾日行数万里,区区擎苍山,没用多久便到了。

鬼门宫殿肃然阴森,数十个脸色白惨惨的的鬼修将领镇守着宫殿大门。

琉双看一眼上面浓烈如血的空气,轻轻吸了口气。她抓住青鸾羽毛的手暗暗用力,不愿泄露出内心对这个地方天然的恐惧。

她的夫君是八荒唯一的妖鬼,以妖身修鬼道,待在鬼域对他来说最为舒适。

即便她不喜欢这个地方,也不愿为了自己无伤大雅的喜好,来让他修为折损。

“娘娘,小心些。”长欢伸出手,扶着琉双跃下鸟背。

青鸾感知到什么,朝着殿内轻啸一声,有几分异常躁动。没一会儿,殿内也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一只鲜红如火的鸢鸟从鬼域飞出来,与青鸾交颈缠绵,互相梳理羽毛。

长欢惊喜地说:“娘娘,是妖君回来了!”

赤鸢在这里,证明晏潮生已在鬼域宫殿中,琉双颊边笑意晕开,提着裙摆朝殿内跑。

长欢追着她:“娘娘,您慢些。”

琉双穿着绯色纱裙,上面绣着大朵盛放的海棠,她奔跑过宫殿庭院,海棠上流光溢彩,层层怒放。

纵是死气沉沉的鬼修们,也免不了侧目看她,行礼道:“娘娘。”

她推开自己宫殿的门,却没有在里面看见晏潮生。

琉双偏头,问一旁的小鬼侍:“妖君陛下人呢?”

鬼侍说:“妖君受伤归来,如今在无情殿。”

“他受伤了!伤得严重吗?”

“属下不知。”

琉双忧心忡忡地进入自己的寝宫,她万分担忧,可是不敢踏足无情殿。无情殿中有一处冷池,那地方的寒气足以冻坏她的肉身,却对晏潮生是极好的疗伤地点。

他曾下过铁令,不许她踏足那边半步。

琉双失神地坐在院子的秋千上,周边几只千鬼凤蝶围着她飞,她挥退它们:“你们自己玩罢,夫君回来了,他受伤了,我很担心他。”

鬼蝶们一听晏潮生回来了,顷刻四散而去。院子里花团锦簇,与外面阴沉的鬼域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本来鬼域寸草不生,因为没有生气,自然不会生长此类生机勃勃的东西。琉双搬来以后,她本身仙气氤氲温柔,加上无聊寂寞,便朝晏潮生的属下要来草籽,以灵力哺育,试着在庭院中种植花草。

没想到真被她种成功了,渐渐的,万般冷暗压抑的鬼域中,唯她与晏潮生寝殿这一处,花开锦簇,草地悠悠。

连喜好鲜亮色彩的凤蝶也爱趁晏潮生不在,悄悄飞来这里。

但若是他在,身上威压太甚,这些小东西是不敢来的。他曾当着她的面,捏碎了一只来不及飞走的鬼蝶。

木质长廊曲曲折折,上面挂满了琉璃灯笼。

血一般的天空暗下来,晏潮生依旧没回来。长欢说:“妖君在疗伤,娘娘您先休息吧。”

琉双点点头,只好先进入室内。

长欢给她散了发,卸了妆,又帮她细细涂了一遍香膏,琉双窝进温暖的被子,心里却在惦记无情殿中的晏潮生。

他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疼不疼呀?

想到后半夜,她依旧辗转难眠,睁着眼睛。直到外面鬼鸦飞过,嘎嘎声嘶哑难听,她才惊觉床边立了一个人。

他似是毫不意外:“还没睡?”

音色冷冷,却让琉双眼睛一亮,她从被窝中爬起来。晏潮生沉默片刻,手指一动,屋内柔和的南海夜明珠次第亮起。

琉双终于看见了他。

她的夫君,妖界与鬼域的君主,晏潮生。

他一席金色滚边黑衣,生得极其俊美,薄唇长眉,漆黑眼瞳,居高临下看着她。

琉双冲他伸出手,他看她一眼,把手递给她。

这只修长的手冰冷如玉,一如他这个人的体温,冷得人发颤。她被冰得抖了抖,却将他的手放进怀里捂着,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夫君,你伤得重吗?”

