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驹子瞅瞅竹篙。这竹篙真像神话里哪一位英雄的长枪。他又摸摸船身。这小船新油漆过,一身米黄,船头上画着一颗红五星。
他朝荷花说:“我划划你的船,行吗?”
“当然行。”荷花热情地说,“来,我给你解开船索。”
“我自己解。”小驹子说。
刚才,荷花划船的时候,一举一动,小驹子都看在眼里了。现在,他学着她的样子,叉开腿,挺着胸膛,站在船头上。
在小驹子的心里,至少也有九百九十个美好的心愿。最迫切、最重要的一个,是盼望自己赶快长到十八岁,到祖国辽阔的海洋里,去当一名人民海军。他有一位当副艇长的舅舅。舅舅每封信都让他激动得半天静不下来,他甚至盼望真像什么人说的,手抓住上门槛荡秋千,就能很快长成大个儿。他把舅舅的照片放在贴身的一个本本里,把舅舅信里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一遍遍讲给朋友们听。在他的小本本上,他画满了军舰、水兵、飘带和指向天空的大炮。他也画了海,虽然他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海是个什么样子。他把每一个水兵,都有意无意地画成了他自己的样子:宽宽的前额,硬硬的头发,微微朝里收缩的下巴,笔挺得像用凿子刻出来的鼻子。画水兵的线条也是粗粗的、硬硬的,就像他自己的脾性。现在,站在船头上,对着这滚滚长河,茫茫绿水,他觉得,他简直已变成一名人民海军,在保卫着这百里微山湖……
他学着荷花的样子,把竹篙插进水里,朝前推去。可这又笨又重的家伙,就像不知道他是一名未来的海军,故意欺负他,一点也不听使唤。他一滑,差一点跌倒。那船却像陀螺一样,在大河中心滴溜溜转起来了。
“朝左撑啊,朝左撑啊!”荷花朝他说。
他没灰心,腿颤几颤,又站定了。他这才感到风挺大呀,简直想把他掀翻到河里去。他定定神,把竹篙一推,却不想用力过猛,竹篙插进河底,一时拔不出来了。他一急,用力一带。船朝右一侧,再被水流一冲,河水劈头盖脸泼下来。船晃两晃,险些船底朝了天。他一慌,仰面朝天倒在船舱里。那竹篙就一下子掉到水里去了。
没有了竹篙,就像战士丢了武器,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处使了。
荷花在岸上尖着嗓子喊:“不要慌,不要慌啊!”
他哪能不慌?他急得头上冒出汗来了。小船打着旋,左拐右拐朝前滚,天和地都滴溜溜转起来了。
前面不远,河中心停着一条大船。小船几个跟斗就会突然撞上,一下子撞得粉碎。
岸上,二牛和丫头急得满头冒汗,大喊大叫。丫头急得哭起来了。
白脖儿抬起前脚,朝着运河狂叫。
小驹子极力保持镇定。但是,他手也没处抓,脚也没处蹬。他是小驹子,不是小鱼。在陆地上,他有马上马下十八般武艺,但是,在这里,他的手脚好像都被绳子捆住了。
“不要怕——”荷花双手做成喇叭,朝小驹子大喊。
她赤着脚,跳过芦苇,蹚过泥地,急急朝小船追来。突然,她一头跌到水里去,就不见了。
二牛和丫头惊呆了。停了一霎,荷花突然在小船旁边露出那胖胖的圆脸来。乌亮的头发湿湿地贴在黑里透红的两腮上。她捉住船尾,用手抹一抹脸上的水花花,喘口气,轻松地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小驹子要把她拉上船去,她却不上船,脚蹬绿水,手推船尾,就那么把船推到了岸边。
她上了岸,还没站定,就笑起来,笑得弯了腰,自己叫“哎哟”,笑得半天喘不上气来,眼里又蹦出几朵泪花花。
她一边笑一边朝小驹子说:“原来你不会划船哪!”
小驹子红着脸,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地说:“不会。”
“你们家没有船吗?”
“没有。”
“那你们逮鱼怎么逮?那你们上学校怎么去?”
她真不明白,世界上还有没有船的地方呢!
二牛说:“你划船一定是天下第一了。”
她看看二牛,想起刚才他那急得浑身冒汗的样子,又咯咯笑个不住,停停又朝小驹子说:“你呀,那么大个子为啥不会划船呢?你呀……”
小驹子脱下自己的小褂,请她换一换。
她说:“湿点怕什么?我们才不怕水呢!晾晾就行了。我得上学校了。”
“你学校在哪儿?”二牛问。
她指指远处一个小岛子。在那里,几棵垂柳下面,露出学校的红瓦粉墙,旁边停着几条大船。
荷花跳上小船走了。
这时候,大家才又想起来,不论怎样,应该把那两只野鸭蛋送给她呀!但一看,早在刚才那一阵慌乱的时候,一发急把它们捏碎了。蛋清流满了二牛的小手,还不知道呢!
小驹子一声不吱。一开始就丢了人,他很生自己的气。
他狠狠抓住一绺头发,停一会儿,突然粗声粗气地朝二牛和丫头说:“刚才的事谁也不准告诉老爷爷!”
“不告诉。”二牛说。
“不告诉。”丫头也说。