灯光下,她小脸红扑扑的,水汪汪的眸,唇色也变成娇娇的红色。她忘记了他身体里流淌着妖蛇的血液,体温捂不暖。

他神情不变,眸中却不经意软了一分,道:“无碍。”

琉双没有同他计较,为何这次他回来不经过擎苍山,让她白白等待,而是悄无声息用阵法回到无情殿。

她挂心他的伤,要去解他衣带:“我看看。”

晏潮生按住她的手,道:“别胡闹。”

他不允旁人做一件事的时候,往往会不自觉释放出威压。琉双本体怕他,一股怯意由心中生出,但对他的关怀仍旧占了上风。

她忍住心脏被挤压的感觉,不屈不挠,说:“夫君给我看看,不然我不放心。”

最终他的衣衫还是被她褪了下来。

晏潮生是鬼修,肤色比起常人,透着一股阴沉的惨白,然而他肌理漂亮,身体修长,一副躯体仿佛精致雕琢,漂亮得不像话。

她看见他肩膀,那里黑血渗出,伤口深可见骨。琉双心疼得不行,如今他在八荒少有敌手,能伤他至此的,到底是谁?

她抬起手,覆盖住那处,试图用源源不断的灵力帮他修复。他反扣住她的手,阖上衣衫:“自己几斤几两还不懂么,不需你帮我疗伤,睡觉。”

她的本体小仙草,就治愈这一样仙术修炼得最好,虽然待在鬼域多年,可她从不敢荒废,就怕有一日晏潮生受伤归来,她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如今她被他摁住手腕,他无需用多少力气,轻轻一推,琉双便陷入云衾之中,动弹不得。

他撑在她两侧,表情寡淡,居高临下看着她。

那是一个修鬼道的君主,旁人见到最多的眼神,往往令人退避三舍,唇齿发颤。云衾中的琉双却并不这样觉得。

她在晏潮生眼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云鬓花颜,眸若春水。

琉璃灯明亮而美丽,灯光下,她只着一件漂亮轻软的小衣,胸脯鼓鼓,腰肢纤细。

琉双迎着他的眼神,脸颊不自觉地红了:“夫君?”

她脚趾紧张地蜷起,虽然他们一同欢爱的次数并不多,可次次令她心惊胆战,又脸红心跳。

他鬼修体质偏冷,纵然她本体是天然柔和的仙草,也不太受得住。可是在琉双眼中,他即便冷漠,却千好万好,哪里都令她欢喜。

见他没反对,她忍住害羞,空出身侧的地方,抱住他脖子:“夫君,你上来休息吧。”

他受了伤,她当然不是要与他做什么,只是想窝在他怀里,轻声与他说些体己话。

他盯着她如花般的娇颜,半晌,眸色沉了沉,不动声色把她软软的小手从自己身上拿下去。

“不必,今日不歇在这里。”

琉双疑惑地眨了眨眼,鬼鸦啼叫,证明已经三更天之后,他既然从无情殿中出来,便不会再回去才是。

这么晚了,他既然不抱着她睡觉,又为何回来,要去哪里?

“明玺珠可还在,借我一用。”

听他这样说,她立刻翻身下床,抱起一旁储物的翡翠小马。小马是她前两年生辰晏潮生用法力给她捏的,她喜爱得不行。

晏潮生见她心喜,又倾注了些功夫,将它变成可以储物的灵器。

“都在呢,夫君。”她纤细白皙的手指轻点,翡翠小马里,全是这些年他送给她的东西。

密密麻麻摆了一堆,满目玲琅,眼花缭乱。

她盘腿坐好,乖巧地取出明玺珠给他,翡翠小马中大多物什,均是晏潮生所赠,唯有这明玺珠不同,是一位故人赠予,可挡劫雷,安七魄。

她好奇地看着他:“夫君,有人要渡劫吗?”

晏潮生接过珠子,珠子还带着她独有的温暖温度,熨帖地挨着他的掌心。他低眸,不经意看见她天真亲昵的目光,淡淡道:“不是,你好好待在这里,别乱走,我有空会来陪你。”

琉双点点头。

他顿了顿:“明玺珠……用完会还你。”

琉双说:“无碍的,离我渡劫还有一段日子,没有明玺珠,可我有夫君,夫君答应过我,我渡劫时会陪着我。有你在,天雷不会伤到我。”她那点天劫,对她来说是灭顶之灾,对晏潮生来说,抬手一挥便可散去。

晏潮生不置可否。

“你乖一点,我走了。”

尽管他知道,这句话对她说是多此一举,她总是很乖。他在的时候,乖巧粘着他,什么不害臊的话都说得出来,不在的时候也乖,他不回鬼域时,她甚至鲜少出门,常常在庭院侍弄她的花花草草,几乎从不出来。

琉双见他都要踏出门外了,用金线绣着饕餮的衣摆被风吹起,一股不舍涌上心头。她已经两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她光着脚,追上去,抱住他的腰。

晏潮生没有回头:“怎么了?”

她踮起脚,在他冰冷的侧脸上亲了亲,软声道:“夫君,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思念你。”

他黑色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从始至终腰都不曾弯,淡淡道:“嗯,回去吧。”

晏潮生走出她精巧布置的长廊,廊上琉璃灯轻晃。

这些奇怪的东西,都是她央着他从八荒搜集来的。晏潮生摸出怀里的明玺珠,皱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何时送了她这么多东西。

他触上脸颊,被她轻轻吻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与他冰凉皮肤不同的温度。

晏潮生眸中无波无澜,走出长廊,徘徊的鬼鸦散去,恭敬地给君主让路,他不曾留恋,一眼也不曾回头看她。 WGJYoAISpLNavQgA2mVe0xM1if9LkBvgN/U6yZnEydivbuQ7CJ98VwCVhjtqRqxQ



玉碎

晏潮生说有空来陪她,可一连过了好几日,他都没有来。

倒是他身边的宿伦来了,宿伦本体是一只褐色皮毛的狐狸,他来的时候,带着一盒桃花酥,笑眯眯道:“娘娘,别来无恙,来看看属下给你带的礼物,可还喜欢?”

狐族本该天生一副好相貌,宿伦却不然,他相貌平平,完全没有狐族媚态。

他心生八窍,旁的本事普通,揣摩人心,讨好人的本领一等一。他随晏潮生外出,每次都不忘给琉双带些礼物。

“谢谢你,宿伦。”琉双接过来,“此次征战,为何那么久,不是说六界条款早已订立么,又是谁重伤了妖君?”

宿伦眸光闪了闪,笑道:“本来不必这般久,妖君镇守鬼域,妖族那几个老家伙动了不改动的心思,妖君料理他们花了些时间。”

琉双说:“一路风尘,宿伦大人也辛苦了。”

“其实属下今日来,还有一件事。娘娘的体质,在鬼域住着会不舒服,可要属下护送你回妖界住?”

琉双轻咬一口桃花酥,动作顿了顿:“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她一汪剪水清瞳看着他,任是巧舌如簧如宿伦,也生出几分心虚。

“娘娘多虑了,自然不是妖君的意思。”宿伦说,“妖君舍不得与娘娘分隔两地,是属下,怕娘娘仙体受不住这森森鬼气,眼下战乱结束,日后妖君与娘娘的日子还长,娘娘保重身体才是。”

琉双语调温和轻软:“没关系的,我很好。”

宿伦笑了笑,不再提,又挑了几件趣事与她说,这才离去。他走出琉双的院子,方敛去眸中笑意。

“宿伦大人,如何?”

宿伦弯起唇,道:“娘娘仍旧不去妖界,也罢,左右她不爱在鬼域行走,暂时应该也发现不了什么。如实禀告妖君罢。”

“是。”

宿伦手中扇子一开,摇了摇头,他特意撒了个慌,多给妖君陛下一次选择的机会。

里面那位,赤诚又单纯,起初几十年,他对着这样一个可怜的小可爱撒谎信手拈来,到了现在,脸皮厚如他,竟然开始不自在了。

被他们这群心肝又黑又坏的人,包围着过日子,还能那般开心的,八荒也只能找出这么一个来。

*

宿伦离去后,鬼域依旧不见晏潮生身影。

连鬼蝶都以为妖君不在鬼域,又开始绕着琉双的秋千架飞舞了。琉双失落了几日,想起珍藏许久的双鱼佩,上面开始有了奇怪的裂痕。

这玉佩是当初少幽离开时赠她的,为何如今开始碎裂了?

她坐在凤凰树下,指尖溢出嫩绿色的灵力,灵力如萤火,丝丝缕缕覆盖住双鱼佩,试图修复它。凤凰树摇摆着叶子,大红花朵簌簌坠落,像是伤心垂泪,在她脚边晕开一片红。

玉佩上依旧带着难看的裂痕,她的灵力竟然丝毫没有作用!

长欢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见她失神的模样,连忙进来:“娘娘?”

“妖君回来啦?”琉双眼睛亮了亮,问道。

长欢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奴婢来问您,晚间想吃些什么。”

琉双收起玉佩,晏潮生往常回鬼域,虽然也忙,可是因为她黏人,他总会抽出一些时间来陪她,这次却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都可以,清淡一些就好。”琉双想起什么,微笑起来,“长欢,你得了空,给我寻些天蚕丝,要明亮些的颜色。”

“娘娘用来做什么?大概要多少。”

“夫君的生辰要到了,做一条发带吧。”琉双每回给他送生辰礼物,委实都不容易,她的一切几乎都是他赠予,若不是汲取了妖君陛下的血,她如今还只是一株无法化形的小仙草。

百年来,她悉心照料他的生活。为他缝制战袍,绣腰带,甚至他衣衫上的威武凶兽,也是她亲自用金线,一丝一缕缝制。

她虽然在修炼一事上并无多少天资,可是这方面十分机敏,知他身份不凡,越发手巧,做的衣物饰品精巧漂亮,气质疏狂。

尽管晏潮生或许并不在意这些,但琉双总坚定地认为,当他与赤鸢在外征战,身上穿戴均出自她手,有种陪伴他的感觉。

长欢张了张嘴,最后道:“是,奴婢今日便去给娘娘寻。”

鬼域的天始终像覆盖着一层血雾,令人难以分清时辰,报时的反倒成了枝头的鬼鸦。

长欢离去之后,琉双才想起,晏潮生此次征战前所未有的长,他归来战袍应该也不能用了。

虽然如今八荒安定下来,但她习惯了未雨绸缪,否则下次有什么,她来不及准备。

琉双追出去:“长欢!”

宫殿外,长欢的身影已经不见了,鬼修的身形本就出神入化的快,长欢与她相处几十年,许是看出她这株胆小的仙草有点儿怕“鬼”,于是从不在琉双面前飘来飘去,也不如其他鬼修那般,动不动掰下胳膊,用来挠痒痒。

长欢被她养得更像一个“凡人”,用绣鞋走路,还无师自通学会用脂粉覆盖住惨白的脸。

但背对着她的时候,鬼修天性还是怎么舒服怎么来,顷刻便不见了人影。

琉双走出去,看见宫殿之外,无数低着头的侍女穿行而过。

她们下半身虚化,像是一层黑雾,手中捧着精致的玉盘。上面的东西让琉双十分好奇。

她凑过去看,她是仙身,单站在一旁,便觉察到里面的天材地宝必是不凡,连鬼域带给她的不适都淡了。

“这是什么,你们去何处?”

“回娘娘,是安魂仙药。”一个鬼修回头,声音平板,“属下将这些东西,送往香泽殿去。”

听到“香泽殿”这三个字,琉双愣了愣。香泽殿本是不住人的。

她还记得,约莫几十年前,她初到鬼域时,晏潮生说,除了会伤她的无情殿,其余地方她哪里都可以去,唯独香泽殿,她不许去,其他人也不许去。

漫长的几十年,香泽殿一直是鬼域中的禁地。

琉双有一次迷了路,险些误打误撞进去,被瞬形移至她面前的晏潮生,冷冷揪住后领子。

那一次,他冷冷看着她,外出征战半年,只言片语都不曾让人带回来。

自此琉双便不再踏入那处。本来琉双的好奇心不强,这件事渐渐就过去了。直到有一日,妖界的大妖们过来给晏潮生祝寿,琉双听到一个传闻。

他们说,香泽殿曾经住过一位女仙,那女仙与晏潮生情非泛泛,一度险些成为妖君的未婚妻。若不是仙子入主仙宫,成了天君的妃子,如今的妖后,是谁还说不准。

琉双并不相信,她虽然只是一株百来岁的小仙草,可她知晓,她的夫君不曾有过别的女人。

与她的第一次,是在醉酒之下,他不得要领到有些粗暴,不是如鱼似水的模样。后来得了意趣,才舒展眉头。

她确信自己是他漫长岁月里,唯一的一段情,她的夫君怎么可能喜欢旁人?喜欢旁人,又为何要娶她呢?

可她出生太晚,修成人形时,他已然声名煊赫,是世间谁也不敢轻易招惹的妖君了。会不会真的在几百年前,他有个捧在心尖上的人?

那么多妖怪们,说得兴致盎然,信誓旦旦。这些老妖怪,比她活得久多了,而他的年少,她的确不曾参与。

她的失魂落魄被他看出来,干脆忍不住问他,是不是有过这么一段情。

他掐住她下巴,冷冷看着她的眼睛:“你说呢?”

她看着他冷淡的双眸,不知为何,发自心底战栗。众所周知,妖君不喜任何人谈论他的过往。

据说,他年少时,过得并不好,以妖身修正道,结果被百般歧视,步履维艰。

她看着他漆黑的双眸,如同淬了冰。突然意识到来质问他,错得离谱。她为何不信他呢?琉双心想,若是他怀疑自己与少幽有什么,她定是也要生气的。

于是她揉揉通红的眼角,没再追问,说:“夫君,夏雷密集时,你陪我回苍蓝湖住几日,可好?”他只要回去住几日,就能拯救苍蓝湖她无数的同族。

他看她良久,嗯了一声。

口头之约,落在她心头,无异于蜜糖般甜。

她喜笑颜开,自此再没过问香泽殿的事。左右不过一处宫殿,人是她的,心是他的,哪里是冷冰冰的院子能抢走的。那位女仙,也已经是天君的妃子啦,仙子应当都是很好的人,定不会与她抢晏潮生的。

可那一天后,她隐约明白,她与他之间,不仅是身份,还隔了长达七百年的光阴。

他艰难的过去,她不曾与他分担过风霜雨露。甚至对那段过往一无所知。

如今再从鬼修们口中听到香泽殿,不知为何,她从心里生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或许每个女孩子,天然会有觉察危机的能力。为何久久尘封的香泽殿,突然打开了,还有无数鬼修往里面送安魂的好东西?

为何她的夫君此次从仙界征战归来,明明平定了八荒,大事也可慢慢处理,他却不再与她同床。

就如……在为谁守身。

他的感情虽不炽烈,但琉双知道,他面对她时,并非无动于衷。他动情到极致,她用小脚丫踩他肩膀,他也不会同她计较,只面无表情捏她的脸:“以下犯上,放肆。”

他威严冷酷,可是也纵着她的胡闹。

琉双又想起,他回来同她要明玺珠那一晚,她亲昵抱住他脖子,却被他拨开手。内心有什么东西,抽枝发芽,缓缓长成巨兽,朝她张开血盆大口,桀桀而笑。

她生出一个连自己不敢去想,浑身战栗的猜测。

长欢拿了布料过来,就见她呆呆站在鬼域的宫殿小径上,连忙过去:“娘娘,怎么了?”

“长欢,他们说,香泽殿里面住了人。你说妖君这几日不曾回来,是住在香泽殿吗?”

长欢手指一颤,瞧见她眼睛里的脆弱紧张情绪,平静道:“娘娘,你想什么呢,此次妖君伤得这么严重,奴婢早几日就问过伏珩大哥了,伏珩大哥说妖君大人夜里都在无情殿疗伤。”

琉双咬唇,勉强点点头。

长欢连忙把拿来的东西给琉双看:“娘娘要的料子寻来了,妖君生辰就快到了,若不抓紧时间,恐怕来不及。”

“嗯。”夫君是妖君,也是鬼王,作为两界君主,每日处理的都是大事,远不是她心中这些儿女情长。

琉双吁了口气,二十年前她吃的一通飞醋,还闹出了一个笑话:晏潮生与人关在大殿三日三夜,不曾出来。

她都以为夫君不要自己了,结果那与夫君在大殿密谈的人,是一个胡子拉碴的男性大妖怪。走起路来地面都要一颤。

知道她误会了什么,晏潮生当时脸都黑了。

这次她可不能再胡思乱想误会他,她接了天蚕丝,缓缓走回殿中。

长欢看着她的背影,咬紧了唇,默默跟上她。

*

入夜,鬼鸦啼叫了三声,进入三更天了。

琉双枕着手臂,无法入睡,看着琉璃灯盏中,明光跳动。她身边还放着裁剪好的天蚕丝,不知为何,渐渐想起双鱼佩上的裂痕。

双鱼佩和明玺珠,是少幽离开前,送给她的两样东西。

她还记得那日风和气暖,他白衣温润如玉:“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可愿和我走,游遍山川,去我曾向你提过的江南郡?”

她笑着摇摇头,眼睛明亮:“我喜欢和他在一起。”

少幽黯淡了双眸:“那这两样东西你收好,当作我赠你的大婚贺礼罢。双鱼佩,别弄丢了,它若一直完好,你便陪着他。它若……有了碎裂之态,你即刻动身,回苍蓝湖也好,回人间也罢,别再留在他的身边了。”

“至于明玺珠,你灵力低微,他身边不适合你修行,待你渡血脉劫之时,它许能帮你挡几分劫雷。”

那之后,少幽扔下这两样东西,再也没有回来,连她大婚也没参加。她不明白这两样东西的价值,但少幽送的,定是好的。少幽本是上古血脉旁支桃木一族,说起来与她的本体,倒勉强算是同类。

他生来精治愈,占卜之法,为人谦和,性子温润。她化形不久在人间认识他,和他一起走过凡尘河间道,懵懵懂懂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

少幽对于琉双来说,是良师,也是挚友。她曾双手交叠于额前,要恭敬跪下来,脆生生喊他师尊。

少幽抿紧了唇,桃木捆住她的膝盖:“我不当你的师尊。”

为此她以为是自己愚笨,被少幽嫌弃,好是伤心了一段时日。

而今,少幽送的双鱼佩竟然自发开始碎裂。好好的玉,为何会碎呢?她记起他占卜之术世间无人能敌,揪紧了锦被,心中不安。

思量许久,琉双穿好衣衫,向外走去。

定是她灵力低微,才无法修复这块玉。她不能,但夫君肯定可以的,他那般神通广大,对他来说,定不是什么难事。少幽定是算错了,这般不详的预言她不信,她要长长久久地陪着他,陪他过完这一生。

她拎着琉璃灯盏,在夜间穿过鬼风呼号的鬼域,最后在一处玉石砌就的宫殿停下。

这里是鬼蜮正殿,晏潮生处理大事之所,他生性好战,喜杀伐,心怀大略,无惧无畏,生生把仙界昌盛的时代,演变成人、仙、妖、鬼,共同鼎立的时代。

史书上所说的,七百年前,以仙为尊,妖族后裔活得牲畜不如,那样的场面她从未见过。她出生时,妖们就已经拥有尊严了。

尽管她不该来打扰他,但如今顾不上许多。

“娘娘,您怎么来了?”殿外侍从拦住她:“夜已深,娘娘请回。”

“我来找妖君。”

“妖君不在此处。”

她看一眼巍峨漆黑的宫殿,确实不像有人的模样。不在此处,他又会在哪里?

有个声音仿佛笃定地说出一个地点。

琉双手心渗出汗,她握紧掌心带着裂痕的玉,朝香泽殿走去。 WGJYoAISpLNavQgA2mVe0xM1if9LkBvgN/U6yZnEydivbuQ7CJ98VwCVhjtqRqx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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